她悄悄瞄了眼芥川的表情。
横滨知名太宰过激推非但没有如她所料、表现出狂热的情绪，神色反而越来越难看。
“完了，你好像是不喜欢听我提太宰治来着，”她收住话头，懊恼起来，“四年没见，我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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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欠你的人情？”
“既然是你主动问的，那我就不管那么多了。哼哼，没错，没想到吧，芥川君，别看我这废柴德行，还能让你偶像欠我的人情！我之所以会叛逃跟那件事也有关系。所以我和他说将来有什么计划都不要把我安排进来，就当我不存在，他也同意了。……我是觉得这样大家就两清了，但是太宰治本人一直认为这个人情没还上，经常发消息问我有没有需要的东西。”
芥川第一句话是：“是什么？”
搭档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呆头呆脑地“啊？”了一声。
他重复道：“你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芥川的发问声饱和着某种难以解读的、异常的急切。
仿佛那就是他遍寻不得的确据，仿佛仅仅知道那个答案，紧紧抓住，他便可以获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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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啊。非要说的话，”搭档艰难地回想着，“我之前在国内不方便，就拜托过他代购了几张礼品卡。现在人都到横滨了，就没那个必要了。——对了，不知道你试没试过联系我，但我原来的手机号注销了，应该打不通。你还没有我新号吧？”
芥川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回应哪句话。
“那，你先把我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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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乐地在原地蹦了几下：“这才对嘛，这才是正常的沟通环境。”
之前他说什么也不肯松开箍着她的异能，摆出一副态度极为坚决的架势，实际上随便提个手机号的甜头就能和他好好商量。
她已经不知道芥川这究竟算是好哄还是不好哄了。
总感觉他微妙地有点像是那种外表凶巴巴的，饿了就叼着碗狂叫，一喂了食就会安分下来、乖乖向人摇尾巴的狗勾……肯定是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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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心里多少也明白，用异能把一个大活人像抓娃娃似的抓着不像话，芥川接受贿赂接受得还挺快。可是他在住处问题上迟迟不肯松口。
他似乎是真心认为两人同居是最合适、经济上也最合算的选择。
“芥川君，你听我说，不是我质疑你的人品，也不是我不想省这笔钱。主要是我现在不光喜欢打牌，还喜欢种花花草草，水平稀烂但是瘾特别大，”搭档苦口婆心，语重心长，“一旦同居，你家阳台就没法要了。我干啥啥不行，红蜘蛛、介壳虫爆盆第一名，看着糟心不说，农药味还特别呛人，你肺不好，就不要受这个苦了，我这也是为你的健康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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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为在下的——”
她猜也知道对方又要说什么鬼话，不假思索地截住他：“这样吧，我在你家附近找个地方租房行不行？我当你邻居，没事串串门？这个社交距离，我们双方都能接受吧？”
芥川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第8章 7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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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从窗户望去，注视着那一小块明亮的灯光，芥川便会感到奇异的喜悦，似乎心底有什么枯死的部分随之焕发生机，活过来了。
搭档成了他的邻居。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关系。与他设想中的同居相比，稍嫌疏远；比起曾经在港口黑手党彼此交付信任、并肩作战的战友，更是天差地别。
即使如此，一切也比她杳无音讯的四年好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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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之时，他一度被搭档的外在骗了过去。
即使她是太宰干部选出的人，有着不死身的特殊异能，芥川起初对她也并不看好。
不谙世事的高中生在黑手党可谓罕见。别说真枪实弹地杀人，说不准，她连对别人动怒也没有过几次吧。贫民窟里饔飧不继的绝望经历，恐怕会是她毕生也不能理解的天方夜谭。
鲜活而易折，仿佛唯有在伊甸园的乐土中才能培育，脱离适宜的环境便无法生存。
在怪人、疯子频出的港口黑手党，她更像是一枝错开的花。
纵使扎根在不见天日的血海中也一刻不曾凋谢，那副姿态又坚韧得宛若人造之物，令观者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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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野蛮生长的气势太过摄人，以至于芥川困惑了很久，不明白她为什么放弃港口黑手党给她带来的权势与财力，执意离开。
时至今日，他才后知后觉，就连二人仅有的那一点交集，也是强求来的。
搭档从未放弃过像个普通人那样活着。然而，只要她还在港口黑手党一天，哪怕再怎么努力地想要过上平凡的生活，再怎么看似与常人无异，一旦凑近，还是能听得到微弱、突兀的不协和音。这样看来，她会生出离开的想法，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从最初开始，她的锚就不在自己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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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搭档将一切弃之如履，头也不回地脱离了港=黑，她对待芥川的态度却相当坦荡。
仿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四年，只不过是他臆想出的一场噩梦而已。
被他问到这件事，搭档的表情还颇有些茫然：“我有什么针对你的必要啊？你是我在港=黑的糟心经历里最开心的那一部分了，芥川君。”
芥川冷声说：“重逢之后，你一直躲在「人虎」的背后，不愿直面在下，又作何解释。”
“你当时那个表情超——级——恐怖的，难不成你本人一点自觉都没有的吗？看那架势，我还以为你要把我一顿乱杀、拎着尸块带回□□处刑，或者挂在武侦门前示众，谁知道只是想和我贴贴啊！……不过，不用对芥川君刀剑相向真是太好了。你大概是我在港=黑交到的最要好的朋友了。若是演变成不得不对立的局面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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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感觉自己的灵魂裂作两个。
一半正为她的话语而隐秘地窃喜，另一半却嗤声说着：“你加入武装侦探社，与在下已是敌对的关系。”
“我没有，你可别冤枉人啊？确实，我来横滨的原计划是去武侦没错啦，只不过半途变卦了。目前、绝赞失业中。”
搭档没有明说，但想也知道，她会放弃在武侦工作是考虑到自己。
他声音发涩：“在下小有积蓄，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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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停停，芥川君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恐怖啊，动不动就是问题发言，”搭档大惊失色地截住他的话头，“我说我是穷苦应届大学生是说着玩的，其实就是想白嫖个带院子的员工宿舍！我有钱，之前在港=黑挣到的钱至今都没花完，给我住脑！”
“……真的？”
她胡噜了一把芥川的头发，泄愤似的：
“真的啊，骗你干什么。我要是人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哪还能想不开去搞园艺——总不能是因为椰糠土好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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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园艺。
搭档浇花浇到一半，经常不经意一回头，就见到芥川不声不响地盯着她。
一开始她还会哭笑不得地数落他“堂堂祸犬，横滨市有头有脸的人物，搞得好像我家护院犬一样是干什么，你来了好歹说一声啊”，后来习惯了，每次一准备摆弄花花草草，就提前搬个小板凳，上面摆好一瓶冰镇乌龙茶。
她很有闲情逸致地管这个叫“秘技·矛酱召唤之术”。
由于「矛与盾」不复存在，搭档不想戳他的伤口，于是一直有意地避免使用这个所谓的爱称，中规中矩地喊他“芥川君”。
唯一能听到她称呼自己“矛酱”的机会，竟然是这种时候，芥川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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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梦到她了，芥川心想。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在那浑浑噩噩的四年中，他经常梦到搭档。
大多数时候是他们短暂的相处时光。
偶尔地，他会梦见自己连声质问她，而她始终一言不发，对他纵容又无奈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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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她的、带着别样意味的梦也不是没有过。他只以为那是赶上精力旺盛的青春期、搭档又是自己执念最深的女性的缘故，从来没有深想过。
然而，或许是与搭档重逢之后，多出了新的记忆，这次的梦前所未有地真实。
他明明有着清醒的意识，充分知道这只是一场荒诞、大胆的梦，也对自己的身体有十足的支配权。
即使如此，他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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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
芥川从床上爬起来。
搭档信任着他，他内心深处却对搭档怀有如此恶劣的妄想。
这样想着，被强烈的罪恶感折磨的同时，他又难以克制地反复回味着梦中的场景。
第9章 8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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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君？矛酱？芥川龙之介？还听得到我说话吗？掉线啦？”
芥川闻言，眼睛缓慢地动了动。他没有和搭档对视，只是虚虚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怎么傻乎乎的，问你话也不理人……糟了，别是刚才在院子里吹风吹出病来了吧？”
搭档将手探向他的额头。
芥川像是怕被她的体温烫到，猛地向后一缩，差点破音：“在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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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愣，奇怪道：“没事就没事，我就想摸摸看你发没发烧，好给你拿药，你躲什么？哪怕你得了传染病，也不可能传给我不是吗？何况，本来身体就弱，千万不要刚愎自用、讳疾忌医啊，芥川君？看看这脸都红成什么样了——”
搭档单边膝盖撑在沙发上。
出于担心，她难得地露出相当强硬的态度，无视他挣扎意图，探过身一把抓住他的手。
芥川失去反抗能力，木僵僵地任由她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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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她碰到的、一闪即逝的瞬间，他没来由地恍了下神。
——有什么东西被错置了。周遭的事物一如既往，是处在环境中的“芥川龙之介”本身变得陌生了。
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错觉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搭档费解地皱起眉，自言自语：“……不是身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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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回溯时脸颊褪去的一层红晕，不多时便又泛了上来。他视线游移，被她握着、忘记放开的手也汗津津的。如果不是病理性的原因，也不是她自我意识过剩的话……那幅表现，简直如同春心萌动的纯情少年一般。
答案来得太明显、太轻易了，几乎像是假的。
可是，好像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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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捂着脸，短暂逃避了一下现实，灌了口饮料，定了定神，才凝重道：
“芥川君，我问你一个问题。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是也请你务必如实地回答我。这关乎我的自我认知问题。”
他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
她神色挣扎，似乎难以启齿。直到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才颤抖着声音，缓缓发问：“你对我的好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你叛逃之前。“
芥川破罐子破摔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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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不告而别的那四年中，芥川从没有刻意梳理过自己的想法；现今，已经一团乱麻，什么都理不清楚了。因着他对搭档怀有的感情，本就不是可以用简单的好恶概括的东西。即便雏形只是单纯的好感，历经四年也会被扭曲得不成样子。
非描述不可的话，作为主体的是一种近乎憎恨的、恐怖的执念。
对他来说，把搭档留在目所能及的位置，竟然比得到她的喜爱本身更加重要。
一旦说破，小心翼翼维持的、虚幻的平衡就会整个垮掉。所以绝对不能暴露出来，绝对不能让人知道。……那是，即使在潜意识里，他也确信着的事。
但是，这一切被她单方面地挑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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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充分做好了使用异能的准备，想着就算用绑的也要将她留住，她长长叹了口气。
“原来漫画剧情是真的，”搭档气若游丝，“我居然就是自己三天两头吐槽的那种迟钝主角。原来不是你的边界感出问题了，是你在打直球，而我迟钝系一个都没接到。算算时间，这该不会还是你的初恋吧……错过多年才得知对方心意这种剧情，果然只有当恋爱漫画看的时候才会觉得甜。”
他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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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有意识起，芥川一直在追逐着。
哪怕是童话中的铁皮人，过去也有过唾手可得的幸福。而他只是以一无所有之身，在旷原中奔跑，不顾一切地追逐着连自己都不知正体的某样东西。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事、物肯为他驻足。所以他只知道靠抢的。
可是，即便是拼尽全力地争取、抢夺也无济于事。作为异能者的他，或许就像名为「罗生门」的异能力一般贪得无厌。
搭档身子一沉，栽进他怀里，低低说着：”我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那样的话，每年放假我都可以来找你玩了。这么算起来，真的耽误了好多时间啊。“
芥川曾以为这份空洞感永远不会消失。
此刻，仅仅此刻，他感到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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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立恋爱关系之后，搭档对他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
“我以为自己向来直球模式全开来着，”她实话实说，“你不觉得我又是当你邻居，又是喊你吃饭、打游戏、看电影，就差在家门口拉个横幅，写上‘我亲爱的邻居芥川龙之介：你好可爱，我好想泡你，速来自投罗网和我贴贴’了吗？最重要的是，芥川君，你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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