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举着另一杯酒, 等待与他共饮。
他抬起手臂, 将酒放置在了嘴边。
却迟迟没有张口。
林芩泽是知道自己有在六月初八烂醉的习惯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十六岁下山时, 路过传送点, 鬼使神差地走向了东边。
那是他第一次踏入安泰城的凡人区域。
热闹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因为是生存更为艰难的凡人,所以都愿意拉下脸皮来做生意, 让有限的寿命里日子过得好一些。
来往贩卖交易的, 没有一位是修真者, 林芩泽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杵在路的中间。
他无措地徘徊了一会儿,不明白自己闯进这片区域意义何在。
正打算转身离去时,一家装潢别致的酒馆留住了他的脚步。
青梅酿,他在安泰城的西区从未见过有售卖它的。
却是这家酒馆的招牌。
他买了一瓶, 浅尝辄止。
之后每至六月初八,再清醒时,身边总伴随着浓重的酒气和数不清的空瓶子。
倏然,酒杯又被他放了下去。
“你要我喝吗?”林芩泽目光清明,直直地撞入沈若眼底。
见他一个人站立着,沈若也起了身来,走到林芩泽的脸面前。
她避开林芩泽的眼睛,望着他高耸的鼻梁,凑得越来越近,直到踮起脚后鼻尖挨着鼻尖。
他全身上下,好像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冷的。
肌肤相贴,冷热相撞,奇特的感官一触即逝。
沈若快速亲了林芩泽的左颊一下,蜻蜓点水一般。
她恢复了正常站姿,却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笑道:“阿泽,你真可爱。”
“……”林芩泽被她这一系列动作惊得说不出话,每次都靠突然的亲近来扰乱他的思绪,实在有些犯规。
沈若端起自己那杯酒,绕过林芩泽拿酒的胳膊,逼他一同抬起,做出交杯的举动。
“来,一起喝啊。”
她上挑的眼尾有种妖冶的美。
即便送入唇边,林芩泽还是呆滞地看着沈若,没有下一步动静。
沈若刻意没有和他对视,仰起头将酒液一饮而尽。
林芩泽见她喝得一滴不剩,终于也倒入口中。
待双双放下杯子,沈若问道:“味道怎么样?”
林芩泽觉得她是在明知故问:“还能怎么样?”
沈若无辜地睁大眼睛:“这是明秀城最有名的老师傅酿的酒,千金难求,你没觉得比寻常的更为甘甜吗?”
“嗯。”林芩泽应了一声,听她如何继续说下去。
沈若却脸一皱,耍起了小脾气:
“你是不是全忘了?我们成亲的时候,喝的也是这酒。”
“?”
林芩泽愣在当场。
事情的发展怎么是另外一个方向。
沈若看他不说话,笃定他是忘了:“阿泽!”
她气乎乎地又倒满一杯,灌了下去。
再抬头时,盈盈泪珠就挂在了眼角。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可以说忘就忘!”
林芩泽口干舌燥地辩解道:“我自然是记得的,可……当时的口感与这有些许差距。”
沈若毫不留情地点破了他:“这是同一瓶酒,怎么会有差距?你不仅忘了,你还敷衍我!”
说着,她就垂下头挤落了一滴泪,还故意让它掉在了林芩泽的鞋面上。
水珠没来得及浸透,便被衣物上自带的法阵给驱逐了。
沈若见状,表现得更委屈了:“我知道了,你现在连我的眼泪都开始嫌弃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捂着脸,嘤嘤呜呜地哭泣了起来。
林芩泽:“……”
他是真不记得交杯酒用的是青梅酿了。
当初是为什么选的它?
哦,那时“他”的所有记忆还停留在十二岁的阶段,虽然认知慢慢恢复到了二十多岁的水平,但由于想念母亲,与沈若商议后选择了青梅酿。
所以沈若是知道他对这酒有特殊情感的。
不管怎么说,目前理亏的是他自己。
认清局面后,林芩泽火速道歉:“对不起,我的错。”
沈若抬起半个脑袋,从指缝里看他,带着点哭腔地问道:“错哪儿了?”
“……不该记错。”
沈若得理不饶人:“还有呢?”
“……”还有吗?
见他不回答,沈若便又低下了脑袋,缩了回去。
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你还是这个态度。”
林芩泽一头雾水。
他的态度很诚恳啊。
他只好说道:“有什么问题,你直说便是。”
沈若立刻数了一大堆:“我给你递酒的时候,你语气好冷。我亲你的时候,你也不回应。我说你记错了的时候,你还狡辩。”
说完躲在胳膊里一抽一抽的,教人分辨不得是抽泣还是憋笑。
虽然林芩泽觉得大概率是憋笑。
沈若如果能被这点小事轻易地伤到,就不是她了。
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回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沈若闻言,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扑进了他怀里,使劲抱住了他:
“阿泽,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从前?”
沈若道:“在这里居住的那段日子,我们朝夕陪伴,言笑晏晏,好不快活。可如今你为何非要板着一张脸来对我呢?”
她只字不提造成林芩泽那般性子的原因是偶然失忆,仿佛这一切的改变是林芩泽的自主选择。
而现在还要逼他变回去。
林芩泽沉默了半晌,回应了她的拥抱。
“……我尽力。”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第36章 . 回忆 她有心机,也没关系。
林芩泽心知肚明, 一步步的妥协,换来的只会是得寸进尺和肆无忌惮。
可他有办法拒绝吗?
宽阔的臂弯轻松就包裹住了沈若整个人,她个子不算低, 但和林芩泽一对比, 便显得娇小。
他的下巴缓缓抵在了沈若的头顶上。
“阿泽,”沈若开口道,“和你在一起, 我十分欢喜。”
林芩泽收紧了手臂:“好。”
话中的“欢喜”说久了,总有一天会成真吧。
他们在沈家村待了三天。
两人是以修真者的身份归来的, 吃穿都不似凡人那样麻烦。为了不被旁人发现,特意布了张结界在院子中,外出也皆施加了隐身符。
沈若还担心符箓备得不够多,下一刻,林芩泽面色无辜地从储物戒指中放出来一座黄色纸山。
“你这得有……十个幻宗上下加在一起的存货。”沈若大致估算了一下那惊人的数量。
林芩泽耸耸肩:“是吗?也不算多吧。”
沈若还能说什么呢,只巴巴地望着这堆可以论斤卖的符纸, 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下来。
她们宗门实在太贫穷了, 所以沈若上一次看见好东西, 是灵宗一日游收的一大堆见面礼。她宝贝地收了起来, 还有了一夜暴富的错觉。
却没想到林芩泽随手就能拿出来这么多,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大概是她盯的目光过于炙热, 林芩泽笑了一声, 将符纸尽数捧给了沈若:“拿去吧。”
“都给我?”
沈若舔了舔下唇, 客气地拒绝道:“不太好吧, 给我的话,你不就没了。”
林芩泽回道:“我的便是你的。”
抵挡不了高阶符箓的诱惑,沈若红着脸收了起来,却还留下一部分:“那你一半, 我一半。”
沈若甜甜地笑着,将剩下的忍痛递了回去。
可以贪财,但不能表现得太自私。
她这举动果然取悦了林芩泽,他的笑容肉眼可见扬得更大了一些:“好。”
沈若的注意力这才从符纸转移到林芩泽身上:“阿泽,你笑了诶!”
林芩泽闻言摸摸脸颊,果不其然,嘴角有了弧度,“嗯。”
沈若戳戳他的嘴角:“还是笑起来的阿泽最好看。”
回她的还是个简洁的单音节:“嗯。”
但那笑容,便再没放下去。
林芩泽言出必随,既然答应沈若“回到从前”,也努力地这么做了。
他从回避接触,到默许,而现在……尝试主动。
沈若兴致勃勃拉着他处处回忆。
“阿泽,还记得这条路吗?我不小心崴了脚,你背着我一点点走回来的。”
怎么会忘记。
沈若平地摔了一跤,看着自己高高鼓起的脚踝,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那个时候是他们刚刚决定“避嫌”。
沈若倔强地不要林芩泽扶,非得一瘸一拐地走。
“他”心疼极了,嘴里喊着“若若姐”,不由分说将她背在了背上。
等林芩泽再回忆起,沈若一切行径的意图就昭然若揭了。
傻子。
被耍得团团转。
林芩泽一边唾弃着“他”的愚蠢,一边立刻听懂了沈若提这件事的意思,弯下了腰:
“上来。”
沈若如愿以偿地搂住他的脖子,享受了一把人体代步。
路途不长却也不短,她时不时地对着林芩泽的耳垂和脖颈处吹吹气,再欢快地笑着,观察被热气拂过的肌肤多久会变色。
林芩泽忍不住打断了她,正经地说道:“别闹。”
沈若并不理会,反而变本加厉,贴着他的耳垂处说话:“你好霸道啊,连呼吸也不允许吗。”
林芩泽无言以对,又不能把她放下,只好告诉自己,习惯就好。
但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就这么顺着沈若的心意来,三天后,林芩泽已经被拿捏得死死的了。
沈若心满意足地合上《气运之子》这本书。
继简单的肢体接触后,他们于昨日交换了一个吻,而今天的任务——则是更近一步。
她心里有杆秤,要达到什么目标,就选好一个秤砣,再向上面一点点累积物品。
可在林芩泽沦陷的同时,她竟也有种恍惚感。
他们好像一对普通夫妻一般,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往往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
林芩泽总用他那深邃的双眸注视着她。
《气运之子》上说,许多小心思其实都被当场他看透了。
但他不厌其烦地配合着沈若的手段伎俩。
像借着《气运之子》的文字表明心意一样,沈若每天都能看见一句近似乎告白的独白:
她有心机,也没关系。
这话林芩泽是在和他自己说吗?
要不是沈若确定自己把书藏得好好的,她都要以为,林芩泽是故意告诉她的了。
沈若清了清脑海,让自己保持冷静,不再受那句话的影响。
今天是计划里,待在沈家村的最后一天。
到了明日,他们就该去明秀城处理萧家相关的恩怨了。
沈若旁敲侧击地暗示林芩泽:“阿泽,你这几夜都在院子里打坐,累不累啊?不如今晚好好休息一下。”
林芩泽无奈地回道:“屋内只有一张床铺。”
“那又有什么啊,”沈若熟练地亲了亲他的嘴唇,“我们不是夫妻吗?”
林芩泽“咳咳咳”个不停。
沈若却不依不饶地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突然传来的叩门声及时地救了林芩泽。
沈若与林芩泽对视了一眼:沈家村没人知道他们回来,哪会有人敲门呢?
神识一探,哟,竟还是个熟面孔。
沈若曾利用那人多次让“他”拈酸吃醋,以促进他们之间的情谊。
最后爽快地拒绝了那人,高高兴兴地与林芩泽成亲了。
所以他的拜访,究竟是有何贵干?
林芩泽摇摇头,示意沈若不必理会,他自然会走。
沈若也这么想。
可是敲门声又重重地响了起来。
“咚、咚、咚”。
不急不缓的三声,连间隔都是有规律的。
那人似乎笃定院子里有人。
又停了一会儿,沈若以为他走了,再用神识一探……
那人噙着笑容,不偏不倚地对上了沈若的目光。
还做了个“好久不见”的嘴型。
第37章 . 魔修 “就凭……把林芩泽重伤至失忆的……
他是不是……能看见她?!
沈若被那人的举动吓住了, 慌乱地别过头去。
这一不寻常的动作让林芩泽眼神一凛。
林芩泽正要放出神识一探究竟,那人却已开了口:
“是若若回来了吧。”
声音温润如玉,与以前沈若认识的那个谦谦君子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听起来唯一奇怪的是, 他疑问的语句选择用肯定的语气, 卡的时机也算得上巧之又巧。
沈若拧起眉头,她不确定刚刚的对视到底是不是错觉——但他总不能对着一扇门说“好久不见”吧!
寂静的院子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那人依旧没有挪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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