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在母亲的眼中,在将军府中,她这样一个连骑马也学不会的,许是就是个异类和废物吧。
哪怕长乐郡主掩饰得好,可魏瑄却分明察觉到了她的后悔。
后悔?
而她,又在后悔什么呢?
魏瑄被罚跪在魏家祠堂两个时辰。
祠堂里,摆满了死去的魏家人的牌位,有魏家的先祖,也有她的生父以及叔伯堂兄。他们每一位都是将军,都是大周的英雄。
长乐郡主让她跪在这里,便是要让她明白,魏家人该做的是什么!
也让魏瑄明白,她做得事有多么让魏家丢脸!
魏瑄不知道这两个时辰是怎么度过的,当刘嬷嬷红着眼来告诉她时间到了时,她仿佛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的喊了一声,“嬷嬷。”
“哎,县主,两个时辰到了。”见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刘嬷嬷忙上前扶住她。不过是跪了两个时辰而已,对于魏家的人来说,这或许连惩罚也算不上吧。
可她,却差点站也站不住了。
刘嬷嬷注意到她苍白的面色,忙心疼的道:“县主该饿了吧?厨房做了不少好吃的,您一会儿可要多用点。”
魏瑄没有回她的话,只问道:“母亲如何了?她消气了吗?”
“县主,您……别多想。”刘嬷嬷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道,“郡主只是今日心情不好罢了,她不是有意向你发火的。她其实也是很疼您的。”
“您是郡主唯一的孩子,她之所以对您那么严厉,不过是望女成凤罢了。”刘嬷嬷叹道,“她罚您在祠堂里罚跪,她心里也不好受的。”
“……我知道。”
半晌,魏瑄才垂眸柔柔的回了一声,只是声音极低,低到一不小心便听不清了。
见此,刘嬷嬷只觉得心里如火烧一般,又疼又难受。
魏瑄虽然才会将军府不久,但是她温柔善良、细心体贴,是个极讨人喜欢也让人心疼的姑娘。
只是……这是将军府啊。
而郡主,要得也不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儿。
她看着面前这个小脸泛着苍白的姑娘,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另一个小姑娘。外人皆是羡慕将军府的门第高贵,可谁又知道,要成为一个将军,又该付出多少呢?
要维持将军府的荣光,又该流多少汗,甚至流多少血?
门口的那块牌子,那三个字,是用数不清的人命换来的!
只她只是个奴婢,主子的事,她是没有资格管的。
“县主,回去用午膳吧。”刘嬷嬷心中轻叹,小心的扶着魏瑄回了她的院子。
魏瑄没有拒绝。
她每日里有很重的训练任务,每次练完,都浑身疲累不堪、饥饿难耐,更别说今日她还被罚跪了两个时辰,期间更是水米未进。
然而她看着那一桌山珍海味,脑子里却不知怎的想到了在容家吃的野菜粥,竟是没了食欲。
那一瞬,心里也不知是生了什么冲动。
待她反应过来时,她竟是已经绕开了伺候的仆妇婢女们,出了将军府。这些日子,她倒是也没有白学。
虽然天赋一般,但是倒也学了一些东西。
比如现在,甚至能从将军府中跑出来。
刚出来的那一刻,魏瑄是恐惧的。
母亲对她要求很严,是决计不允许如今的她出将军府的。起初,魏瑄以为是母亲担心她的安全,可现在……她想,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她会给将军府蒙羞吧。
她恐惧,可她也不想回去。
可茫茫人海中,她又该去哪里呢?
她漫无目的的在偌大的京城走着,出了城,又走了很久很久,等她回过神来时,却是已经进入了顾家村的地界。
从顾家村到京城这段路她走得很少,二十年里,不过寥寥几次罢了。
可原来,却记得如此牢。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此时的顾家村里家家户户都冒出了炊烟,已是到了用晚餐的时间了。
走了那么久的路,魏瑄自是饿了。
她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容家所在的地方,可看着那扇篱笆门时,她的脚步却顿住了。如今的她,不应该与容家有任何牵扯。
她蹲在墙角,抬头怔怔的看着天空。
一切那么熟悉,可似乎又有了一丝陌生。
这里再也不属于她了。
将军府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魏瑄想到了魏家祠堂里的那些牌位,她知道的,她最终还是要回去的。魏瑄也没有想在这里待多久的,却没想到,她正要离开时,那篱笆门却开了。
一个身形高挑、背脊挺直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首先注意到的不是那人是个女子,而是她眉宇间的英气以及便是一身破旧布衣也挡不住的威势。
只一瞬,她便明了这人的身份。
“我……我就是随便走走。”听到容威的话,魏瑄心里慌乱了一瞬,“不小心就走到了这里。”
这个借口真的烂到不能再烂了。
顾家村离京城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哪里是能够不小心走过来的,况且,还只有她一人。便是魏瑄同意,将军府也不会任由她这样胡闹的。
而魏瑄话音刚落,肚子里便传来一声响。
她白净的脸庞霎时红了个透。
“家里蒸了饼子,我去给你……”一听这响,容威便想回去拿吃的。但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想到了如今面前的人已经不是他的瑄姐了,而是将军府的贵人。
贵人哪里看得上粗糙的蒸饼呢?
他有些失落的闭上了嘴。
一时沉默。
“容威,回去拿吃两个饼子出来。”半晌,容钰忽然开口,不等容威问,她便道,“我没吃饱。”
容威张了张嘴,有些担心的左右看看,想了想,终究还是跑了回去。
他一走,周围便只剩下了容钰和魏瑄两人。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按理,魏瑄该恨容钰的。
若不是顾氏为了容钰换了孩子,那她从一开始便应该长在将军府,或许,如今便不会出现这般糟糕的情况。
可魏瑄抬头看着那比她高一些的女子,那恨意却难以生起来。
“要一起走走吗?”魏瑄正思索着,便听到了一道好听低沉的声音。
她微微一怔,然后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好。”
话落,便见那人已经抬步朝前走了。
与寻常女孩儿不一样,她的步子跨的很大,一步甚至抵得上魏瑄两步。两人身量其实差不了多少,但待容钰停下步子时,魏瑄依旧微微有些喘气。
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喊过一声停,也没有掉下过,而是一直紧紧跟着容钰。
“我们要走去哪里?”她忍不住问道。
却见前方停下的人忽然蹲下捡了一块石头,然后忽地用力朝一个地方掷去,下一刻,只听啪嗒一声。
魏瑄抬眼看去,便看到一只野鸡倒在了地上。
“烤鸡怎么样?”
容钰忽然看向她问道。只没等魏瑄回答,她便摇了摇头道,“我只会做这个。”
魏瑄张了张嘴,没说话。
而这头,容钰已经蹲在小溪边开始处理野鸡了。看她粗暴的手法,魏瑄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要用热水烫一烫才能把毛拔掉的,你这样弄,鸡皮会被破坏掉的。”
魏瑄说完,便有些后悔,眼神微微有些黯淡。
“原来如此。”容钰却受教的点了头,“那我先生火,没有锅,用火烧一烧可以吗?”
魏瑄怔怔的点头。
容钰的速度还算快,很快野鸡便烤上了,没多久,便散发出了一股焦香味。闻到这味道,魏瑄的肚子叫得更换了,看着烤鸡的眼里有了点光。
只是这只烤鸡终是没有机会吃到肚子里。
不知何时,杂乱急迫的脚步声传来,随之一起的还有漫天的火光。
是将军府的人找来了。
魏瑄眼里的光终是消失了。
不等那些人唤她,她已经站了起来。
容钰也沉默的起身,两人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火光,一时无话。
“……抱歉。”是容钰的声音,“是我耽误……”
她何等敏锐,自然看得出魏瑄受了挫折,看得出她的情绪不高。不用深思,容钰也能猜到是为什么。
那些被压下去的愧疚恍然间再次冒了出来,慢慢的啃噬着她的心。
这声道歉,本就是她欠魏瑄的。
不仅如此,还有许多许多……即便不是她所愿,但事实确实如此。
“将军。”只是没等她说完,魏瑄便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她没有叫容钰的名字,而是唤了一声将军。
她这般问她,“你说,农夫的孩子是不是一定要会种田,而将军的孩子必须要会打仗吗?”
容钰的身子蓦然一震。
“出身难道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吗?”
容钰抬眸,看见了火光中那张显得越发白净清秀的脸庞,看见了那双泛着红意……带着迷茫的眼睛。
那一瞬,心脏像是被石头狠狠撞击。
撞得鲜血淋漓。
“如果……”
可后面的话,魏瑄终是没有说出来。
将军府的人,到了。
魏瑄跟着离开了。
随着她离开的还有她身上那淡淡的桂花香,是糕点的味道。
容钰抬头,月色下,看着一望无际的山林,看着周围成片的田野,看着那一排排的农家小院,猛然闭了闭眼。
出身自然是决定不了一个人的人生,可限制她的却不仅仅是出身。
可是,容钰,你真的能做到不闻不问吗?
第10章 不要痴心妄想
将军府的人虽然尽量低调,可是他们人数众多,再低调,这动静也不小。顾氏自然也知道了魏瑄来过的事情,她急忙跑了出来,可是彼时魏瑄却已经随着将军府离开了。
她便抓着容威仔细询问,“你瑄姐过得怎么样?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眼里带着期待。
容威就只见了魏瑄一面,等他拿着饼子出来时,两个姐姐都已经不见了,哪里清楚魏瑄的具体状况?自是回答不了顾氏的这些问题的。
顾氏还想问容钰,但容钰却已经进了屋里,像是睡了。
这一夜注定过得不平静。
翌日一早,顾氏便早早起来,想要问容钰,可是等她起来时,却发现容钰已经不见了。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抓着在练功的容威问道:“你姐姐呢?”
“她说她有事去京城一趟。”容威回道。
闻言,顾氏眉心拧得更紧了。
如今将军府真假千金一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上下都在谈论这件事,便是他们村子里也议论纷纷,顾氏根本不敢出。
这种时候,容钰去京城作甚?
而此时,容钰已经站在了皇宫门口。
“将……容姑娘,抱歉,陛下不会见你的。”皇宫的守卫自是认识容钰的,但如今她已然不是魏将军,这皇宫自然是进不去的。
容钰当然明白,所以她站在宫门口,等得自然不是皇帝。
这个时辰,正是上早朝的时间,她是来等那些朝臣的。守卫绝不会为已是农女的她通传,想要见到司马承,只能用别的法子。
身世曝光一事,绝对有蹊跷,怕是会与戎国有关。
朝中许是有奸细!
如今的她,本不应该再管这些事,也没有资格管。可……她想到了战场中的那些血肉纷飞,想到了驻守边关的将士,想到了她曾发下的誓言。
“哟,这不是咱们的魏钰将军吗?不对不对,是我记差了,如今大周可没有魏钰将军了!”身后,一道略有些熟悉的男音忽然响起,话里带着讽刺。
来人正是之前见过的安子石。
前些日子在容钰这里败退而归后,安子石便心存恨意。只是皇帝心思不明,他便是恨不得把容钰挫骨扬灰,也只能暂时隐忍。
倒是没想到,转瞬之间,便有了个好机会。
此前,因为顾忌着百姓,因此容钰鸠占鹊巢一事必须保密。可如今,此事已成了全民皆知的事情,而容钰也成了过街老鼠。
如此一来,安子石自然会抓住机会。
他在禁军中供职,担任统领一职。
今日本不是他当值的日子,不过一有人报容钰在皇宫门口,他便特地与人换了班,便是为了好好欣赏欣赏那位曾高高在上的将军跌落尘埃的模样。
他嘴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还在隐隐作痛,并且还留下了丑陋的疤痕。见容钰不应,他冷笑一声,走到了容钰的前方大声道:“皇宫重地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容钰,你想求见陛下?呵,别在这痴心妄想了,陛下绝对不会见你的!”
流言传得很快。
真假千金一事曝光初,民间的舆论其实主要分为了两种,有人讨伐容钰,自然也有人同情。毕竟容钰的功绩是不可抹去的事实。
然而,不过一夜之间,传言却彻底变了。
“功绩?若不是将军府的精心培养,还有数万将士的支持,凭她一个女子,怎可能建立什么功绩?”
“是呀,听说那位将军府真千金天赋异禀,若不是被耽误了这些年,肯定更厉害的!”
“可不是嘛!那位真千金可是将军府和皇室的血脉,自然是比那农妇的孩子优秀。”
“不错,小偷的孩子终究还是小偷!”有人冷声嗤道,“母亲都那般恶毒了,女儿岂会是个好人?”
“要我说,若不是这对母女,唤作真正的小将军,与戎国的战役又怎会持续五年之久?!”
“战争劳民伤财,打了五年仗,不知死了多少人。听说光是每年的军费便达到数百万巨额,这都是百姓们的血汗钱!如果战争早点结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百姓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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