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麒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那只顶着一脑袋小花花的花豹上,陷入沉默。
“我不知道长官您的精神体是什么。”绫织试探性地问,“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在这里创建一个和它一模一样的小动物了。”
萧麒还是沉默,半晌,他道:“不用了,谢谢。”
绫织闻言,哦了一声。
萧麒盯着那群小动物看:“我的精神体早在很久就缺失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再见到她。”
哨兵的精神体主导攻击,向导的精神体主导防护,而且它们的存在也能够让向导的精神触须更好地发挥作用。
不过现在看来,萧麒已经很强了,经常性地会让别人忽略他其实有精神体缺失的事实。
绫织观察了一下萧麒的表情,直觉告诉她,他没说假话,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继续追问下去的问题。
于是她只好岔开话题:“那么,以后的执行任务还请长官继续多多指教。”
萧麒微微颔首:“时候不早了,出去吧。”
毕竟明天还有很多事情。
当他们重新回到那个挤挤窄窄的试衣间的时候,绫织看了一眼智脑,已经快晚上8:00了。
她打开了门,看到安楠和林启桢(被迫)二位正守在门外,眼巴巴地等着他们。
“长官?”
“小、小绫织——”安楠看着她,“你们刚刚在里面干嘛啊?”
“看精神世界!长官,你也要来看嘛?”
“……哦。”
真是毫不意外的回答。
“所以说,有什么好激动的?”林启桢白她一眼,“差点扯坏我的美丽新衣服。”
安楠:“闭嘴,花皮蛇!”
萧麒看了一眼林启桢身上的花衣服:“选好了?”
“好了好了。”林启桢说,“萧哥,我看起来怎么样,帅吧?”
萧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侧首让电子收银员过来结账,而后看向安楠:“你呢?”
“谢了萧哥,但我就算了。”安楠半开玩笑道,“萧哥你要真想请客,不如等下一次我们去复鼓里?”
萧麒点头:“可以。”
“靠啊,安楠,你这是趁火打劫!”
“闭嘴啊!谁让你要把机会浪费在花衣服上的!”
两个人又开始扭打在一起,瞬间就把三分钟之前关注的问题忘了个精光。
萧麒结完账后,看了他们一眼,示意让他们收敛:“卢娜娜今天还回来么?”
安楠看了看智脑:“不了,江枫接送她回去。”
“那就走吧。”
回来的路上,行人和飞行器都已经开始大幅减少了,虽然市民暴动的源头都没有进入首都,但市长已经开始有意识地设立宵禁时间。
到了塔之后,绫织向他们挥手作别,回到宿舍之后,她发现宿舍的氛围有些不对。
安吉正忙着抖开一件厚厚的毛衣,示意绫织过来换衣服:“织织,这是我妈妈亲手织的,每人一件,过来试试呀~”
绫织看了一眼余右,后者脸上有清晰的红痕,那副黑框眼镜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碎得四分五裂。
她压低了嗓门:“……这是怎么了?”
“绫织,我听得见。”余右说,“我是哨兵。”
“……对不起。”
“没什么。”余右自嘲地笑了笑,“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他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那副眼镜,捏碎了扔进垃圾桶。
“我有一个哥哥,他从前从没过来探望过我。”余右说,“我今天说我将出去执行任务,他今天才过来的。”
绫织意识到了什么:“你们吵架了?”
“他说我是怪物,说我们都是怪物。”余右语气平静,“然后我和他打了一架,让他滚蛋了。就这样。”
绫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是说了父母探望吗?怎么会搞成这幅样子?
“我小时候能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他就开始说我是怪物。为了和他更好地相处,我还特意弄了副平光镜过来影响我自己的视力——现在看来,我真是病得不轻。”
他站起来,进了睡眠舱。
安吉这才小声说:“我们以前没见过他哥,这次的探望他哥估计被他父母强行带来的,态度挺恶劣。”
她将智脑展示给绫织看,画面里有一小段看起来是偷拍的打斗视频。
余右估计是让着另一个男孩,不然凭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把他摁在地上打。
“他们是同父异母还是异父同母的兄弟吗?”绫织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他和她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安吉说:“当然是同父同母,不过这个没什么区别,反正关系也挺僵的。”
……那就太奇怪了。
绫织盯着视频,余右是棕色的天然卷,但视频的一家四口除了他之外没一个棕色,也没一个卷发。
不过发型是可以改变的,也可以隔代遗传。
她接过了安吉的毛衣:“替我谢谢阿姨。”
毛衣是白色的,毛绒绒的,上面有一只小兔子,看起来是精心准备的。
“那是。”安吉得意道,“我妈说她织了好几个月呢!”
更奇怪了。
绫织感到之前那次探视的古怪感又来了。
因为妈妈以前也给她织过小围巾。
——而手里的这件毛衣,很明显是机器织的。
第53章 做你自己
怪物。
他在这里长大, 在这里生活,一十九年,向来如此。
直到有一天, 他被告知他有家人,他们来看他了。
他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 他们隔着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遥遥地打量着他, 最后,是那个女人率先走上来,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是余右吗?”她蹲下来,平视着他, “你好,我是妈妈。”
每个人都有父母,他也一样。
他们带着礼物来看望他,说起话来礼貌而有分寸。
让他时时刻刻地怀疑智脑上的某些家庭论坛灌水造假太严重, 因为这里的人都是如此, 他们友好而和平,他们彼此爱对方。
……除了他。
这是一个变故。
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的存在的时候, 余右有些懵:“哥哥是什么东西?”
哥哥当然不是东西,他是他的手足, 他的骨血,他的血脉至亲相关。
八岁的小男孩盯着他看了半晌, 蛮横地推了他一把:“你才不是我弟弟!”
他跌坐在地上,抬起头看向他,然后父母慌忙地去拉他,斥责他太过无礼。
小男孩被他们骂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仍然倔强地重复:“他不是我弟弟!”
“我不是你的弟弟,那我会是谁?”
“你是怪物!”
他能够从很远的地方就辨识出他们的脚步声, 他不会错过他们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他光靠着他们的心跳声就能判定他们有没有撒谎。
那天他来见他,余右光凭着他身上香甜的气味就能闻到他之前吃过一款昂贵的热带水果糖。
然后父母的表情就变了:“这是给你弟弟准备的糖,你怎么能够偷吃呢!”
他大哭起来:“我恨弟弟,你们从没给我买过这么贵的糖果!”
他恨他。
不仅抢走了他的糖果,还识破了他的谎言。
“你能看到任何东西吗?”他语气轻蔑地问,“那不如看看我在日记里写了多少句关于你的坏话?”
余右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导师夸奖的天赋,在哥哥眼里是怪物。
他嫌弃他的绵绵(那只咸水鳄,雄性),他厌恶他的五感。他讨厌他的存在。
他恨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小余右为自己挑了一副装饰性的黑框眼镜,和哥哥一模一样,哥哥在上中学之前就因为打了太多游戏被迫早早地戴上眼镜,父母说的。
于是他也为自己选了副眼镜,影响视觉感官也不要紧,他想,这样就和他一样了。
哥哥就不会再讨厌他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从水果糖事件之后,父母就不再带哥哥过来了。
“带过来了也只是平白给你添堵,你是个优秀孩子,不像他,只知道打游戏。”母亲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你是个很优秀很优秀的好孩子。”
直到这次被正式授勋,被国会与执政官认可,被派遣出去执行任务,国会同意他们在此之前见一见家人。
然后,他试探性地在固定通讯里(塔的信号塔和外界不一样,里面的人无法联系外面的人)提问:“可以让哥哥也来吗?”
母亲沉默半晌,同意了。
他有的时候只在母亲偶尔的闲聊里听到过他,据说他大学选修了纺织制造,现在开了一家生意很好的毛衣店,和隔壁开鲜花店的姑娘在谈恋爱。
多年不见,他长高了,也微微有些发胖,脸上的眼镜没有了,据母亲说是做了手术,避免影响视力。
大概手术的效果很好吧。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黑框眼镜,轻蔑地笑了一声:“没想到你们这样的人还需要戴眼镜啊?”
宿舍里有三个哨兵,两个都在场。
柳同桑当即就眼神不善地看了过来:“你们这样的人?这位先生,请你说清楚,什么样的?”
“没听懂就算了。”哥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后看向他,“听妈说,你找我?”
余右点了点头:“明天开始执行任务,我授勋了。”
“哦,恭喜。”他说,“那你现在是来向我炫耀的,长官?”
他刻意咬重了“长官”的发音。
“……我只是想见见你们。”
“那么,如您所见,长官,我们一家过得都挺好的。”
他又刻意咬重了“我们”。
余右深深地吸气:“多年不见,你就非得这么和我说话吗?”
“那你想要我如何说话呢?”他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的毛衣,是安吉母亲送的。良久,他抬起头,“我全听您的安排,长官。”
他称呼他“长官”。
毕恭毕敬,合乎合理。
但在余右听来,他的这声“长官”和当年的那句“怪物”重叠在了一起。
“你真的很不擅长撒谎。”余右注视着他,“你的心跳乱了,我听见了。”
他闻言,勃然变色:“这是个人权的国家,您这是探亲还是拷问,长官?”
再然后,他们就扭打在了一起。
多数时候,他都在让着他。
毕竟他认真地跟着加训了一段时间,他这样的身板真的经不住他一拳。
最后是柳同桑脸色铁青地把他们分开来的,大鹅叨人挺疼。
接着他冷冷地摘下了脸上的眼镜,摔在桌上:“滚吧。”
“如您所愿,长官。”
他没忘了给他行礼,父母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惊惶。
最后直到探视结束,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随手把眼镜扔进了垃圾桶,听到绫织还在外面和安吉窃窃私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安吉耸了耸肩膀。
“反正他们看起来关系就挺僵的。”
他将脸埋进了臂弯。
绫织迟疑了一下:“他没事吧?”
安吉耸了耸肩膀:“你说这种当众斗殴?问题不大,余右没还手,不会被记过的。”
“……不。”绫织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就,这种情况,以前出现过吗?”
安吉迟疑:“大概没有吧?”
“那么,别人有过这种情况吗?”绫织觉得这种诡异感就像心脏上勒住的一根线,“我是说,从小就被养在圣所里,和家人不亲密的情况也常见吧?”
安吉摇头:“不知道诶,不过塔尔玛此前的历代军团都是普通人,我们属于‘新生力量’,从X军团开始延续,到现在才到二代。所以很多训练模式都不完善,圣所也属于新起设施,但目前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没什么问题?
绫织差一点就没忍住,这问题大了!
“说起来,织织你不换衣服吗?”安吉催促她,“他们都换上了,你也换上给我看看嘛!”
绫织看着手里的这件很明显就是机械织造的毛衣,憋了半晌,最后还是把它套在了脑袋上。
“好看吗?”
安吉真诚地点头:“好看,织织真漂亮!”
“我也要穿这个东西吗?”洛若荷扯着身上的毛衣,“我没有合适的毛衣链配它。”
“天啊,小少爷,你的那些首饰随便一个都要标价上万,我才不敢当!”
洛若荷说:“没关系,反正母亲今天又给我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说完,看了一眼余右紧闭的睡眠舱,沉声道。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绫织看向了他。
后者认真道:“这属于家族继承人之间的财产分配不均匀问题,其实不必担心,因为我们有国会作为后盾,也不用太挂念家中的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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