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寻真快步上去扶住它,就听见屋里传来低低的念咒声。
“五雷三千将,雷霆八万兵,大火烧世界,邪鬼化灰尘,如有法力大,扫尽千邪方……”
铜铃的声音渐渐靠近,再配上眼前的场景和招魂幡的响动,一般人都不太能撑住。
木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拍在陆寻真额头,“收!”
“急急如律令!”几乎是同时,陆寻真也来了这么一句。
司空叙拦住了想冲上去的宋逸云,“你不至于吧,这都不放心?”
里面的人被陆寻真的气劲冲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能不念咒就把我的咒反弹回来……高人?狐妖?”
“驱鬼扫妖咒弹回去也没有影响,起码可以肯定这所谓的半仙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天枢懒洋洋道,“让一让,这儿有个半死不活的等着呢。”
见是来了生意,半仙赶紧退后,帮着天枢把符承悦扛到里屋。
几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半仙却没去管唯一躺着的那一个,而是先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轮流给天枢、宋逸云、司空叙磕头。
“看来不瞎啊。”天枢吊儿郎当靠着供奉用的神台,“我还想着要是认不出来我们就直接走了呢。”
半仙还没敢起来,看陆寻真的眼神有些犹疑,“这是哪位元君,或者……哪位娘娘?”
仙气和妖灵集于一具凡胎肉身,哪怕这半仙经验再老道,也难以想象陆寻真到底是个什么奇人。
这问题问得天枢又忍不住笑,眼神瞟向宋逸云。
半仙一愣,“这,没听说神霄玉府里有帝后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再过段时间就听说了。”天枢随手捡起桌上的黄纸草草看了一眼,找到最下面的落款,“巫易?”
“单名一个易,街坊邻居不知道修行这些门道,把我当巫师,慢慢就把这当成我的姓叫起来了。”巫易说。
“古时候厉害的角色也都这样。”天枢以下巴指了指躺在床上的符承悦,“那你看看这人还有救吗。”
天枢这一发话,巫易也不敢怠慢,赶紧凑上去仔细看符承悦身上的伤,但看了半天,最终只是摇头,“有点难了。”
第58章
“凡人的躯体哪里扛得住魔的毒性。他也就剩一口气吊着,要治的话费时费药还伤元气,我得不偿失。”
“怎么得不偿失。”天枢说,“这人家里挺有钱的,治好了肯定让你赚一笔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又是个在修行的,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巫易思忖良久,才勉强答应,“那我试试。”
他心里还算明白,面前这三位尊神随便谁给点修为都能把这年轻人救活,但真这么轻易给了,传出去肯定乱套。剩下那姑娘人妖仙三股不同的气在体内冲撞,自身难保不说,出手救人说不定反倒还把人害了。
他只能叹口气,到后院去备药。
陆寻真躲在宋逸云身边,呆呆看着巫易把活公鸡、莲花、蛞蝓、牛角等稀奇古怪的东西搜罗过来放在桌上,又冲他们咧开那口黄牙一笑,“我去把药罐拿来。”
“真的管用吗……”陆寻真不放心地嘀咕,“我怎么感觉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炖了,他喝下去死得更快?”
“说点吉利的吧,他死了对宋逸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天枢说。
他在屋里到处转悠,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这儿怎么还有副青铜筷子啊,现在民间这些半仙是在搞新派系吗,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司空叙瞥了一眼,“那是叫魂用的,每天都有不少法师在干这事儿。叫对人也就算了,很多本来就应该被黑白无常拘走的他们也给叫回来,没过多久那些人又得死,经常耽误我们办事。”
“这又是什么?”天枢的语气突然变得更惊讶,“这好像是我们天上的东西啊?”
“借过借过。”巫易端着炉子和药罐从天枢旁边急哄哄挤过来。天枢被撞得后退两步,巫易适时地空出一只手把天枢刚才看到的东西扫进口袋,“别烧着您。”
火苗从炉子里升起,把巫易的影子映在他身后结满了蜘蛛网的墙上。巫易抓过那只被绑了两爪的公鸡,指甲往鸡冠上一掐,鸡冠血随着公鸡的哀嚎滴落到锅中。也不知道巫易在锅里下了什么东西,血滴下去的那一瞬间还冒出一缕青烟。
巫易的影子让陆寻真想起了刚才见到的恶魔,再加上眼前浑身长满脓包的符承悦,她顿时感觉不适,拉着宋逸云就跑了出去。
但这对巫易来说都是小场面。他抓起蛞蝓,把它们扔进捣药的木罐里,拿起杵子将它们捣成黏液,然后倒进锅中。
虽然地府也有酷刑,但司空叙不太爱看这些,而且他顶不住太冲的药味儿,就也跟着陆寻真和宋逸云来到了院子里。
“天枢呢?”陆寻真问,“不会在里边呆上瘾了吧,还是想和巫易学技术?”
“他是该学点什么了。年纪大了日子过得又闲,以前元始天尊教他的那些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司空叙说,“还天枢,再这样下去就真不见得他对得起这个名字了。”
“大智若愚,境界。”宋逸云半开玩笑道。
三个人说了半天,对话里的主角才磨磨蹭蹭从屋里踱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会真跟巫易学了个咒吧。”陆寻真皱眉,“那也太给天族丢人了。”
她说着凑过去听,却只听见天枢在重复四个字。
“白玉铃铛”。
“白玉铃铛?”陆寻真看向另外两人,“那是什么东西?”
司空叙一脸懵,宋逸云也很茫然。
“是什么宝器吗?”陆寻真又问,“或者是谁的信物?”
“信物?”天枢听到这个词,顿时醒了,“对!信物!”他的目光投向宋逸云,“你还记不记得,之前……”
话才说到一半,屋内就传来公鸡的三声长鸣,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几只乌鸦扑扇着翅膀,稀稀拉拉地停在房檐的瓦片上。
天枢暂时放下没说完的话,一个箭步冲回去。另外三人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不约而同地跟上。
床前,刚才还烧得旺的火已经被药渣子浇息,药味混着灰烬散发出来的糊味直冲鼻腔,呛得人想咳嗽。符承悦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巫易却不见了踪影。
司空叙经验老道,才看符承悦一眼就说:“断气了。”
天枢对他这句话并不感到意外,还卷起袖子伸手去探了探符承悦的呼吸,最后沉默地点头。
宋逸云更是早就看淡生死,此时只是拉住陆寻真,怕她有什么过激反应。
陆寻真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孙子呢?”司空叙看看四周,打破几人之间短暂的寂静。
“跑了呗,还能上哪儿去。这一会儿的工夫都没影了,要我去追也懒得。”天枢走到柜子前翻了翻,“刚才他藏起来的那堆东西也不见了,肯定是一起带走了。”
“有点难办。”宋逸云看着符承悦的尸体,“我让衡凌查过他们家,是挺有钱的,势力也不会小到哪儿去。这样的人死在外面,还是这样的死相,家人不可能不追究。怕就怕我们三个最后脱身了,矛头又指到和他接触过的陆寻真身上。”
“可别脱身。”天枢指指司空叙,“这可是阿叙找的地方,怎么说也得担一半的责任吧?”
“我?”司空叙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难道我不想让宋逸云少背一条人命吗,这给我分的什么锅?我要是知道会这样,还能让这倒霉鬼过来?”
宋逸云懒得理斗嘴的这两人,一只手牵着陆寻真,另一只手聚了些灵气往尸体上方探。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转头对司空叙说:“魂魄不在这儿,你去找黑白无常,问问他们是不是刚拘走的。”
“黑白无常应该没来过吧。我们都在外面站着,他们来了还能连声招呼都不打?”天枢说。
“我问问吧,没准忙忘了。”司空叙丢下这句,人就消失了。
宋逸云难得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手机,谁知屏幕正好亮起来,看来电是衡凌。
宋逸云接起来,“我刚想找你。”
“今天可真不算什么吉日啊——怎么了这大半夜的?”衡凌在那边问,声音听起来不像困的,“小陆跟您在一块儿吗?”
“在。”宋逸云简单回答后直奔主题,“我想把一个人的死压下去,让任何人都不会再去追究这件事。玄清堂有没有这样的人脉?”
衡凌沉默几秒,“什么人的死要动用到玄清堂的人脉?怎么死的?”
“你先别管是怎么死的。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偶尔也会做做活人生意吗,都快把自己做成衡总了,应该知道有家姓符的……”
“啊,我要跟您说的就是这家人的事儿。真就奇了怪了,这夫妻俩楼顶赏月,赏着赏着把自己赏死了,表情僵在那儿跟见了鬼似的。最近这些事太多了,那些人想都不想就直接丢给玄清堂了,不然我现在应该在家里看比赛,怎么会出来见这两位熟人……的尸体呢。”
衡凌缓了缓,“他们是我在生意场上见过几面的人,突然这样了我还有点不能接受。而且都这时候了,他们那个独子也不见人影……”衡凌说到这,像咬到了舌头一般倒吸一口凉气,“等会,您说的想压下去的那个,姓符?该不会就是……”
那边有人在叫衡凌过去,衡凌边走边匆匆说:“我把这边的事情交代完就去找你们,让小陆把定位发给我吧,先挂了。”
宋逸云看着漆黑一片的屏幕,再次陷入沉思。
天枢倒是对手机好奇起来了,“这玩意儿跟我们的传音术区别不大啊,凡人已经进化成这个样子了吗,什么时候给我弄一个玩玩?”
宋逸云还是懒得搭理他,“你稍微歇会儿吧。”
天枢很不服,“我歇什么歇,我这儿有线索你都不想听?”
宋逸云半信半疑地看着天枢,“什么线索?”
天枢左右看看,把宋逸云和发着呆的陆寻真都拉到屋外,“先出来,里边这么晦气也不嫌闷得慌。”
他先是找了张椅子搬过来给陆寻真坐下,才把宋逸云拽到一边,“我刚说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什么装不知道?”宋逸云虽然满头雾水,但凭两人之间的默契,他还是能猜到个大概,“你是说那个……白玉铃铛?”
“对啊。”天枢仔细打量着宋逸云的表情,“你不会真忘了吧?”
“我应该记得什么?”
天枢抹了一把脸,“我服了你了,真就觉得她不重要所以那些事情在你这儿就跟失忆了一样?我就应该替你记着这些黑历史?”
宋逸云这才被点通,“这么说又是玉狐?”
“那不然呢?”天枢反问,“你把她救下来的时候她还只是个没学会化成人形的小狐狸,当时不还和我一起想着把她当神兽养吗,然后就给她戴了那个白玉铃铛。”
“这也不算什么好的寓意,她怎么修成人形还一直带着?”
“在你看来寓意是不怎么样,她的心思跟你能一样吗?”天枢说着就笑,“不过能落在这儿,说明那东西现在对她来说可能没那么重要了。也是啊,干的这些事表面看是冲着灵曜去的,实际上把你都连累了,我也猜不出她到底想怎么样。”
“但她不是寄宿在陆寻真体内吗。”宋逸云眉头紧皱,“她怎么跑出来的?”
第59章
“这说起来谁能拿得准。”天枢看向陆寻真手腕上那几道蜿蜒的黑色线条,“仔细一想其实也还好吧,至少那东西没有越来越长,说明还能控制。”
说到这,他还不忘提醒宋逸云,“顾好你自己。不然到时候万一天劫过不去,又碰上她压不住玉狐的时候,这堆烂摊子谁来收拾。”
车轮和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话题。衡凌急急忙忙冲进来,“怎么样了?”
“跑这么急,还是开车过来的?”天枢疑惑了,“有必要吗,瞬移不会用了?”
衡凌捋了一把被汗水浸湿的额发,“脑子里太乱,一时间忘了。”
他进了里屋,走到床边打量那具尸体,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啧啧啧”,然后从旁边拿过一支青铜筷,试着戳了一下尸体上的脓包。
“你们家衡凌还能干仵作的活儿?”天枢好奇地凑过去张望,突然又猛地退了回来。
衡凌也在差不多的时候把筷子扔了,几步跑到屋外。
而那具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数只小蜘蛛从刚才被衡凌挑破的脓包里爬了出来。那些听见同伴的动静、自己却还困在里面的,也有些躁动不安,正使劲地推挤着,那股力量把尸体的指尖和眼皮这类皮脂较薄的地方推得动了几下。
陆寻真瞥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倒是天枢发出了一声干呕,“现在的魔都是什么来头,几百万年没跟他们交过手,他们都进化成这个样子了吗?刚才在别墅里那一眼也没看清个具体,就感觉不是我们之前打仗的时候见过的那些东西。”
他掌心化出一缕天火,一把甩到床上,把尸体连同那些带着魔性的蜘蛛一起点燃,皮肉在火中吱吱作响。躲在深处没被烧到的那些蜘蛛受不了这样的热度,开始剧烈挣扎,连带着床都抖了几下。
做这件事的天枢反而躲到了宋逸云身后,“乖乖,这不就像民间所传的诈尸吗,不会直接扑我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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