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昔也知道自己一时激愤说得过多。她隐隐知道张翰青对她的特别,一时得意忘形,张口乱说。事实证明,女人无论多少阅历,心中总还有一处浅薄。
“谢谢忠告,我也只对信任的人说。”沈梦昔连忙找补。
张翰青觉得受用,点点头。
“你多休息,有事儿可以找我!”张翰青走出三米,又回头说“差不多就回去吧,你一个人能有多大力量,这是政府该做的事情,你尽力就可以了。”
见沈梦昔不说话,忍不住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洪水退去,灾民陆续返家,沈梦昔发现他们依然选择住在江边,明知三五年一次洪水,还是不肯远离故土。阿欢忽然说,“妈妈,我要学土木工程,我要修筑最坚固的堤坝!”
沈梦昔笑说“好的。”
政府所做的救济并不多,大致安抚了一下,人们自发地开始了劳动,自觉自动地开始了生活重启,并没有什么抱怨,因为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期望。
几千年来,就是这么过来的。
沈梦昔将武陵空间的存粮,散了个差不多,她曾经乔装悄悄在夜晚骑着电动车,挨家挨户送上一袋米面。
阿欢和鸿志晒得黑亮,但精神头十足,阿欢接过母亲给的生活费,鸿志忽然脸红,“我都十八岁了,还要您来养活。”
“不急,你们赚钱的日子在后头呢!”
“我们教授说,金钱最是俗气,但是谁也不能免俗。”
“是啊,所以阿姨努力赚钱,既然不能免俗,索性俗气到底,哈哈!越是年龄大,就越要有钱,越要有赚钱的能力。因为没人会原谅你穷。到了我这个年龄,穷是不可原谅的。你们多好,人生还有一百种选择。”
“章小姐,阿姨,我会报答你!”
沈梦昔拍拍鸿志的肩膀,“不必挂怀,当初捡了你,是为了心安。”
鸿志却固执地说“我会的!”
他们直奔南京读书,济民医院的医护团队返回上海,沈梦昔却在北京下车,去吃老范的炸酱面,梁氏夫妇去山西考察建筑,只有林惠雅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在家。她躺在林惠雅家客房的床上,睡得天昏地暗,醒来循着香味去后院吃饭,金岳龙看着她睡肿了的脸,“章嘉瑜,说实话,我有点敬佩你了。不过,你知道,一个女人如果让男人都产生了敬佩之感,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沈梦昔浑不在意,挥手赶他,“起开,我要吃面了。”
金岳龙在她的侧面坐定,仔细看着她,待她吃完一碗面时说“你,大概并不需要男人那种带着怜惜怜悯的爱,你更愿意与一个男人并肩而立,互敬互爱。我说的对吧?”
“岳龙同学,你做我的闺蜜好不好?你有一双慧眼。”沈梦昔喝了几口面汤,满足地拍拍胃,站了起来。
“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所谓好友,都是带着些须的爱慕和欣赏,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不行不行!我心里已经没有位子了!”金岳龙大惊小怪地跳起来,沈梦昔白了他一眼,拉着冰冰回了前院。
金岳龙跟了过去,“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有些像那些进步女子。”他指指自己的头,“你有什么信仰吗?”
沈梦昔想了一下,“我比较信我自己,其他的,靠谱的不多。”
沈梦昔忍不住抬头看天,“我有时候觉得,一切都是梦,我只是坐在一个咖啡厅里,喝着咖啡,在午后阳光中,打了个盹儿而已。”
“你在梦中,都不肯游戏人生的吗?其实,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梦,有人在梦中醒来,有人醒时做梦。”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更加模糊,到底是真正的人生,还是一场梦了。”沈梦昔苦笑着看着金岳龙,“你能告诉我吗?”
金岳龙摇摇头,“我的人生也正等待答案。”
“好吧。”沈梦昔摆摆手,“每天早上让老范包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我回上海。”
“喂,你可真不见外!”
“住口!当年在剑桥,你陪许诗哲去找我签字,你喜气洋洋的表情深深伤害了我,所以必须用十顿饺子才能弥补伤害。”沈梦昔拉着冰冰扬长而去。
第六十七章 当众学狗叫
沈梦昔回到上海休整了一周,就去了旧金山,看章嘉璈送给自己的房子。
房子在唐人街中心区的都板街。面积不大的两个临近的房屋,周围的住户条件都相对不错,有的人家院子里停着汽车。
四五十年前,华人像被抓猪一样掳到加州修筑太平洋铁路和淘金,对当地经济建设贡献至伟,但却被视为次等公民,被划定居住范围,以免“污染”其它地方。
随着陆续迁入新居民,发展成了唐人街,可与纽约唐人街媲美。看到的面孔都是黄皮肤,街上的牌匾都是汉字,听到的声音都是汉语,菜市场、裁缝铺、夜总会、学校、帮派,一切都是中国的模式,俨然一个小中国。
但是沈梦昔可以敏锐地察觉,他们与真正的中国人还是有区别,准确说,是气质不同。欧洲人看亚洲人都是一副面孔,但是中国人却可以区分中日韩人在步态表情的区别。尤其是唐人街的小孩子,长相是中国人,但是动作语言都要张扬一些,他们会讲英文和中文,更自信一些。
沈梦昔没有住唐人街的房屋,家里基本什么都没有,也没法入住,她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走了几个城市,四处购置粮食蔬菜罐头,猪肉牛肉牛奶,药品纱布弹药。
要知道,这次赈灾,武陵空间存放粮食的地下车库变得空荡荡,沈梦昔心里比车库还空,她觉得万分没有安全感。
她联系了多家农场主,分批分次将物资送到指定的仓库,收好后,转战下一个城市。至于有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已经顾不上了。
总算满载而归。
回到上海,头一天上班,就遇到了张翰青,这让花了好多金条的沈梦昔,有些说不出来的心虚。
“出去散散心,气色好起来了。”张翰青双手插在西裤裤袋里,看着沈梦昔。
“还好吧。有私人飞机就是好啊,飞来飞去真方便。”
“嗯,顺便做个全面体检。”
沈梦昔全程陪同做了检查,回到办公室已是午饭时间。
林跃升闻讯赶来,请张翰青吃西餐,沈梦昔作陪,
席间,二人谈话并不避讳沈梦昔,他们谈到什么武器运输到黑河,沈梦昔装作一心吃牛排,头也不抬,谈话一字不落全都听了进去。
虽不明真相,也大概知道,这几年,张翰青一直在与黑龙江抗日的马占山频繁通电报,并且出钱出武器供应马占山的抗日活动。沈梦昔心潮翻涌,吃惊不小。
说起抗日,也谈起了东北抗日义勇军,谈起溥仪。
“如果我现在想去哈尔滨,该怎么做?”沈梦昔插了一嘴。
“你?”张翰青看了她一眼,“那里不比从前了,不许去!无论什么时候,不要接触日本人,女人落到他们手上,生不如死。”
沈梦昔无语,放下餐具,擦擦嘴。
“翰青说的对,妹妹可以去南京、北京,或者欧洲散心,东北就不要去了,良民证你就没有,连火车都上不去。”
沈梦昔点点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两人又说了几句,谈得差不多了,林跃升对张翰青说“我这个义妹,文武双全,可谓女中豪杰,如果上海评选十大优秀女性,她必是其中一个!”
沈梦昔抚额,对张翰青叹道“大哥是个敝帚自珍之人,你不知道,他们家的毛毛虫都是上海最大最胖的,我这个义妹,在他口中说来,自然也不差。”
两人听了哈哈笑,林跃升说“这世界,男女各有分工,妹妹出类拔萃,比我们男人都出色,我这当哥哥的自是得意,但是有那小心眼的男人,不见得会受得了你的优秀。”转头对张翰青愁苦地说,“她,脾气不好,根本嫁不出去的。说是什么,丈夫不能有姨太太,不能有情人,不能去舞厅。你看,这不就是独身主义宣言么!”
张翰青转转酒杯,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沈梦昔的咖啡上来了,喝了一口,“这世界,总是强者的世界。强国欺凌弱国,男人欺负女人。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们怎么能叫欺负呢,这世道女人活得多难,我好吃好喝好穿的养着她们,每天打打麻将逛逛街,不知道多逍遥哦。”
“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要人养的,我庆幸有份嫁妆,有个儿子,一样可以生存。”沈梦昔啜了一口咖啡,“我给你们讲个笑话,说,从前有个人养了一只兔子,有一天兔子生了一只白兔,他很喜欢,取名叫大白。没一会儿,兔子又生了一只白兔,这人端详了一会儿说了一句话,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什么说什么?”林跃升完全不理解。
“他一定是说,‘这个就叫小白吧’。”张翰青想了一下说。
沈梦昔摇头说“不对,再想想。”
两人冥思苦想也猜不出那人会说什么。
沈梦昔揭晓答案,“他说,啊,真相大白!”
两秒后,两人哈哈大笑,林跃升甚至笑出了眼泪,沈梦昔无奈地摇头,——笑点忒低了。
两人从来不知道还可以这样玩文字游戏,让沈梦昔再讲一个,沈梦昔看看腕表,时间还早,就说“那我来测试一下二位的快速反应能力吧!谁先来?”
“翰青来吧,我肯定比不了。”林跃升指指张翰青。
“那好。”沈梦昔将左手握拳,右手食指指着四块掌骨突起,对张翰青说“这四块突起,分别代表一个字,望,穿,秋,水。记住了吗,我指到哪个突起,你要快速说出它代表的字,你能行吗?”
“行!”张翰青默念了一遍,很严肃地点头。
“那好,我就开始了!”沈梦昔将手指到食指突起。
“望!”张翰青说。
又指到小指。
“水!”
“嘿!反应挺快的嘛!”沈梦昔快速指向其它手指,只听张翰青快速地跟在念到“秋!穿!望!望!望!”
沈梦昔松开左手,挑眉笑看张翰青,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汪汪汪的学了狗叫,仰头爆发一阵大笑,直呼上当。
林跃升也笑得不行,连连庆幸,“好在我反应慢啊!”
“大哥也试试?你快速连续说’班干部‘。”
“班干部班干部干办部哈哈哈。”林跃升舌头打结说不下去了。
“那换个简单的。”沈梦昔指着桌上的干花,“你就说这个勿忘我吧。”
“勿忘我勿忘我勿忘我勿忘我”林跃升停下来,眨眨眼就,“好奇怪。”
沈梦昔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拿着手包站起来,“唉,回去上班卖命吧。要是有个记者在这里,把两位响当当的大人物当众学狗叫登到了报上,得是多么轰动啊!”
第六十八章 空前的葬礼
林跃升气笑了,连连指着沈梦昔说“你的胆子可真是大了!”
沈梦昔拱手连连告饶,“所谓君子欺之以方,我就知道二位大人大量,才敢如此放肆。不如我再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三人一起离开西餐厅,乘坐沈梦昔的汽车,送张翰青回酒店。
沈梦昔边开车,边讲故事话说,有个动物园做了个实验,将一只幼狮和幼犬放在一起养大,他们非常友爱,狮子只看过狗,狗也只见过狮子,他们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兄弟,而自己就是对方的样子,一天,动物园将一只黑熊放进了进去,黑熊一进来就抢了狮子的肉,狮子呜咽了两声,跑到狗的身边告状,那狗就蹭地跳过去,扑上去就咬了一口黑熊,黑熊也不示弱,挥手给了狗子一巴掌,那狗子勇猛无比,跳闪腾挪,几个回合倒把黑熊咬跑了,狗子得胜回来,狮子非常狗腿地舔着狗子的毛,一脸崇拜的样子。狗子却高昂着狗头,不可一世。你们说,这个故事说的是什么意思?”
“做过老师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无论何时何地都把别人当学生看,还要提问。”林跃升不满地嘟囔。
沈梦昔也不生气,“人有时候也犯这个错误,以为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其实不然,有人高估自己,有人低估自己。
更多时候,自己是多情之人,就觉得遇到的人都会爱上自己,自己是义气方正之人,就以为身边人,天下人都是和自己一样守信。其实不然,很多人会像我一样,认为你们不会生气,就做些放肆的事情,甚至是失礼失信之事,如果关系到国计民生,后果将不可设想。”
“妹妹这个故事好没道理,狮子和狗关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吃掉狗呢,你莫非当我们是小学生,是你家的小阿幸!”林跃升摆摆手。
沈梦昔也不辩解,看看默不作声陷入沉思的张翰青,继续开车。
这一年,章嘉蕊结婚了。
夫家是章嘉璈从前一同开办商业银行的股东,丈夫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卢家得知章嘉蕊是美专毕业,会画画,会设计服装,还在云裳负责设计,就先满意了七分,卢鼎钦见了章嘉蕊,就十分的满意了。
章父却有些嫌弃,说如果是书香世家就更好了,他多年来耿耿于怀的是,自打许诗哲与大女儿离婚后,后面的几个女婿都是没什么文采的,“连个像样的女婿都没有!”他常常傍晚小酌的时候感叹。
黄姨娘却很是中意,卢家家大业大,女婿是家中最小的儿子,没什么负担,小女儿是正室,绝对不是姨太太,这一点就让她出乎意料的满意。欢天喜地地劝小女儿赶紧嫁了,过了这村就没有这个店了。章嘉蕊似乎是彻底死心了,挣扎了几次,还是嫁了。
沈梦昔送上和其他两个妹妹一样的大洋和礼物,见那卢鼎钦,倒真是个相貌堂堂的小伙子,虽看上去有些不大成熟,但毕竟还年轻,没有阅历也是有的。
卢家来接亲的时候,黄姨娘忍不住掉了眼泪,章嘉蕊也哭着抱住黄姨娘,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最后她和新郎拜别章父黄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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