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爱怜地摩挲了两下,“其实刚刚关于我家的事,我并没有把话说全……”
宁臻听出了他的试探,但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心生排斥,还情不自禁地第一时间回应道:“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被自己的“好奇心”惊住了,她不是一直信奉俩人是纯“肉/体”关系吗?怎么突然就对他的家事感兴趣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纯粹地把他看作心仪的床伴了?
言清书并没有错过她的这点迟疑,只当她是在为“即将得知他人隐私”而紧张,完全不曾多想。
“我爸之所以会出车祸,是因为他投资失败,欠了一大笔钱,急着找朋友周转,连在路上开车时都忙着打电话,分神得太厉害以至于撞上了送货的卡车……”
“而我妈在听说他出事后,整个人就不太正常了。”见宁臻微微张大眼睛,欲言又止,言清书点了点头,“你想的没错,我说的‘不正常’指的就是精神方面……”
“他们夫妻俩人感情很好,我妈没法接受丈夫离开人世的消息,便干脆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和外界沟通,只活在她臆想中的我爸还健在的世界里……”
“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宁臻艰难地问了一句。
“我上初三那阵。”言清书自嘲地笑了笑,“那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一直以为我家是前半句,可我爸出事了才知道原来是后半句……”
宁臻心疼地牵住了言清书的手,她心里十分难过,为这对没能白头偕老的夫妻,也为那个还未成年就失去“父母”的少年。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嘴笨,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无关痛痒的安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言清书见她一脸懊恼,似乎很生气自己怎么就会说这么一句话,因为回忆过去而被挑起的伤感顿时散了一大半。
“嗯,我明白。”他反握住宁臻的手,十指交缠间他察觉到她在暗暗使劲,仿佛想要通过这个动作来带给他力量。
“我爸人虽然走了,可他欠下的钱却一分没少。公司资不抵债,再加上还有一部分是以他和我妈的私人名义借的钱,我们不得不把房子车子等值钱的家当都卖了来还债……温大哥他们家当时帮了我们许多,不然我肯定早就辍学,打工还钱去了,哪里还能安安稳稳读到大学毕业?”
“即便如此,我依然还有几十万外债要还,再加上我妈住的疗养院花销不低,我从上高中就开始打零工,到了大学也没停下……”
难怪q大里都在传校草家境贫穷,学费生活费只能靠奖学金和各种兼职……宁臻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对言清书的看法和态度无比的肤浅荒谬——整个家庭的重担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她怎么好意思用“仇富敏感”等□□去衡量他?
就连江君惟,对他估计也是一知半解,不然也不会在她面前那般形容他了。
她的心被歉意和怜惜的情绪所占据,一时间除了紧紧抓住言清书的手,竟半句抚慰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宁臻,”言清书犹豫着问道:“我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我母亲的事,如果你对此感到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
“你在胡说什么啊?我羡慕他俩的感情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觉得……觉得那个呢?”她咽下了“膈应”两个字。
言清书眼底泄出些许笑意,他纠结的停顿是早就设计好的,目的自然是以退为进,让宁臻更心疼他一点。
至于她的反应,也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内。要知道,梦境里她对精神出现问题的言母是毫无芥蒂,而现实中相处下来,他更是早已确信她就是那样的人。
梦中宁臻为了让“言清书”接受她,除了私下和林婉做了一笔交易以外,还偷偷帮“他”还了债务,替言母换了最好的医生和病房。
“言清书”起初被蒙在鼓里,但后来那些债主不再接受“他”的还款,“他”自然也就知道了真相。
同一时间,“恰好”林婉选择了出国深造,于是“言清书”便以“自己要在国内发展”为理由提出分手,然后接受宁臻的告白,做了她的男朋友。
别看那笔债务对孑身一人才刚毕业的“言清书”来说是巨款,可在宁臻眼里不过是一个包包的钱。她从来没想过要“他”还,“他”却牢牢记在心底、丝毫不敢忘,一毕业就申请进宁氏工作还债。
接下来的四年,“言清书”在宁氏任劳任怨,比任何人都卖力。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替公司赚的钱再加上大部分的工资奖金,七七八八的也把钱还了一大半。
作为宁氏最年轻的一个副经理,“言清书”爬得这么快固然大部分靠的是实力,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宁臻的作用。毕竟世上“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君不见多少有能力有野心的人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要不是宁臻,“言清书”大概还在宁氏底层慢慢往上爬的途中,不可能刚入职就有参与重大项目的资格。
许多人都在传“他”的拼命上进是另有所图,饶是宁臻这样对管理公司不感兴趣的“咸鱼太子女”,也因此时不时“被迫”得知公司的最新动态。
大家挂着“关心”的名义,对她说了不知多少冠冕堂皇的话——比如她可以不知道公司具体怎么运营,不知道公司的高层是谁,却必须要知道有哪些包藏祸心的人对公司虎视眈眈。
归根结底,都是在隐晦地提点她要注意提防枕边人。
毕竟像“言清书”这种毫无背景一穷二白的年轻人,都已经爬得那么高了,为什么还疯狂地卖力工作?
那必定是有所图谋啊!
可惜宁臻始终没把这些人的“逆耳忠言”放在心上,坚定地认为是自己慧眼识珠,看上的男人野心勃勃、霸气外露,哪怕有少奋斗二十年的捷径摆在面前,“他”也只想靠自己的双手闯出一番事业……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问还是要问一句的,毕竟不是所有人对精神出现问题的人都有容忍度,尤其是在亲密关系里。你信不信,问十对父母愿不愿意让他们的女儿和我这样家庭状况的人谈恋爱……乃至结婚,至少有九对会表示反对,剩下的一对也是不支持?”
“站到他们的立场上,我其实也能理解为什么——精神问题往往意味着情绪不可控,人身安全也就无法得到保障。除此之外,还存在将疾病遗传给后代的可能性……”
“我不否认这些顾虑都是合理的,可我同样得说一句,精神病和精神病是不一样的。譬如我妈,她就没有任何攻击性,她的这个病大概率不会遗传,除非我将来也倒霉地痛失所爱……”
宁臻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她不难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他曾经因为言母的病情所遭遇的偏见和歧视。怪不得q大没人在传这个“大八卦”,敢情是言清书自己瞒得严严实实……
十有八九他的高中生活由于言母的病过得不太愉快,宁臻暗自推断,更关键的是,他俩交往不到半年,他就把自己的底全掏得一干二净,林婉和他在一起一年多,只可能知道得更多。
而林婉知道后是什么态度,从言清书方才忐忑不安的语气里显然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了……
想到这里,宁臻的心倏地仿佛被尖刺扎了一下,钝钝地发涩发疼。这种感觉她从来不曾体会过,隐隐意识到那些将自己内心装的满满当当的情感,似乎不止是同情和不平那般简单。
“别这样说,你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换个角度想,你妈妈现在未尝不是如愿了,求仁得仁,至少在她的世界他们夫妻还在一起。只是委屈了你,被逼着提早长大,提早独立。”
宁臻一字一顿说得很慢,边说边细细端详着言清书的神情。确定对方没有流露出被冒犯的意思,她才大胆地把自己的看法继续说下去。
第136章 [最新]
“学长, 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听着可能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还是想劝你看开些……有些人有些事强求不来的,他们做了自己认为最合适的选择, 却给无辜的你带来了伤害……你要做的应该是在心理上放下他们,好好去过自己的人生;千万不要画地为牢般去纠结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乃至怨恨他们,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在意你的心情,也不值得你浪费心神……你们家庭发生的变故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 你可别傻乎乎地把锅都背在自己身上, yy那些‘我如果乖一点、优秀一点, 是不是爸爸妈妈就不会舍得放弃我'之类的鬼话……”
宁臻一鼓作气说了许多, 见言清书只是定定盯着她不吭声, 还以为是自己的三观对他的造成了冲击, 毕竟主流多是站在父母这一边, 劝子女体谅父母的难处和无奈。
诚然, 他们是第一次做父母, 做得不对不足都可以被理解被原谅。但他们做过小孩,难道不知道正在成长中的少年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死者为大,言父已经不在了, 宁臻不愿再对他的行为发表看法。可言母尚且活着,他俩的爱情的确感天动地,让宁臻佩服又羡慕, 但那也改变不了对当时的言清书而言,言母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这一事实。
人各有志, 宁臻尊重他人的选择,也没资格去多置喙什么。照理说,她本不该对言清书讲那么多心里话,毕竟他俩的关系不上不下, 她的想法有时候听起来又很欠扁。
可她还是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愧疚心理在作祟,她总觉得自己有义务让言清书不要陷在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怨自艾的樊笼里。
言母选择放弃儿子、“守护”自己的爱情——这不是他的错,不应该成为他的心结。正如他同样没有责任去“唤醒”言母一般,后者既然宁愿自我封闭也不愿面对现实,他能做的就只剩下顺从。
孝顺孝顺,顺到位了自然也算孝。言清书只要在物质上不亏待言母就行了,毕竟后者在精神上早就“抛弃”了他这个尚未成年的儿子……
宁臻清楚自己的这些想法肯定与绝大多数人“她到底是你妈,没了丈夫也不容易,你就多担待一些”的思路相悖离,所以她才尽量说得委婉曲折,就是怕言清书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以为她在嫌弃言母……甚至挑拨离间他们母子关系。
就在宁臻心生不安,准备说点什么补救的时候,言清书突然紧紧抱住了她,那架势说是想要勒死她也不为过。
不知怎么,宁臻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情,既没有用力挣扎,也没有出言阻止,反而顺势回抱住了他,任由他埋在她的肩头发泄自己。
而此时的言清书,心头思绪万千,有好一会儿脑子都是空白的,身体比他的理智更早一步做出了回应。
他从来不是什么工作狂,如果言父言母没有出事,他根本不会在学业和事业上这么拼。其实他自小的理想是找个情投意合的女生,拥有一个属于彼此的家庭,就像他的爸爸妈妈一样。从一而终的爱情是他的父母教给他的,同样是他所向往的。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言父离世,言母失常,他曾经歆羡的爱情反倒成了他成长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打工打得饥肠辘辘浑身乏力的时候,看到同龄人都有爸妈呵护他却只能依靠自己的时候,他不是没怨过言母。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什么到了他身上,他的母亲宁可为了父亲心如死灰地活着,也不愿振作起来和他一起挺过这道难关?
难道是因为他不够乖、不够好,所以言母才会毫无负担地放弃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半大少年的自己能不能承受起如此大的变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样的认知盘旋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极大地打击了他的自信心和自尊心。言清书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其实高中有个阶段他是异常自卑和不自信的,不仅人际交往上出现了障碍,就连成绩也跟着一落千丈。
只是由于他一直在打零工挣钱,所以这些异样都有了完美的解释,再加上他善于掩饰,周边的人至多觉得他内向寡言。
言清书费了很大功夫才让自己从这种糟糕的自我厌倦自我责怪的情绪里脱离开来。上大学后他又看了不少心理学相关的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那时候其实已经有了轻度抑郁的征兆。
所幸他性格足够坚忍,生生把自己从那个会吃人的沼泽泥潭里拉了出来。
如果两年前没有在疗养院偶遇那个神秘的“女人”,言清书相信自己还会跟梦境中一样,日复一日期盼着言母有一天能清醒过来。
“他”虽然怨过怪过言母,但内心深处依然渴望着自己的母亲,并且认定对方只是太过脆弱才会自我封闭,只要“他”持之以恒地给予言母足够的“刺激”,她终究会回到现实。
因此,在进了宁氏,经济压力得到大幅度缓和之后,“言清书”跑疗养院跑得更勤了,一方面是希望自己的陪伴能让言母早日恢复理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和宁臻的相处。
这样的生活“他”坚持了两年多,最后终结在言母手中——她趁疗养院的看护不注意,用偷偷藏起来的塑料叉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言清书”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差点崩溃,哪怕言母的身体状况不算好,“他”也很难想象仅仅一把塑料叉,是怎么送一个成年女人上路的?
可见言母寻死的决心有多坚定。
这一认知再次击溃了“言清书”好不容易重塑起来的自尊自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全心全意地关心照料母亲,换来的却是对方毅然决然的赴死。
“他”甚至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荒诞又合理的猜测——言母也许是被“他”逼死的?
因为“他”频繁地前去探望她,不厌其烦地告诉她真实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而只想活在有言父的虚幻世界里的言母无法承受“他”口中的现实,最终选择用自杀来解脱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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