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放缓了语气,柔声说道:“当然,连云寨之事,委实太过骇然,便不以江湖事定论,是平民百姓遇此劫难,官府岂有放任不管的道理?那朝廷律法岂不只是一纸空谈?殿下出手相助,是殿下之义,但你身系社稷,世道多艰,岂是你帮了一两个人、做了一两件善事能改变的?殿下还是应该多保留有用之身,将来改善法纪,清理官场,天下海清河晏之时,自就不会有今日的惨事了。”
这一席话说下来,赫连春水暗暗点头,算是明白她是怎么说服父亲的了。他虽然早就知道小妹聪慧能言,但也是第一次知道,她除了舞文弄墨、绣花弹琴以外,居然对政事如此熟稔啊!
就连刚刚进来的刘独峰也眼前一亮,对她刮目相看,心中暗道:太子至今未曾娶妻,以她武官之女的身份,太子妃当是没什么可能了,但若是太子有意,两位太子侧妃的位置,相信她能得其一才是。
李世民也觉得颇为感动,倒不是听谏言听得热泪盈眶,而是听妻子这样说话,实在是太久远之前的事了。
当然,他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我带了三百禁军出来,不管是打猎还是打梁山都够了,还有那么多将领,不管怎么看我们都是占上风的那一方吧,也不必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打仗他是行家里手,长孙无垢自不会质疑他的话,只温声说道:“是,只我想到你会出事,就骇得心肝俱裂,忙不迭带了人过来……殿下,若你真有个万一,难道要叫我一人独活么?”
旁人只当她是在说情话,只李世民知道她所言绝非玩笑。当年自己卧病在
床的时候,观音婢在一旁侍疾,那毒药就藏在她的袖子里,只待自己一去,她立刻就会跟上来。
既然重活了一世,那昔日同生共死的誓言,自然还是要作数的。
“春华,你放心吧。”他不禁动情道。“就算只是为了你,我也会保重自己的!再说,如今有大哥和小三在,便有再多的麻烦,难道还能比我们曾经更艰难?”
长孙无垢嫣然一笑。是啊,世人又如何能知道,过去有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曾在他们身上发生呢?
“诶,我就是想同你们说这个。”原玄都插嘴道。“雪娘同你们一起走,正好可以保护小妹,我带婠婠去办点别的事。你们出发以后,阿霁让李叔沿途给我留下记号就好,我会尽快追上来的,你们不用担心。”
方才大家说话的时候,婠婠一直没有介入说话,而是十分贤惠的煮了茶,将茶杯挨个儿递到每个人手中,此时听到他出声,方才答应一声,将手搭在他伸过来的手心里,微微笑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你不是才过来吗?”原胧雪方才询问了无情原玄都诊断的结果,就听到自家哥哥的声音,猛地抬头问道。
原玄都道:“不是我的事,本来我也没打算插手,但事已至此,与其等着他找上门,倒不如我先动一步,为你们扫清前路。”
他淡淡的微笑了一下:“我要去抓九幽神君!”
“那是谁?”原胧雪不明所以。刘独峰和无情却齐声说道:“你知道他来了?”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李世民道。“连我都听过,必然是在大内有人提起。怎么,他也是傅宗书的手下?”
刘独峰同他解释:“他曾经同诸葛先生一同竞争过国师一职,由蔡京、傅宗书等人力荐,只是最终输了先生一筹,功败垂成,便就此远遁了。想必殿下就是那时听过他的名字吧。”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躺在棺材里,看起来很喜欢装死人的道士啊。”李世民仰起头想了想。“父皇说他看起来太奇怪了,怕吓到我,还不准我去看呢。后来诸葛先生赢了,他还松了口气,多赏了先生
一份赏金,感谢先生省了他一份找合适的借口把人赶出宫去的力气。”
这对于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件小事,如今也不过付之一笑。刘独峰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事,脸上乍青乍白,好半晌,才咬牙道:“官家英明!”
无情道:“前几日诸葛先生传信给我,说九幽神君带着他的几个弟子偷偷离开了常山,他和傅宗书勾结多年,怕此事会和戚寨主被通缉有关,是以叫我多加关注。”
他看了看原玄都,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他的几个弟子,在江湖上都颇有几分名气。孙不恭、独孤威早年死在我们师兄弟手中,鲜于仇和冷呼儿之前也已殒命,还剩下狐震碑、龙涉虚、英绿荷、铁羡黎和泡泡,尤其是泡泡,过去不少武功比他高的人,都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死在了他手上,江湖人甚至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我知道,她是个小女孩。”原玄都一语双关道。“放心吧,我不会杀人的,只是请他们也不要来打扰我们罢了,毕竟我们主要的目的是上京,不是吗?”
好大的口气啊!刘独峰心道。哪怕是他自己,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阻拦九幽神君和他的弟子们,对方却这样轻描淡写,还扬言自己不会杀人……好像那根本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般。
——不过,他的妹妹的确是一位首屈一指的江湖高手,身为哥哥,他是否更有出众之处呢?
李世民倒不担心他的武功,更别提还有婠婠随行呢!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是以原来的身体出现在此处,不过对方的天魔功早就修得圆满,他又如何不知道呢,便是那九幽神君是诸葛神侯一般的高手,落到这两人手中,也是讨不得好的。
“那你和大嫂自己小心,早去早回,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喝酒呢。”他这样叮嘱道。被他这么一说,原玄都顿时露出欲言又止的扭曲表情来,婠婠则是笑颜如花道:“二弟都这么说了,人家自然会照顾好你大哥啦。”
倒是原胧雪拉着哥哥的手问他:“刚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现在你都要走了,难道还不同我说么
?”
她虽然并不会红尘心法,也并不能听得旁人的心声,但到底是由原玄都照看着长大,兄妹之间,也仿佛有些难以形容的感觉。原玄都轻轻叹了口气,揽着妹妹道:“之前我来这里找你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才急匆匆赶了回去……我原本打算过来就告诉你,但如今看来,还是等我们回去京城再说吧。”
他觉得可以再等等,那就应该不是父亲们出了事,可又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他抛下没找到的妹妹回家呢?原胧雪心里疑窦顿生,只是眼下就算知道了是什么事,她大约也做不了什么,因而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
“我们走吧,婠婠。”原玄都招呼一声,揽过婠婠纤细的腰肢,只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已腾空而起,甚至不需借力,眨眼间便已消失在了树影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他们已经在山上耽搁了好久,但其实才过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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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原玄都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原胧雪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有些失落,连带着脸上也不禁带出几分不高兴来。长孙无垢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柔声道:“当初你失踪以后,玄都委实发了好大一场火,可惜,你竟然没见到。”
“他是哥哥,当然要生气啦!我听姐姐你说就好。”原胧雪理所当然的说道。她其实更想知道自家哥哥和婠婠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奇怪,只是当着其他人的面,到底还是没有问。
既然长孙无垢带了兵来,原本的计划自然要跟着改变。她从袖子里取出半块玉佩,交到赫连春水手中,对他说道:“我同领兵的柳将军约定了三套不同的口令,也告知了他来找他的会是哥哥你,这块玉佩,他手里有另一半,你只需要将口令与他对上就好。”
赫连春水眼神复杂的注视着妹妹:“你没想过直接带他们过来吗?”
“如果我那么做了,岂不是一定会同黄金麟的队伍对上?我没有领兵的才能,也不知道该如何对敌,这么做,更会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相反孤身前来,黄金麟顾忌父亲,又觉得我只会给你们增添麻烦,未必会将我拦下。”长孙无垢平静道。“更别提还有婠婠与我同行。”
这里不是大唐,没有魔门,没有慈航净斋,又有原玄都的缘故,婠婠的立场便全不令她担心了。
她见李世民等人紧接着要继续说突围之事,已经没有了自己可以帮忙的地方,未免赫连春水顾虑自己,便主动说自己一路赶来,有些疲累,想要到客房略作休息。
“阿霁,你陪陪你姐姐吧,等会儿我会告知你你突围的路线。”李世民满是怜爱的注视着妻子青春娇艳的脸庞,吩咐妹妹道。这话正中原胧雪下怀,是以她告罪一声,便拉着长孙无垢退了下去。
她原本想要同姐姐回房间互诉衷情,奈何长孙无垢此行还有另一个目的,因而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妹妹的撒娇。
她对妹妹说道:“这山上,应该还有一位叫吴用的先生,带我去见他。”
原胧雪并
不认识什么吴用,但她太想和姐姐待在一处了,因而陪着她找了下人带路。吴用正坐在房间里整理书籍,听下人来报有两位姑娘来访,虽然略有吃惊,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是以立刻出门相见,询问对方的来意。
“我还以为,先生会陪在元凤的身边呢。”从原胧雪口中得知李世民在外行走的假名,长孙无垢眼睛一转,对吴用说话的时候,便自如的切换了称呼。“听元凤说,梁山的事宜,全靠先生帮忙操持,怎么如今不在他身边献策呢?”
吴用不知道她的身份,但看原胧雪同她手牵着手,十足亲密的模样,心下顿时疑窦暗生——和这姑娘相熟,又认识李世民的人,究竟是他们的新朋友,还是老朋友?
“不知道姑娘你是?”他行了一礼。长孙无垢优雅回礼道:“鄙姓赫连,家兄赫连春水,先生想必已经见过了。”
吴用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小郡主。你已经见到了小侯爷和刘大人,自然该知道,既然有他们在这梁山上,那么有没有我在,又有什么分别呢?”
长孙无垢笑道:“幸赖君子,以依以恃,引此风云,濯斯尘滓。披蒙翳于叶下,发光华于枝里,仙翰屈而还舒,灵音摧而复起。眄八极以遐翥,临九天而高峙。庶广德于众禽,非崇利于一己。先生乃正直端肃之士,素有昔日文忠侯之高德,又何必为昔日旧怨斤斤计较,以至于如今不肯相助此凤呢?”
她是?她是!吴用瞪大了眼睛,怔愕半晌,方才长叹了口气,拱手道:“想不到……竟然会是皇后娘娘当面。”
长孙无垢坦然受了他的礼。原胧雪旁听到这里,也算明白过来,感情这位吴学究,也是他们的故人?!
可看长孙无垢的态度,此人绝不会是她的兄长长孙无忌,也不像是一贯和他们相熟的房玄龄和杜如晦……那他是谁呢?
她想不出来,就干脆直接询问起当事人来,长孙无垢笑道:“你同先生又没有见过,认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位是魏征,魏大人。”
“啊!”饶是以原胧雪的性子,听到这个名字
,也不禁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他!”
毕竟,这是她二哥李世民闻名于世的贤臣之一啊!
只是……以李世民那酷爱把所有人聚在一起讨论事情、以便旁听每个人的意见的性格,若是知道这是魏征,房玄龄等人又不在此界,难道不该把他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么?!
她一脸不解。魏征冷哼一声,长孙无垢则是掩唇而笑道:“阿霁,你二哥他,根本就没认出来呢!”
“是啊!到底,在下既不是辅机,也不是玄龄……陛下日理万机,又如何能注意到区区在下的身份呢呢?”他毫不客气的嘲讽道,但到底面对的是昔日对自己赞赏有加的长孙皇后,仍是放缓了语气,称赞道:“没想到娘娘竟然也来了这里,真是苍天庇佑,百姓之福啊。”
毕竟这位直至弥留之际,仍能清醒谏言的皇后,是真的宅心仁厚,一直都有有母仪天下的风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又岂是随便哪个女人可以替代的?
长孙无垢微笑道:“魏大人过奖了,大人乃栋梁之才,国之重器,且刚正率直,从不会惯着二哥的毛病,有您在此,才是社稷之福呢。”
魏征疑道:“只是,娘娘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闻言,长孙无垢狡黠一笑道:“其实,我也是直到方才同阿霁说起时,才算是确认了你的身份呢,而且,还是魏大人你自己承认的啊!”
魏征把眼睛一瞪,回想刚才自己的言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是对她无可奈何:“……您还是如过去一般,眼睛里揉不下半点沙子。”
长孙无垢笑道:“叫您见笑了。我认出陛下之后,一直派人关注着他的消息,得知他带人上了这梁山,更是担心得不行,是以叫他们事无巨细的把陛下遇到的人都打听清楚,随后便问到大人你的身上来了。”
“大人比之从前……倒也没有太大的分别,我想,陛下应当也是觉得大人熟悉,才这样亲近你,一直把你留在身边,只是还魂之事太过离奇,才会一时半会不敢与你相认,如今见了我,相信就是先生
什么都不做,不久以后,他也会来问你的身份的。”她柔声劝道。“魏大人何必因此等小事,同陛下置气呢?之前陛下不听你的劝说,执意下山之事,我也清楚,但说句公道话,咱们这位陛下性情如何,世上难道还能有比大人更清楚的人吗?”
“哪里,若要论对陛下的了解,我可比不过娘娘您啊,娘娘一心为了陛下,才点明臣的身份,就忙着这样劝说臣……娘娘,果然还是娘娘啊。”
魏征这样说着,显得有些锋利的讽笑。长孙无垢平静反驳:“不,你错了,若我真是一心为了陛下,完全可以不来见你,任由我的丈夫高兴就好,日后自然也不需要从中为你二人调节,难道不省事吗?”
她放软了声音:“先生乃是有识之士,我等拍马不及,那些大道理,我也并不懂得,只是先生昔日为陛下所用,为了朝廷兢兢业业,难道单纯只是为了出人头地?先生敢冒着危险,数次上疏谏言,难道只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名声?眼看这天下,辽国式微、西夏衰落,但草原上却又有新的势力强势兴起,只怕不久之后,便有兵祸之灾,即将席卷中原,可大宋百姓,又何其无辜啊!先生,你我与陛下,如今能到此地,难道仅仅只会是巧合吗?你来这世上一遭,难道真的甘于草莽,做这无人知晓的吴学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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