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玄都早有预料,因此倒没什么惊讶的情绪。他的一只手里拎着五圣主,一只手里拎着六圣主,方才走进地牢,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放了他们。”
开口的当然不是原胧雪。开口的人是关七。他明明才是在场被禁锢得最深的那一个,比起自己,居然更在意铁树开花的生死,也实在是出乎常人的预料,原玄都左手一抬,手里的宽袍肥袖的五圣主立刻像个球一样重重滚了出去,咚的砸在了玄铁栏杆上,一动不动的瘫软了下去。
他的一只手从袖子里翻出来,手腕上光秃秃的,整个手掌已经消失不见了。
——六圣主张铁树,原本练的是五指掌,手掌厚实粗钝,拇指粗短肥大,四指几乎都萎缩回掌中,整只手掌就似一块铁锤,甚至杀人的时候,这双肉掌也像铁锤一样无所不往,无人可挡!
原玄都的手不像铁锤。他十指修长,指甲随时都修剪得整整齐齐,连一点毛边都没有,因而显得很文雅、很好看。
但被他的这双手打倒的人可不会这样想,他们总是很难相信,一个人的手,怎么能学会那么多种不同的掌法、指法、拳法,还能将其融汇在一起,变化万千、防不胜防?
六圣主张烈心此时就是这样想的,他的手倒是还好好的长在手腕上,所以并没有像五圣主那样晕死过去,但却止不住的浑身发抖,因为他的手腕正握在原玄都的手心里。
他的一双手上浸淫了三十年“素心指”的柔功和三十年“落凤爪”的阴劲,这两门指法内功相去甚远,原本根本
不能并练,能并练而能得大成者,江湖上只有他一人,要说他并不为此得意,那当然是扯淡——一个人若是能做到别人都不能做到的事,怎么可能不为此洋洋得意、傲然非常呢?
然而这样的骄傲,在刚才就已经被原玄都的手指打败了——刚刚照面的时候,张烈心还不以为然,只当他年轻气盛,不知道江湖水深,很快就会像过去挑战他的人一样败在他手中,当然,他不会杀他,毕竟此人身份特殊,他们还指望能通过他靠近太子哩!
若是能成为当今太子的心腹,别说荣华富贵了,想要什么得不到呢?他正美滋滋的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原玄都的手指却已经遥遥袭来,连点他周身数处大穴,浑厚真气化作锋利长剑,刚烈如火,急如电闪,无形无状,迅猛绝伦,只是交手的刹那,便轻而易举的削下了张烈心的右耳,将其骇得面无人色——他光是躲闪便已力有未逮,根本提不起反击的心力,这到底是什么可怕的武功?!
于是交手不过十招,他便被封住穴道,落入了原玄都手中,只得依着他的意思,带他们来见了关七。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是一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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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把张铁树扔到铁牢门外之后,原玄都便松开了张烈心的手,任由他瘫倒在地上,自己则是款步向前,伸手拍了拍地牢的栏杆,确认自己光凭掌力,没法把这铁牢砸开,便耸了耸肩,曲指在这栏杆上重重一弹——
他用了五成功力,铁栏被巨力撼动根基,地面也随之微微震动。原玄都双目微磕,凝神辨明了力道传递的方向,随即闪身而去,来到地牢一侧的石墙前,一拳砸在了墙面上!
随着他手掌的离开,墙面宛若破碎的玻璃一般片片剥落,展露出其中被暴力牵动的、密密麻麻的齿轮与机关。原玄都抬起手打量了片刻,伸出两指探入墙中,大力拨动了几块连在一起齿轮——仿佛奇迹一般,那面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栏杆顿时缓缓升起,收入了头顶漆黑的巨石之中。
张烈心见此情形,更是面如死灰,汗如雨下,生怕自己连最后的价值都没有了,会被此人毫不留情的当场诛杀。奈何方才原玄都把他松开的时候,就已顺手点了他的哑穴,此时他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管是向关七求助,还是向原氏兄妹求饶,竟都毫无办法了!
原胧雪伸手扳下另一面墙上的油灯,拿火折子点燃,举在手中,抢先一步走近了被锁着的铁笼。关七恰好也抬起头来,对上了她映着火光的秀美面容。
他生着一张年轻俊美的娃娃脸,岁月并不曾在这张脸上留下无情的痕迹,仍然停留在风华正茂的时候,但他的眼神却是空洞的、茫然的、愁苦的,就好像被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困扰着一般,使他整个人都变得黯淡无光,了无生趣。
——然而,就在看清原胧雪的脸的时候,他的目光忽而变得灵活、神情也跟着变得温柔了起来。
“原来是你啊。”他朝着原胧雪伸出一只手,按在了铁笼的栏杆上,但却想了好一阵子,才能叫出“她”的名字。“……昭弟,你来了,你……你是嫁人了吧?你的丈夫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听到这句话,原胧雪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说来有些冷酷,她对
关七这个父亲,其实并没有抱有多少期待,毕竟自小在两个父亲的爱护下长大,比起其他来,她最不缺的就是父爱啊,只是事到临头,难免要来见他罢了。
然而关七这句关心妹妹的话,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打动她的心,因为她也是有哥哥的人。虽然丁枫打探来的消息,关昭弟是无故失踪,不知去向,未必已经丧命,可世上能有几个人如同母亲一般幸运呢?失去同胞妹妹,对于做哥哥的人来说,该是多么令人痛心的一件事啊!
……这样一想,因走火入魔而陷入混乱之中,不知世事、浑浑噩噩、不明真相,这是否是关七的幸运呢?
这个念头不过刚刚转过原胧雪的脑海,就被她自己否定了。她到底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哪怕再痛苦、再难堪,也只会选择面对,而不是会因此逃避,自然不会抱这种侥幸心理。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对关七说道:“我不是你妹妹。”
关七茫然的与她对视:“不是昭弟?……那你是谁?”
“我——”女儿什么的,她说不出口,也觉得别扭。原胧雪干脆上前,一掌劈开了铁笼上的铁锁,随后双手一扯,将那精铁打造的笼子撕了个粉碎。“我是来救你的人!”
关七道:“我并不需要人救。”
他仍然沉稳、冷静,一点不像个神经错乱的疯子,也不像个被严密困在地牢里的囚徒。原胧雪弄不明白他的心理,见他并不制止自己的动作,便自顾自的去扯他手上的铁链——然而以她的力气,一时竟也扯不动那沉甸甸的链条,所以她变指为掌,在那铁链上轻轻一划。
那并不是什么掌法,而是刀法。
刀气在她指尖爆发,汇做一道无形的刀光,硬生生劈在那铁链之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铁链重重一颤,关七的手腕却是纹丝不动,但他的眼睛里,忽然又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神色。
他问原胧雪:“你什么时候开始用刀的?阿棠在哪里?她怎么没来找我呢?”
原胧雪的手微微一顿,但她没有抬头:“……我说过了,你认错人了。”
这
个时候,原玄都也走了过来,不掩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关七的模样。然而关七望着他,脸上的神情却已经冷了下来。
他用一种寒冰似的语气说道:“你伤了我的手下,你该死!”
若是旁人,此时定然为他气势所慑,他说出那个“死”字以后,对方就真的会想要去死!
然而原玄都的态度还是淡淡的,定定的和他对视着,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他并没有理会关七,而是对着努力劈着铁链的原胧雪道:“别费劲啦,他们怕关七怕得要死,不把他绑死,根本不敢放他出去见人,所以那玩意儿根本砍不断。”
原胧雪回过头,不满道:“哥哥,你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在那儿说风凉话!”
原玄都撇嘴道:“阿霁,你说这话,都不会觉得亏心吗?我要是没帮忙,你是怎么轻轻松松走到这儿来的,这地牢刚才又是谁打开的?”
他话音未落,关七已然暴怒起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原胧雪的手腕:“他不是你哥哥,我才是你哥哥!”
原胧雪手腕一动,想将手从他手心里挣脱出来,然而她方才动作,关七的手指就如影随形的跟了过来,明明被铁箍所困,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
原玄都微笑道:“你凭什么说你是她哥哥,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她的哥哥呢?”
关七冷声说道:“因为她是昭弟,因为我是关七!”
原玄都玩笑道:“你怎么知道你是关七,我不是关七呢?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关七?也许,我才是关七,是她哥哥,而你只是以为自己是关七罢了。”
“大哥,你能不能别玩了——”原胧雪很不满,虽然原玄都是她哥哥,但也不能欺负病人啊。
然而关七听到他说的这句话,神情却不由一呆,片刻之后,他忽而喃喃自语道:“世上只有一个关七。你是关七,我也是关七……但,只要我杀了你,世上就只有我一个关七了!”
原本这句话还没落下,他就该出手,但他偏偏出不了手——原胧雪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不赞成的挡在了他的面前,关七不能越过
她的阻碍动手,于是他就只能停下动作。
“昭弟,你怎么能帮别人呢?”他的脸上流露出小孩发脾气一样闷闷不乐的表情来。“阿棠呢?阿棠在哪里?我想要阿棠……”
原胧雪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因为我就是他的妹妹,不是你的。我叫原胧雪,不叫关昭弟,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她话音未落,呼吸忽然一窒。关七用手捧住了她的脸,凑近了来看她,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他忽然朝着她轻声唤了一句:“阿棠……”
然后,他就被原胧雪迎胸一击,重重的推开,整个人跌坐回了椅子上。原胧雪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转过头对原玄都道:“把他带上,我们回去。”
原玄都老神在在的抱着手:“我搞不定啊。亲亲,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里建议你带着他哦。”
“大、哥!”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嘛,为你这样的美少女服务可是我的荣幸啊。”眼看着妹妹真的要生气,原玄都立即改口,对关七说道:“你如果还想见原棠溪,就跟我们走,否则上天入地,你也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听到这个名字,关七的神色重重一变,原本要拍向原玄都的手掌,改为抓在了他的手臂上,锋利的指甲用力到刺进他的血肉。“阿棠……在你手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姑母到底同你说过多少她的事情,也不知道,如今的你究竟还记得多少。”原玄都正色道。“但关七圣,如今这个时候,早就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时间了。我叫原玄都,来自山西太原,无争山庄,是原棠溪的侄子。至于我妹妹胧雪,她是原棠溪的女儿。”
“你还记得,你和姑母有过孩子吗?”
他见原胧雪背对着他们,抬起手咬着自己的手指,虽然一动不动的站着,但显然也在等着关七的答案,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心酸。看着她从蹒跚学步的婴儿长到这样大,虽然名义上是妹妹,但考虑到自己一直是个成熟的重生人士,要说她是自己的女儿也不
为过,不管将来如何,能让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是谁所生,总归是减少了一个遗憾吧。
“孩子……”然而面对他的疑问,关七看起来很是茫然。“孩子,是什么?……为什么阿棠不在这里?”
“……因为,有人伤害了她,有人想要杀死她,有人把她从你身边夺走了。”原玄都说话的语气发生了改变,温柔悠长的语调仿佛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听着他的声音,关七的目光渐渐涣散,仿佛沉入了一场遥远的梦境之中。“回到你出关以前,回到你的时间停止之前,回到你最后一次听人提起原棠溪以前……是谁最后向你提起了她的名字?是谁告诉了你她的消息?来,告诉我,是谁?”
“是……”关七只觉得自己破碎的记忆一下子在脑海中翻涌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他脑海中翻找,他忍不住松开原玄都,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头,透过支离破碎的记忆,他终于看到了那个人的面孔——
“是……温姑娘!”
第七十二章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啊!”原玄都拿着工具,—边解着关七手上的铁箍,—边和身边陪着他的婠婠说话。“已知关七发疯,是因为强行出关引发的走火入魔,能让他强行出关的,—定是比练武更重要更紧急的事。他管我堂姑叫阿棠,管温小白叫温姑娘,这个亲疏关系完全一目了然啊!在他记忆最后,告诉他堂姑消息的是温小白……真的不是温小白传递了假消息,骗他出关,把他搞成这副鬼样吗?”
他倒是完全不怕被面前的关七听到——为了防止开锁期间,这位武力高强的病人突然暴起挣扎,原玄都亲自为他熬了—碗浓浓的昏睡红茶,足够他睡个三天三夜,又指挥原胧雪给他喂了下去,是以关七此时正—脸平静的躺在床上熟睡,—点没发现某人正在对他的家事大谈特谈。
“不对,当年堂姑返回山庄生下阿霁的时候,就已经重伤在身了……如果这件事和关七出关是同—时间,说不定温小白说的还是实话?”原玄都转动手里的铁丝,轻轻拨弄着铁箍中的机关,他已经重复了这个枯燥的动作近—个时辰的时间了,直到此时,方才听到细微的咔咔作响声从铁箍深处传来。“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关昭弟的失踪肯定跟雷损脱不开关系,毕竟前任不死,真爱怎么上位呢?但堂姑和关昭弟也是朋友,是绝对不可能对此袖手旁观的,当年她能为了温小白追杀温晚,就一定会为了关昭弟对雷损出手,堂姑的重伤,又真的和他没有关系吗?就算刚才的推测全部是错的,他得到了温小白和迷天七圣的势力,堪称当年最大的赢家,谁会相信这只是凑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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