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祖家里,她看见了柳莲二。
瘦瘦弱弱,纤细的,穿着和服,留着一个妹妹头的白净男孩。
之所以没和其他人一样将他认成女孩,是因为直觉,也大概是因为他秀气的眉眼中自有男儿的英气吧,只不过年纪尚小,太过薄弱,以致被忽略了。
辉下茶因为缺少家人疼爱,也显得十分沉默寡言。
两个小孩就这样被相谈正欢的祖父们放到了一块儿玩,却只能相对两无言。
然而那天,那个时刻。
纤弱的男童站在青石小路上,弯下身来,对着蹲在青松树下发呆的辉下说:
“你喜欢吃梅子糖吗?”
“……喜欢,最喜欢梅子糖了。”
辉下茶呆呆的看着他,用着稚嫩的童音回答。
男童伸出手,有些婴儿肥的白嫩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颗未拆封的梅子糖。
“给你。”
比她吃过的任何一颗梅子糖都要好吃,酸酸甜甜的口感,慢慢在嘴里融化开来。
“我是柳莲二,你叫什么名字?”
“……辉下,辉下茶。”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男童澄澈双眼中,倒映出的,青松底下一片美好景色。
……
即使后来知道,柳莲二最不喜欢吃梅子糖。
辉下茶也一如既往地默默关注着他,悄悄地,将心中隐秘的情绪掩藏。
那天的跟踪,其实并非她的意愿,是因为前些天有人放出风声,说要打断柳莲二的手,只因为他们之间有些过节。
没想到只是短短一天半的时间,就被柳莲二抓了个现行。
没办法,只好用随身带的防狼迷药喷剂将他迷晕,请身后外祖派来的保镖帮忙,将柳莲二移到了附近的公园长椅上。
药效不长,半个小时左右。
她做过最亲近柳莲二的事情,大概就是帮他盖上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并且坐在他身边守了半个小时吧。
辉下茶掩去思绪,再次看了一眼场上的少年,莫名的有些眼眶微润。
她的胆子很小,害怕在靠近的同时会被灼伤,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守在他身后。
不期望他能看到自己。
就这样,
就这样很好。
柳莲二倏地转过视线,看向观众席,热闹的人群中,中间的位置突兀地缺了一个。
错觉吗。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
……
……
……
……
……
然而辉下茶不知道的是,即使是不喜欢吃的梅子糖,柳莲二也一定是送给喜欢吃的家人,而不是其他人。
那天,在辉下外祖家院子里,看见那个小小个的女孩,蹲在地上,默默注视着地上的蚂蚁,认真而专注。
他破天荒地观察了小女孩整整二十分钟,并且主动和她搭话。
这时,他想到了口袋里有妹妹喜欢吃的梅子糖。
“你喜欢吃梅子糖吗?”
酸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像是后来每次看见辉下茶侧脸的温恬,像是每次擦肩而过,鼻尖的清香。
“……喜欢。最喜欢了。”
立海大赢了比赛。
柳莲二破例推掉了部里的聚餐,先回了家。
“莲二,明天陪我去一趟辉下家吧。”
祖父端着茶又在劝他。
柳莲二放下身上的网球袋。
“好的。”
刚想再劝他一次的祖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顽固的孙子一直都忙着他的网球和学业,向来很少和他一起去别人家里做客,没想到这次竟然一口应下了。
“莲二……你这是……转性了?”
柳莲二几乎失笑,轻轻摇头。
“不……只是,想还给辉下家的二小姐一样东西罢了,毕竟借了挺久的。”
他神色淡然,却不禁想到此刻正静静晾在阳台上的一方手帕。那被用来垫着他的脑袋,被主人匆忙遗落的手帕。
素净的白色之上,绣着青松,也用丝线绣着主人的姓名——
辉下茶。
“好久不见。”
……
11、赝品
晴里海蔚死了。
就在他们赴约前一天,悄无声息地跌落阳台。
仁王雅治猛地坐了起来,迷蒙地睁开双眼,眼里还有一丝未褪去的茫然。
晴里海蔚,
晴里海蔚……
晴里海蔚,是……谁来着?
“雅治,你醒了吗?”
母亲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间里的灯,柔和的灯光洒下,照亮了仁王有些苍白的脸。
气氛有些沉默。
“母亲,我想去学校。”
仁王雅治呼出一口气,脸上没有之前玩世不恭的狡诈笑容,而是布满茫然。
母亲一愣,语气突然变得急促:“不行,不是,我是说,你的病还没完全好……”
“我想去学校。”
仁王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感觉闷闷的很难受。
他生来身体素质就好,前段时间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住院了。
想弄清楚怎么回事吧,父母又支支吾吾不肯告诉他得了什么病。
仁王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默片刻。
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模糊场景还未曾褪去。有什么,在引导着他——
去立海大。
母亲看到原本开朗的儿子这副模样,也十分不忍心,想到他确实在家里躺了好多天,便只能咽下心里的担忧,僵硬地点点头。
“你实在想去的话,我也拦不住你。”
……
“啊,雅治,你来啦!”
女生一脸惊喜,快步向仁王走来,轻慢的步伐衬得她愈发身姿曼妙。
她刚刚用双手挽住了他的左手,就看见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侧身避开,然后勾起那双风流的狐狸眼,露出了微微的疑惑。
“这位同学,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怎么一见面就叫得那么亲热,还自来熟的要挽手……仁王为人是举止随性了些,但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女生一愣,大大的杏眼颤动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两颗泪珠,水盈盈的,很是动人。她深吸一口气,咬着嘴唇无措地看着他:“我是晴里海蔚啊……”
晴里海蔚……
什么啊,莫名其妙的……仁王刚想说不认识,脑袋里却传来一阵疼痛,一阵一阵的抽痛,愈发强烈,让他忍不住弓起了身子,闷哼出声。
晴里海蔚看他突然不受控制的蹲了下去,不由得吓了一跳,犹豫了两下,伸出手扶住仁王,看见他神色仿佛疼痛难忍,便大惊失色:“仁王君,你没事吧?”
喂……这都看不出来吗,他都快疼晕了……糟糕,好像还真的有点晕……
仁王渐渐失去意识,往前倒下,耳边焦急的询问声让人十分心烦。
“啊,仁王君——!”尖细的女孩子的声音穿透耳膜。
她是白痴吗……?
——
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之后了。
他好像做了个梦,又好像没有。
梦里黑沉沉的一片,让人十分不安,微弱的一点光,慢慢的,慢慢的聚成一个人影。
那人的面容有一种发自灵魂的熟悉感,但仁王却并不认识。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对面的一个角落,黑沉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然后他就醒了过来。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
仁王习惯性想要伸手够到床边叠放的衣服,却落了空。他怔楞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并不是他的房间。
看到旁边的两张一模一样的白色床铺和周围的药品,仁王反应过来,这里应该是校医室。
他坐了起来,一边回想刚才的梦境,一边穿鞋。
刚刚在梦里的那个人……好像和刚刚遇到的那个不认识的女生长得很像。
仁王一愣。
他们不会真的见过吧?
正在他愣神的几秒钟里,校医室的门从外面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雅治,”柳莲二依旧眯着双眼,似乎自身带有一股清冷,他颇为冷淡地看着两个星期没来学校的同伴,自然得像是昨天还见过他一样。
“你已经欠了两个星期的训练了。”
……竟然一点都没有要关心他身体的意思!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柳莲二了,仁王雅治笑了两下,刚想怎么应对真田的铁拳,忽然想到了什么,紧紧地盯着柳莲二。
柳丝毫不受影响,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想知道什么?”
“……”
仁王噎住,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军师,帮我看一下你的资料,晴里海蔚跟我有过交集吗?”
柳莲二正要翻笔记的手一顿,语气有些微妙:“雅治……”
仁王雅治不明觉厉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很好奇,两个星期的时间,你是怎么做到把自己女朋友给忘了的?”
女朋友……仁王的脸一僵。
啥?
……
“原来是出了车祸吗?怪不得你忘了我,不过,只要你没事就好。”
晴里海蔚擦了擦泪湿的双眼,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仁王的衣袖:“那你中午还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仁王忍下想要避开的冲动,僵硬的微微摇头。
“好吧,”晴里海蔚失望地垂下头,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上课啦。”
“嗯。”
等到晴里海蔚出去,脚步声渐渐走远,仁王终于忍不住自己抽动的嘴角,无语地看了一眼身旁帮忙“作伪证”的柳莲二。
“车祸……这么狗血的情节,多亏你能想得出来,军师。”
柳老神在在地端坐在病床边:“过奖。”
这并不是夸奖谢谢。
……
忽略心里那么一丝怪怪的感觉,仁王总觉得突然多了一个女朋友有点难以接受。
不过秉着负责任的态度,仁王还是尽量陪着晴里海蔚逛了逛校园,吃了两顿午餐。只不过好景不长,还没坚持超过两天,就出了状况。
那时正在逛立海大樱花道的时候,晴里海蔚一直在试图跟他讲些跟自己有关的趣事,说到最后,挽住了他的左手臂,然后红着脸想要亲他。
没由来的,仁王下意识地推开了她。
然后晴里海蔚呆愣在原地。
觉得很对不起她,仁王只得匆匆道个歉,然后借口有急事,自己先走了。
只留下晴里海蔚一个人在那里。
走了一段路的仁王觉得这样做不太对,想了想还是转了回去,结果在拐角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晴里海蔚的喃喃自语,他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樱花啊樱花,为什么……为什么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是不喜欢我呢?”
温柔的呢喃声让人有些心疼,然而一看她,晴里海蔚正表情冷漠地用小皮鞋狠狠地碾压脚底下的落花,整个人散发着与平常完全不同的阴郁气息。
感觉旁边有人过来了,晴里海蔚瞬间恢复了面上的温柔笑意,然后不着痕迹地将鞋底的碎花踢到身后的草丛里。若无其事的和路过的行人错身走开。
“……”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晴里海蔚绝对有问题。
结束社团训练后,仁王拦住了柳莲二归去的步伐。
“军师,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一下。”
——
“暂时性失忆……”
仁王嘴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暂时性失忆是由于大脑受到外界的剧烈碰撞,造成脑积血,血块压住部分记忆神经导致失忆。
通常人在遭受到重度社会心理压力时,经由个人意识、认同或行为协调突然地改变,容易造成身心崩溃,如果是意识发生改变,则记不起来重要的个人事件,便发生了心因性失忆症。
柳莲二确认无误,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仁王:“你大概是遭受了某种极大的刺激,所以忘记了和晴里海蔚有关的事情。”
仁王拜托柳莲二拿到了自己的病历本。
“还有,我顺手查了一下,发现你没来学校的第二天,晴里海蔚去过你家。”
仁王心里一沉:“她去做什么?”
“她跟伯母说明你们的关系,然后在你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带走了一本相册。里面装的是你和她的合照。不过,伯母早就看过那本相册,她以为你是和晴里海蔚分手了,受到太大打击,还留了一张她的照片,想给你当做念想。”
柳莲二从笔记本里把相片掏出来。
仁王看着相片,一阵眩晕。
……
“你来啦。”
晴里海蔚笑吟吟地看着他,习惯性地挽住他的手臂,反常的是他竟然没有拒绝。
晴里海蔚有些惊喜,心里甜滋滋的。
他们一如既往地一起在天台吃午饭,微微的清风拂过她的脸颊,她不禁感到一阵惬意。
仁王吃着吃着,突然看向晴里海蔚的饭盒,盯了几十秒,晴里海蔚刚想夹一些吃的给他,就听见仁王说着:“海蓝,能夹一个紫菜寿司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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