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她被划伤了母亲就是这样做的,说人的唾液可以治疗伤口,于是她就记下了。
然而此时此刻,沈舒云并没有意识到对面的人不是母亲而是一个年轻的出家人,所以在含了一会儿接触到昙玄震惊以及呆愣的眼神之后她猛地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她做了什么?她居然......
“昙玄师傅,对.....对不起!”
沈舒云神情慌乱手足无措,一张白皙的小脸也在刹那间迅速充血变红,胸膛里的心跳和擂鼓声似的,一下下迅猛的敲击着。
“昙玄师傅,真的,真的对不起。”听不到昙玄说话,她急的快要哭出声了,想看看他现在如何,可又不敢抬头,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第一次感觉到片刻的时间也是如此煎熬。
“沈....沈施主,贫僧....贫僧....无事!”良久,昙玄的神情终于恢复了往常模样,咽一口唾沫,他低头缓缓说道。
沈舒云眼眶里的泪水在滴溜溜的打转,可因他在这儿,她的眼泪始终不敢落下,听见他说话,她才终于鼓起勇气抬了抬头,然后看见昙玄平静的脸以及还未来得及褪去红晕的脖子和耳根。
气氛僵在这里,沈舒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弥补刚才自己做下的糊涂事儿,她害怕昙玄生她气,更害怕坏他修行。猛地抬手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啪”的一声脆响顿时在厨房响起,昙玄抬眸惊愕的看着她,目光里犹带着满满的震惊:“沈施主,你这是干什么?!”
他起身想抓住她的手,可手伸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他是出家人,无端触碰女子于戒律不合。
手就这样停在半空,昙玄直直看着她,生怕她再甩自己一耳光:“沈施主,贫僧说了没事的,你不必自责。”
“昙玄师傅!”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掉下来,沈舒云满是歉疚和悔恨,“对不起昙玄师傅,是我的错,我错了。”
“沈施主....”昙玄叹了口气,改抓手为拉住她的袖子,柔声安慰道,“没关系的,贫僧知道沈施主只是关心则乱,贫僧并没有生沈施主的气。”
沈舒云的眼泪落的更多了,一滴滴打在衣服上,衣服的前襟没半柱香的工夫就湿了一大片。
“昙玄师傅,你是不是又被我害破戒了?”她声音哽咽,哭得梨花带雨。
昙玄听到这儿突然笑了起来,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粉,更衬得他眉眼含水温柔入骨。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无碍的,此乃无心之失,佛祖亦不会怪罪,是以贫僧并未破戒,是以沈施主也不用如此责怪自己。”
“真的嘛?”沈舒云揉揉酸涩的鼻子。
昙玄颔首:“真的,贫僧不骗沈施主。”
她这才笑了,抹了抹嘴角边的泪痕道:“那就好,否则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这个插曲过后,沈舒云继续把心思用在处理莲藕上面,毕竟是要去卖的,可不能马虎。然而昙玄这边剥菱角的速度却越来越慢了,他剥一会儿菱角便忍不住抬头看一眼沈舒云,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大拇指,一颗素来平静的心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他不太明白。
天悄无声息的黑了下来,已经是晚上了。下了一天的雨已经停歇,地上积了很多小水洼,地面也变得泥泞。
沈舒云从厨房里出来,昙玄此时在大殿里做晚课,喃喃的念经声从殿门口传出来,那声音低沉中带着丝彷徨和犹豫,与以往他念诵经文时的声音有些不同。
昙玄这是怎么了?
沈舒云踏进房间的半只脚顿了顿,回眸看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往大殿的方向走了过去。
昙玄在念经,他挺直了脊背端正的跪在蒲团前,双手拨着佛珠念几句顿一顿,紧接着又开始念,念完一长段后他敲了一下膝前的木鱼,接着再念下一长段。
沈没有出声,这时候不嫩打断他,所以她悄悄在大殿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念经的声音,一直安静的等待着。
在石阶上坐了半个多时辰,昙玄的晚课结束了,收拾整理好衣袖起身,待回头看到沈舒云坐在殿外的石阶上时被吓了一跳。
“沈....沈施主,你怎么在这儿?”昙玄快步走到她身前想扶起她,沈舒云却先一步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沈施主.......”昙玄的眸子黯了黯。
沈舒云低头朝他福了福身,道:“昙玄师傅,抱歉,打扰到你了。”
“沈施主,这么晚了你来找贫僧是有什么事吗?”他问。
沈舒云抿了抿唇,抬眸定定的凝视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道:“昙玄师傅,你今晚念经的声音有些不对,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昙玄的脸色在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募地红了红,幸好殿外的光芒不太亮,昏暗的光线很好的盖住了他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
他咽一咽嗓子,声音第一次有些颤抖:“沈施主为何那么说?”
“唔,也没什么,就是我天天听你念经做早晚课,习惯了以前你念经的声音和停顿节奏,今天的晚课听着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所以过来问问。不过既然昙玄师傅没什么事,那我就放心了。”
沈舒云说完再次福了福身,随后道:“那昙玄师傅早点休息,我也去睡了。”
昙玄盯着她看了半晌,末了道:“好,沈施主慢走。”
回到僧房关上门,昙玄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刚才做晚课的场景,这是他第一次做晚课做得这么不专心,以前念诵经文时总能做到心无旁骛,眼耳舌身意都暂时关闭,一心只专注于佛法,然而今晚,今晚念诵经文时他的脑子里却频频闪过沈舒云给他大拇指止血的场景。她舌间触碰的温润,她认真担忧的表情,她看向他时痴迷愣怔的眼神......一切的一切就像化不开的魔障,将他整个身心都障住了,是以他念诵经文念得磕磕巴巴,以致于本来两个时辰就该结束的晚课被他多耗了半个时辰。
昙玄闭上眼睛叹口气,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这种心乱的感觉好久不曾体会了,这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翌日,天气晴。阳光明媚,碧空万里。
沈舒云把处理好的莲藕从木桶里拿出来倒干净里面的水之后重新装了进去,然后提着木桶去找昙玄。
昙玄吃完了早饭此时正在杂物间里整理东西,见她提着一木桶莲藕过来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问道:“准备好了?”
沈舒云笑着答道:“是的,可以出发了。”
“那等我洗个手。”
沈舒云笑得阳光灿烂:“好。”
集市离寺庙很远,要步行十二三里路,一路上沈舒云提累了就给昙玄,昙玄累了再换她,两人相互交换着把这一大桶莲藕提到了集市上,然后再挑一个位置,就此开始了卖莲藕的体验。
因为并不是专门卖货做生意的人,也因为路远来得晚,所以那些人来人往都能看到的好位置早就被别人占据了,沈舒云和昙玄只能把木桶放在集市街尾的边角里,这里来往的人较少,但好在她的莲藕足够肥嫩新鲜,还是有好几个人在她的木桶前驻足。
沈舒云看着最前面一个穿暗红色薄纱袍子的人,那人长得很是“敦厚”,大肥脸大粗腰,一双眼皮上也是厚厚的肥肉,看人都是眯着的。
“这个多少钱?”肥胖男子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指指着她木桶里的莲藕问。
沈舒云一路走来已经向其他买菜的人打听过价钱了,于是伸出一个手指道:“一文一个。”
“一文?这么便宜?”肥胖男子睁大了些眼睛,顺势一只手已经捞起了一个莲藕左看右看。
“是的,大家都卖一文,我也是这个价。”沈舒云点了点头,接着又道,“而且要是公子一下子买很多的话还可以更便宜一些。”
“是嘛,那还真的挺划算的。”肥胖男人想了想,说,“那给我来五个!”
“好咧!”
沈舒云麻利的给他拿了五个白胖莲藕递上,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五个铜板给她,于是,她的第一笔银子到手了。
第11章 买布
一个大木桶大概能装五十多个莲藕,沈舒云卖了大半桶,得了三十多文钱,还剩余十几个莲藕没卖出去,她原本还想再等等,可时间已经快到晌午了,集市是早集,也即将散去,只能提上木桶准备离开。
“等一等,姑娘!”身后,一个老妇人从一条破巷子出来。
沈舒云和昙玄都停下了脚步,看着老妇人亦步亦趋的走到他俩面前,笑着看了沈舒云一眼,当目光流转到昙玄身上时,老妇人的眼神瞬间变了变。
“姑娘,这个是和尚吧,你一个大姑娘怎么和个年轻和尚待在一起?”老妇人的眉头皱了皱,出手把沈舒云往自己身边拽近了些,俯身凑近她耳朵根说道,“姑娘,别怪老婆子我多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哇!你这么年轻水灵的一个姑娘,多少人惦记着呢,小心不要给人骗咯!”
沈舒云看昙玄一眼,对老妇人认真的解释道:“老婆婆,你放心吧,他不是坏人。”
“那也不能成天跟他待一起啊。”老妇人还是摇头,“你们孤男寡女的,要是被人得知了你以后还怎么嫁人,难不成要嫁给他一个和尚?!”
“啊?这......”
沈舒云咬着嘴角十分尴尬,不动声色看一眼昙玄那边,只见昙玄侧过了身默默往旁边跨出了两小步与她拉出了一小段距离,脸上的神色白了白,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姑娘,老婆子跟你说的话你可要记住了,你一个姑娘家要懂得为自己的以后着想,千万别干傻事。”她说完指了指木桶里的莲藕,又道,“刚才一直看你在这儿卖莲藕,一文一个是吧?”
见她终于转移话题,沈舒云重重松了口气,嗯了嗯道:“是的婆婆。”
老妇人数了数里面的个数,道:“还剩十三个,这样吧,我出十文钱买下怎么样?”
沈舒云没有犹豫很久便答应了,不为别的,提着空桶回去轻松多了,且莲藕放不了太久,十几个估计他们还没吃完就坏掉大半了,那样更加浪费。
一共卖了四十八文钱,沈舒云小心翼翼的把它们装进口袋,回去的时候路过一个卖姑娘家绑头发用的头绳的小摊子,昙玄不动声色的往她头上瞧了瞧,可沈舒云的脚步却没停,径直走过这个卖头绳的小摊往前走去。
昙玄的目光微疑,但还是什么都没问,跟在她旁边走着。
走了没多远,前面有一家卖眉黛胭脂的小店,沈舒云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细细打量着上面的货,这些眉黛胭脂都是劣质的那种,起码比起她以前用的粗糙了很多,但即使这么劣质的眉黛胭脂,价格依然要十几二十文。
十几二十文啊,沈舒云叹口气,尽管那小店老板在向她极力推荐,她还是推拒了,手心攥着口袋里的钱,这可是昙玄和她好不容易赚来的,可不能花在这些小事上。
“沈施主。”
在沈舒云念念不舍的离开那眉黛胭脂小店后昙玄开口叫住了她。
沈舒云抬眸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道:“昙玄师傅,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那些东西实在太贵了,不是我现下能消费得起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买。”
走啊走,走到街头一个十字路口的左侧,沈舒云终于停下了脚步,昙玄顺着她的目光往前望去,见对面不远处有一个布庄,布庄的里里外外都挂满了布匹。
昙玄轻笑,道:“原来如此。”
“嗯?昙玄师傅你知道了?”沈舒云惊讶出声,难道又是她的哪个表情露了馅,可这貌似也没有啊!
昙玄但笑不语,用眼神示意她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沈舒云捂脸,看来昙玄真的知道了。
在他含笑目送下进了这家布庄,老板娘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约摸三十多岁,很喜欢笑,一见沈舒云就笑个不停。
沈舒云在她热情的带领下看了布庄里大部分的布匹,最后选中一匹褐黄色的布,道:“老板娘,这匹布多少钱?”
“这个?”老板娘眼里都是惊讶之色,“姑娘,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选这种眼色,这可是和尚方士们喜爱穿的布料,全店也只有这一匹,要不是为了凑个眼色款式齐全,我还不想进这样的货呢。”
“呃.....老板娘,我可能是喜欢的颜色比较特别,我就喜欢这个颜色,所以你说个价吧,看看我买不买得起,要是买不起就算了。”沈舒云局促的笑道。
“唉,别啊,”布庄老板娘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笑眯眯的说道,“开门就是为了做生意,虽说姑娘这喜好是有些不一样,但也可以理解,你等等啊,我考虑考虑。”
她说完当真思考了会儿,然后道:“三十五文吧!”
“三十五?”沈舒云摸摸那布匹的料子,是最常见的粗布,摸上去挺扎手,“太贵了老板娘,你少点儿吧!”
“姑娘,看你模样长得如此清秀,怎的三十五文也出不起?莫非家里男人是个不着调的,平日里不给你零花钱?”
“啊不,不是,我....我还没嫁人呢,老板娘说笑了。”沈舒云赶紧摇头解释。
“嗐,原来还没嫁人啊!”老板娘的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跺一脚道,“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我就说嘛,难怪你身上的衣服也挺旧的,不过你这旧衣服的料子还挺好,姑娘家以前应该家境不错吧?”
沈舒云垂眸黯然神伤,末了苦涩一笑,道:“是,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那你早说嘛!”老板娘轻轻叹息了声,似对她家的遭遇十分同情,“便宜卖你了,二十文怎么样?”
二十文?!
一下子就降了十五文,这应当是最便宜的价格了,沈舒云见状忙俯身行了一礼,道:“好,多谢老板娘了。”
拿着一个包裹出了布庄,沈舒云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对面路边上的昙玄,他由于长得高,无论在哪儿都是鹤立鸡群,所以路过的人都难免对他瞧上一瞧,也偶有几个信佛的老人对他合十拜一拜,看起来还挺引人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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