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潇冷笑:“所以我说他们是丧心病狂了。你放心,这事已经严重超越了我的忍耐底线,我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嗯,知道了。”明月听话地点头,忽然心血来潮,就想探问他府里是不是真有个小妾怀了孩子。不过,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她再是旷达,终究还是没到豪放不羁的地步,心里的话在喉咙口打了转,又咽了回去。沉默片刻,她便转而谈起了栖霞庄:“这个庄子真漂亮,主要是环境好,前有良田,后有猎场,左有果林,右有草原,在这里住上两日,有天大的火气都烟消云散了。”
“真的这么好?”皇甫潇轻笑。
“是啊,就是有这么好。”明月兴高采烈地说,“是礼部的岳大人推荐的,果然没有说错,等回城以后,我让范大人去好好谢谢他。”
皇甫潇很随意地说:“既然你喜欢,我回去就让人把庄子过到你名下。”
明月惊讶得睁大眼睛:“栖霞庄不是皇庄吗?你怎么可以随便送人?”
皇甫潇没说是自己的,只含糊其辞:“这点儿权力我还是有的。”
明月从小就习惯了别人送自己东西,父汗母妃叔伯婶娘亲哥哥和那苏克这样的义兄,还有各部落酋长王公大臣等,什么珍贵稀罕的礼物都收到过,如今未来的丈夫送自己一个庄子,她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问明了这个馈赠是在他权力范围以内的,便欣然笑纳:“既是王爷相赠,那我就收下了。嗯,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送你几匹好马吧。我带了十匹宝马来,大都是我们那儿极北玉峰上的天马传下来的千里马,极难得的,我父汗和哥哥都喜欢得紧,却硬是被我抢了十匹。咱们一人一半,你五匹,我五匹,好不好?”
听她像是小孩子分玩具的口吻,皇甫潇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神情间不由自主地就多了几分宠溺:“好啊,我很喜欢。”也没提醒那十匹马已经写进她的嫁妆单子了,未成亲前怎么能送出去呢?她既率性而为,他也不会拘泥。
对于皇甫潇来说,那样的五匹好马,价值是远远超过栖霞庄的,而明月对东西的好坏显然不会用银钱来衡量。
两人边走边聊,好像没用多少时辰就钻出了林子。
夜幕已经降临,前山的栖霞庄灯火通明,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庄子周围的环境他们都已经熟悉,一行人加快速度,从低缓的草地上奔驰而过,很快到达庄前。
褚管事一直守在门房里。
王爷和未来的王妃都在山中,尚未回来,也没派人来说会在外夜宿,他自然不敢去睡,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地灌浓茶,尽忠职守地等着。幸好现在是春末夏初,夜晚凉爽宜人,不似酷暑或严冬那么难熬,他倒也不觉得难受。
好不容易听到了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他立刻抢出门去,借着远处的火把,已经看清王爷与公主并骑而来。他连忙招呼守在门口的杂役打开大门,通知里面准备热水和饭菜,然后殷勤地迎了上去。
王爷和公主衣冠整齐神态从容,看着就像是在山里游猎了一回,尽兴而归,可许多侍卫却身上染血,有的一瘸一拐,有的吊着胳膊,还有两个浑身浴血昏迷不醒,把褚管事吓得脸色煞白。
皇甫潇沉声吩咐:“把他们安排好,立刻叫大夫来,为他们治伤。”
他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专治外伤的军医,放在庄子里等着,褚管事也知道,这时立刻答应一声,派了个小厮火速奔去叫人,又张罗着把庄里的杂役都叫出来,把伤者抬的抬扶的扶,都妥善安置到了离正院不远的偏院。
明月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说:“乌兰珠兰,你们跟着那苏克过去,帮着搭把手,有什么情况马上来报。宝音哈沁跟着我。”
“是。”乌兰珠兰答应着,跟在那苏克身后进了庄子。
她们两人沉稳老练,应付突发情况时也不慌乱,所以明月叫她们过去。宝音哈沁的年纪小一些,比较活泼鲁莽,在这种时候出不得乱子,所以明月便把这两个丫头带在身边,免得她们手忙脚乱地闯祸。
皇甫潇和明月还没走到正院,听到消息的赵妈妈便赶来了。她吓得不行,惊惶地看着公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天,这才放下心来:“鹰神保佑,幸好公主没事,谢天谢地。”
明月公主忍俊不禁,拉着她的手撒娇:“赵妈妈,别担心,那些刺客都没什么用,我一个人能打他们好几个呢。”
赵妈妈的脸色更差:“我的小祖宗哎,以后再不敢冒这样的险了,哪需要你堂堂公主舞刀弄枪,跟那些杀千刀的刺客拼命呢?”
明月公主轻挑双眉,抿唇微笑,却不肯答应什么,只是轻巧地转移话题:“今晚有什么好吃的?我和王爷都饿了。”
赵妈妈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皇甫潇,不禁吓了一大跳,连忙放开公主的手,上前行礼:“奴婢参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赵妈妈请起。”皇甫潇对她很客气,“先扶公主去更衣吧,然后到锦绣阁用膳。”他不便进入公主下榻的正院,吩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第十五章 细说王府家事
皇甫潇急着赶过来救人,一路快马疾驰,自是不曾带着换洗衣物。他便先去了锦绣阁,在丫鬟的服侍下净面净手,然后坐下喝茶。身上的里衣中衣被汗水浸过,感觉有些不舒服,但是没有换的,也只好忍着。他身形高大,不是随便拿件衣裳来就能穿得上的。
倚着锦垫,他歪在榻上,一边喝茶一边想着这几天的事情。如明月所说,那些人都已经把手脚做到她面前去了,说明真是狗急跳墙了。最近朝中大事不多,一是皇上选了后妃,二是皇甫潇与神鹰汗国的明月公主定了亲,三就是江南总督楚耀坤落马,涉案人员全部被押解进京,引起朝野震动。
楚耀坤的出身并不显赫,偃州楚氏耕读传家,百年来各房子弟皆屡试不第,到楚耀坤这儿却平地一声雷,竟然中了榜眼,顿时举族欢庆,更破例奉他做了族长。楚耀坤目光犀利,几次朝中动荡,他都站对了位置跟对了人,于是仕途顺遂,青云直上,不到二十年便官至江南总督。那是大燕财税三分之一的重地,肥得流油,多少人乌眼鸡似的盯着,当初皇甫潇同意让楚耀坤上任,就是看中他聪明睿智,不党不朋,有风骨,又不迂腐,没想到,这样一个君子最后还是栽倒在那个花花之地。
现在楚耀坤被夺职罢官,跟着倒下的有一大串官员,空出的实缺甚多,一时间,燕京城里到处都是奔走打点的官员,朝中已经吵得乌烟瘴气,都想把自己人安插过去。皇甫潇和赵昶都不动声色,只把重点放在楚耀坤的案子里。双方都做出姿态,屡次催促刑部大理寺等有司衙门,务必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本来朝中局势就复杂,现在公主这边又有人几次三番找麻烦,目的很明显,一是破坏他和公主的婚事,二是让他顾此失彼,若是有一件事想不周全,就会让对方占了便宜。
想着公主遇到的麻烦,他心里有些微的歉然,更多的却是悸动,脑海中浮现出公主骑在马上,手握银枪,一步一杀人,却面不改色谈笑自若的模样。这个来自异国的尊贵少女果然没让他失望,他需要一个面对重重危险却毫不畏惧的妻子,信赖自己,敢于反击,让他不再有后顾之忧。
他的思绪转动得很快,刚刚喝了一盏茶,就有一个丫鬟和公主身边的大丫鬟宝音抱着一摞衣物走进来,恭敬地说:“王爷,公主叫我们给王爷送来新做的衣裳,请王爷更衣。”
按规矩,定亲之后,女方会给未婚夫婿做衣裳鞋袜,但是要在成亲第二日才能给夫婿穿戴,公主似乎从来不把这些规矩放在心上,细究起来却又并不出格,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嗯。”皇甫潇放下茶碗,从榻上站起身来,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上了新衣。
里衣中衣外袍俱全,款式却不是常见的燕国样式,而是掺杂了一些胡人衣饰的特点,穿着更加贴身,行动起来也更利落,整体却不失儒雅高贵。
宝音为王爷系上暗紫色绣蟒纹的腰带,后退一步打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欢喜的笑容,却懂规矩地什么也没说。
皇甫潇的姬妾们没事就给他送各种衣裳鞋袜汗巾香囊扇套等,他一向都是淡淡的,从不表示好恶,也就让姬妾们无从讨好。虽然他文武双全,但在心底深处却是更好武的,而燕国的衣裳总是宽袍大袖,飘逸洒脱,彰显文人的名士风范,却拖泥带水,他是不大喜欢的。穿上这套大燕与神鹰两国合璧的衣裳,他感觉很满意,却也没有开口夸赞,只是微笑着对宝音说:“代我谢谢公主。”
“是。”宝音蹲身一礼,缓步后退出门,回去向公主复命。
最终公主也没有来锦绣阁与皇甫潇一起用膳,因为赵妈妈强烈反对,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虽然周围有许多丫鬟婆子,两人不可能发生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但是人言可畏,她总不能让公主被人往身上泼脏水。
明月没辙,只得答应,在自己的房里独自用了晚膳,同时也没忘了叮嘱文妈妈给皇甫潇送一份精心烹制的膳食。
皇甫潇明白公主身边人的顾虑,很安静地用了膳,然后就睡下了。
第二天,公主仍然留在栖霞庄散心,皇甫潇带着人回了城。不久,迎宾馆中的其他汗国侍卫都快马出城,奔向大青山。
在成亲前的那些日子,城里传出各种流言。
据说,明月公主某日一早前往栖霞庄游猎,晚上勇毅亲王赶去,与公主在山庄中宿了一夜,第二日亲王回城,公主却继续留居庄中,接着,亲王派人将栖霞庄的房契地契都过到了公主名下,而公主则回送了五匹千里良驹。说好听的,这是亲王与公主互示友好,以后夫妻必定和睦。说难听的,这是亲王迫不及待,不知廉耻,而公主婉转相就,更是不堪,不过是因为王爷的孺人有了喜,公主心里恐慌,竟然起了难以启齿的龌龊心思,想要在成亲前就勾住王爷的心,种种不守妇道的举动,竟是连那粉头戏子都不如。
范文同听到流言,顿时怒不可遏,立刻赶去求见摄政王,要他做出解释:“我国公主金枝玉叶,无比尊贵,到了贵国,却受此奇耻大辱,真是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爷既是诚心想与公主结亲,还请速速清理那些无耻至极的流言蜚语,还我们公主以清白名声!”
皇甫潇面沉如水,对他说:“你放心。”
第二天,栖霞庄中就杖毙了一个丫鬟个婆子两个杂役,并召集庄中所有奴才在旁观看,以儆效尤。
接着,六部中都有官员“事涉江南总督贪墨案”被停职待查,被刑部官员直接从衙门里提走,关进大牢。
另有十几个官员接到调令,全部被调往外任,并限期到任,非得即刻起程才能如期赶到。他们去的地方或是西南瘴疠之地,或是岭南湿热闭塞之乡,或是西北山中匪寇横行之邑,或是东北苦寒之地,简直就是形同流放。那种地方五年死三个主官,还有两个一到任就弃官回乡种地了,这些官员在京里本是前途无量,若真去了那种穷山恶水,只怕生还希望渺茫。
这些被抓被调的官员都如五雷轰顶,全都蒙了。家中立刻托人打听缘故,却原来是他们的内眷在官宦夫人的聚会上散布王爷与公主的流言,显然是触怒了摄政王大千岁。这些人家慌乱之下尽皆大怒,不管是官员们授意的,还是事先不知情的,都立刻严厉处置了妻妾,或休弃或关进尼庵家庙,总之是雷厉风行,不敢有丝毫耽搁。
与此同时,这些官员家中从老太爷老夫人到兄弟姐妹姻亲故旧都动了起来,各自找关系帮忙求情,勇毅亲王府一时门庭若市,官员们求见王府属官,老夫人求见老王妃,太太小姐们求见侧妃夫人孺人甚或没有位分的侍妾,各种哭诉悔恨跪求,闹得沸反盈天。
有关王爷与公主的流言戛然而止,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是嘴碎的三姑六婆都噤若寒蝉,即使私下里也不敢提及半句。
范文同满意了,施施然上了马,到栖霞庄禀报成亲前诸项事宜,顺便讲了一些奇闻逸事。
明月坐在榕树下,看着透过枝叶洒落地面的细碎阳光,微笑着说:“果然是权倾朝野。好!”
范文同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无人窥探,便示意随侍在侧的赵妈妈与宝音哈沁退远一些,这才垂下头来,声音很低地说:“如今王爷只是面儿上看着风光,实则在朝中并不安生。他的对手太恶毒,一盆盆污水往公主身上泼,如果不及时压下,公主以后也不用出门了,所以王爷只能下狠手镇压。下官在燕京数月,已经看得很清楚,摄政王总理朝政多年,成绩卓著,军政财权尽皆在握,又正当盛年,若是想要更进一步,根本无人能挡,所以宫中太后极为忌惮,赵相等清流一脉也对他猜忌日盛,急于让皇上大婚后亲政,借以剥夺王爷手中权柄,助皇上坐稳江山,更有甚者,有人还想要王爷的命。下官看王爷委实并无妄念,兢兢业业守护江山,也不过是忠心为国,奈何总有人居心叵测,存了那不应有的念头,所以这些日子在背后动手的人有可能是王爷的敌人,也有可能是王爷信任的自己人。以前大妃曾经讲过史上黄袍加身的典故,焉知不是下头人想要泼天富贵,就闹了这么一出,逼得主上不得不冒险上位。若败,主上死,他仍可无恙若胜,他有拥立之功,封王封侯。故此种最为可恨,也最易害人。公主进王府后,要多帮着王爷,警惕后院小人作祟,也要防着所谓自己人设下的圈套。在王府中,目前确认能信任的只有王爷老王妃和王府的四大家臣,至于那些侧妃姬妾,虽看不出异样,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公主可以择其一二相交,但切不可托以心腹”他心忧公主未来处境,说了很多很多。
明月仔细听着,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前面的道路有多少荆棘,她并不在意,无论有多么艰难,只要王爷肯护着她,一切都不是问题,她自然跟王爷是一条心。
范文同以前没怎么跟公主说过燕国的朝臣恩怨,只因打听到勇毅亲王府的老王妃一生不问政事,就连后宅也没怎么打理过,都是先勇毅亲王里里外外一把抓。听过老王妃的性情风格后,他打心眼里觉得公主跟老王妃很像,那么照老王妃那般行事就可保无虞,所以也就没把朝堂中那些错综复杂的情形告诉她,免得她烦恼。可是,最近发生了那么多可恨可恶之事,种种迹象表明,公主避无可避,既然如此,自然必须将所有该说的能说的事都说出来,让公主也好有个防备。
山中天气多变,刚刚还是阳光明媚,转眼间就下起了细雨,明月从榕树下移回自住的梧桐居,与范文同坐在花厅喝茶,一边观赏雨景一边细听朝中是非。
“首辅赵昶已届花甲之年,出自燕南赵氏,与老王妃同族嫡脉,乃是未出三服的亲戚。”范文同的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当年,赵昶想把自己的嫡女嫁进勇毅亲王府,老王妃自然答应,毕竟是自家侄女,亲上加亲,婆媳之间也好相处,可先勇毅亲王却看中了安阳王氏,让赵昶很是恼怒。后来王氏病故,老王妃想起这件事,又想聘赵氏的女儿做继妃,可赵昶已经决意将孙女送进宫中,伴于帝侧,所以就拒绝了。他为了保住孙女在宫中的地位,于是说服两宫太后,不让公主进宫为妃,而是要勇毅亲王娶作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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