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年轻,若是长此以往,不改初衷,不为王权带来的诱惑所左右,他会是九州分裂以来最好的王。”
“可我在陈国,总听人骂他,说他滥杀无辜,侵害忠良世家,是个冷面无情、枯燥无趣,只知道批阅奏折的王权狂人……相比之下,赵王每年手书九州榜,眼界开阔、知识渊博。陈王虽禁止与宋国通商,但陈国之内,商贸繁盛,陈王胸怀宽大,连偷到晋阳宫藏品的江湖大盗都不抓。而蜀王,人称剑痴,颇得江湖人士的尊崇。唯独这宋王,平日里不苟言笑,违法乱纪必然重刑伺候,毫无商榷余地,连宋国乔氏的几代忠良都可以入狱获刑,陈国人总以‘丧尽天良’称之。”
诸葛从容哈哈笑道:“陈王不抓盗匪,便是胸怀宽大?那陈国岂不是盗匪横行?”
第四十九章 笑谈九州(下)
恕儿笑道:“横行的不只是盗匪,还有我这个黑市小贩。”
二人都有任务在身,白天便尽量赶路,晚上住店休息,虽然风尘仆仆、行色匆匆,却一日三餐,毫不马虎。恕儿许久未出远门,见到许多新鲜事物,又有个博学多识、滔滔不绝的诸葛少爷相伴,不免生出了游山玩水的愉悦。两人相谈甚欢,偶尔晚饭之后还共饮几杯小酒,畅谈九州轶事。
陈蜀边境的晋城已在陈国南境之南,虽是冬日,却不再寒风萧瑟。二人饱餐一顿之后,取了一壶温酒,跃到客栈屋顶上,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眺望远处蜀国的西岭雪山。
酒足饭饱,风景宜人,诸葛从容躺了下来,长舒一口气道:“以前出行,都有义父相伴,我们无话不谈,我才养成了话多的毛病,还望颜老板不要介意。”
恕儿笑看着一脸惬意的诸葛从容:“只有聊得投机,才能滔滔不绝。我很荣幸,能与诸葛少爷这样见多识广、潇洒自在之人相伴同行。”
诸葛从容看向眼前盘坐在侧的明媚少年,突然猛地坐了起来,将脸凑到恕儿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颜老板你……真的不是女子?”
恕儿被他吓得心头一颤,脑海也突然一片空白。
诸葛从容贴得甚近,并仔细端详着她清秀的眉目,二人呼吸可闻,恕儿却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从未有男子的脸,贴她的面颊如此之近。更何况,是这样一张登上九州美人榜首的要命的脸。恕儿正不知所措间,诸葛从容忽然抽了抽鼻子,赞叹道:“这就是碧凉凝香的味道?”
恕儿见他居然闻到了自己身上所用碧凉凝香,脸颊嗖地一下红了,扭头去看那西岭雪山,故作镇定道:“诸葛少爷,你好像离我有些近了,难不成你也是个断袖?”
诸葛从容见颜老板竟然脸红,尴尬地灌下一口酒,却呛着了自己,咳嗽着说:“失礼了。”
恕儿促狭一笑,想到诸葛从容那日在冰湖上舞剑,何等潇洒,现在却被自己弄得连喝酒都能呛着,不禁看了看他身旁的长剑,转了个话题:“连我这样武功平平的人都有一把好剑,诸葛少爷武功了得,怎么只用一把相貌平平的剑?难道其实它是一把故意引人耳目的绝世宝剑?”
诸葛从容将他那柄样貌普通的长剑拿了起来,递给恕儿,说:“颜老板请看,这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我在临江街头买的。”
恕儿仔细瞧了瞧那柄剑,果然连个花纹铁印都没有。“没想到楚国首富家的诸葛少爷竟是如此节俭之人。”
诸葛从容摇头道:“说是节俭,倒是谬赞。宝剑难得,谁不喜欢?其实是义父从小教导,不让我用太贵重的剑。”
“为什么?”
“义父说,剑是武器,不是摆设。拿在手里,要随时准备出鞘杀敌,而敌人没有资格被宝剑所赐。”诸葛从容笑看着恕儿,说:“像颜老板这样不会武功的人,恐怕才需要一把宝剑相衬。”
恕儿瘪嘴道:“我小时候也是学过武艺的……只是后来在外漂泊,没人教没人管,才荒废了。”
诸葛从容拍了拍恕儿的肩,鼓励道:“同行数日,咱俩交情也不算浅。颜老板已有些底子,若是你有兴趣,我可以点播你几招,保证你独行西岭也不会有问题。”
恕儿问道:“听闻诸葛少爷十岁之时就能一个人横扫西岭盗匪,可有此事?”
诸葛从容摆手叹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小时候顽皮逞能罢了,倒是把西岭的门派得罪个遍,如今想用他们,也没脸去见。”
“我们见到蜀王之前,诸葛少爷可否真的指点我几招?我怕拿着宝剑,却剑法稀松,到时惹蜀王笑话。”
“这有何难?我稍加指点,保证你在蜀王面前不露怯。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宝剑在手,实在太过引人注目,若不是遇上我,恐怕你的孟麟剑,早就不知道被偷过多少次。”
恕儿低头看了看那两把剑,对比之下,怀王剑果然不凡。“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诸葛从容说:“我遇到过许多次这样的事,所以深有体会。小时候喜欢宝剑,义父却不让我拿着出行。后来遇到无数次偷剑的人,才觉得幸亏没有拿着宝剑。”
“西岭都横扫了,偷剑的盗匪,你又不是打不过,何必为了将就他们,就不拿一把你自己喜欢的剑呢?”
诸葛从容笑道:“话是如此,但不是每个盗匪我都敢出手打的!”
“什么盗匪,竟然让诸葛少爷都不敢出手?”
“蜀王乌邪,你说我敢不敢出手?”
“蜀王?他偷过你的剑?”恕儿不禁惊叹。
“是啊,蜀王可是九州之内最大的土匪。我横扫了他西岭山中的小土匪们,他不乐意了,前些年我从陈国回楚国的路上,经过蜀国,在进西岭之前的一家小餐馆吃饭,一转眼功夫,剑就被偷了。我知道那是把极其普通的剑,也没追出去。”
“那你怎么知道剑是蜀王偷的?”
“因为那老小子看到自己偷了把极其普通的剑,居然气冲冲地回来找我。”
恕儿噗嗤一笑。
“他气冲冲地回来,把剑往我桌子上一扔,问我为何使用这样一把破剑,分明是在愚弄他。我小时候见过蜀王,自然一眼就认出了他,还不解他堂堂蜀王,为何要偷我的剑。结果他说,他知道我与义父周游列国,编撰武学典籍,武痴如此,肯定带了把绝世好剑。他偷了我的好剑,也算报了我当年没经过他允许便将西岭的盗匪一锅端了之仇。可是出了餐馆,仔细一看,就是一把破剑而已,真是坏了他‘剑痴’的名声,于是又给还了回来。”
恕儿哈哈大笑:“蜀王真是有趣!”
诸葛从容道:“九州之内,奇人实多。蜀王如此,我也是大开眼界。”
恕儿担心道:“若他偷了我的剑怎么办?”
“这把孟麟剑,别人会偷,他却不会。就算偷了,他也只是看看而已,会还给你的。他对孟麟极其尊重,对孟麟剑亦是如此。除非你心甘情愿地把剑给他,否则他不会为难于你。”
第五十章 西岭学剑(上)
传闻蜀国西岭,毒虫猛兽甚多、盗匪路霸横行,但恕儿十年前横穿蜀国之时并未见到任何盗匪路霸,至于毒虫猛兽,除了林子里的山鸡野兔和泥地上的熊爪子印,她连一条毒蛇都未见过。
恕儿与诸葛从容入得蜀境,只见十年以前的那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放在陈蜀之界,只是比之十年以前,显得没有恕儿记忆中那般硕大。石头上依旧刻着“陈蜀之界”四个红描大字,底下却新添了一行小字:“蜀道难行,慎入西岭,毒虫猛兽,盗匪横行,盼君归来,斗酒繁京。”
恕儿指着那些小字道:“我看这就是养尊处优的陈国人一番危言耸听罢了,十年前我走西岭时,只记得山路蜿蜒崎岖,百里无人,而且风景优美,哪有什么毒虫、盗匪?”
诸葛从容笑道:“颜老板如此说,当年一定是运气极好,不仅请了一位轻车熟路的蜀地向导,还正巧碰上我当年端了西岭盗匪窝的那段时日。”
恕儿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些小字的前十六个字,字字珠玑,都是实言。颜老板,你这次也是运气极好,遇上了我,与你同入西岭,否则蜀地凶险,你未必能够如上次一般如履平地。”
恕儿向诸葛从容行了一礼,故意恭恭敬敬道:“那还要多谢诸葛少爷舍命相陪。”
诸葛从容见这颜老板一副初出茅庐不怕虎的样子,无奈地骑着毛驴绕到那怪石之后,指着怪石的背面说:“你看朝向蜀国这边,写得也是有趣。”原来那石头背面也同样刻着四个描红大字,字体却略有不同:“蜀陈之界。”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奇花异草,绝世高峰,药王山里,起死回生,此去凡世,莫念天宫。”
恕儿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这大石两面斗字,十年前可是没有的。”
诸葛从容说:“敢在这官立大石上刻字的,必是陈王和蜀王派人所为。三年前一支陈国商队一共十人,进入西岭之后销声匿迹,连尸骨都未找到,传言是被药王山的巨蟒所吞。陈王专门发了国书询问蜀王此事,蜀王却只敷衍了事,陈王一怒之下手书二十四个字,并下令在此陈蜀之界的石头上篆刻,以此羞辱蜀国。蜀王命人拓了陈王的字回去给他看,看了之后,他也亲自写下二十四个字来回敬陈王。”
恕儿噗嗤一笑:“没想到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君王,竟然在一块石头上斗气。”
——
不过三日,两人已进入西岭地界。西岭之中,绵延坎坷,山路蜿蜒,人迹罕至,自然没有了酒楼客栈,二人只能捕鱼打猎,采摘野菜,生火烤肉,山洞而栖。
恕儿带了自家酒楼的调料,做出的鱼肉山鸡味道十分出众,几日下来,伤口渐渐痊愈的红毛小狐狸竟然被养刁了嘴,只吃恕儿或煮或烤的食物,对诸葛从容爱答不理。
诸葛从容无奈地看着凑到颜老板脚下贪婪仰望他手中鸡腿的坏狐狸,叹道:“颜老板好厨艺,竟然把我这坏狐狸的胃都勾了去!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我辛辛苦苦将它从小养大,它却一朝翻脸不认人地跟定了你!”
恕儿撕了一块鸡腿肉,蹲下递到小狐嘴边,抬头笑看着诸葛从容:“谁叫诸葛少爷当日在冰湖畔烤鱼,竟不给它吃一口,害得它跑走,又遇上了林中猛兽。它定然记得是我救了它,才跟我这般亲热。不过诸葛少爷,既然我一不小心拐了你心爱的小狐狸,不如这一路上,煮菜烧水、插鱼烤肉的差事都交给我。”
“颜老板不用如此客气。你帮我找到小狐,又把它喂得这般圆润,我该感谢你。你不是想见到蜀王之前让我指点几招剑法吗?不如咱们吃完歇息一会儿便开始。”
恕儿高兴道:“好!”
傍晚时分,恕儿拿起怀王剑,回忆着儿时哥哥刘璟教她的那些剑法,开始一招一式地给诸葛从容演练。许久未练,一开始她还有些施展不开,到后来,脑海里只有儿时在宋国白玉宫中随哥哥习武时的一幕一幕……
哥哥说:“师父今天教了我楚地‘越人剑派’的一套‘流云剑’,我觉得轻盈流畅,柔中带刚,就想回来教给你,以后你练熟这套剑法,肯定十分好看。”
哥哥说:“你看好,这是卫国的‘侠客剑’。侠客剑法无门无派,流传于卫国民间数百年,经过历代民间大师演化,是博取众长、快速驱敌的一种剑法。这招‘游龙戏水’,剑花交错,一剑未平,一剑又起,却重在炯炯眼神,让敌人一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个武林高手,顿生胆怯之心。”
哥哥说:“咱们宋国民间,有一种专门训练基本功的‘飞马步’。你多加练习,以后上身的剑法敏捷,下盘的步法也能跟得上。”
哥哥说:“就你这样只学招式,对基本功不勤加练习,就是花拳绣腿罢了,你若真想习武,清晨便要起来,跟我去扎马步、抻筋骨……”
恕儿所学武功招式其实并不多,全都是哥哥刘璟抽空教给她的。十多年过去,她已记不清那些整套整套的剑法口诀,很多姿势也都浑然忘却,只得歪歪扭扭,囫囵而过。
她本想再演练“流云剑”的最后几式,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得怔怔提着剑,停了下来。每次想起儿时白玉宫中的快活日子,恕儿都会练习刘璟教她的那些武功招式。慢慢的,不再那么想念,剑法口诀也不再记得全。她本想着,忘了才能活得更自在,可是现在提着剑,怔忡之间,才发觉原来最想念之时,竟是再也想不起来之时。
诸葛从容看她怔怔出神,轻轻接过她手中的剑,说:“颜老板所学很杂,而且想必是几年未练,招式已然生疏。不知颜老板的功夫,是何人传授?”
恕儿颓坐于地,叹了口气:“我没有正经的师父,都是我哥哥从他的师父们那里学好了,再教给我的。他若知道我现在竟忘成了这副样子,肯定很失望。”
第五十一章 西岭学剑(下)
诸葛从容鼓励地拍了拍恕儿的肩膀,说:“十天之内,我保证你不仅能熟练掌握你哥哥以前教过你的招式,还能比他的师父做得更好。”
恕儿睁大了眼睛:“十天就行?”
诸葛从容说:“十天,是算上了赶路的时间。若是我们不赶路,两天就可以了。”
恕儿将信将疑:“两天?这些招式我可足足学了两年。”
诸葛从容说:“那是当时你未入门。我小时候习武,也学得慢,后来练得多了、看得多了、琢磨多了,就越学越快,很多简单的招式,只要别人使出一次,我就能记住,略难些的,我便八九不离十地依样画葫芦。你的底子虽然不扎实,但看得出来,很多基本功你也都断断续续地坚持在练。而且你记得的招式,都使得干脆利落,一看便是一学就会、悟性极高。其实复习这些招式,也许一天就够了。重要的是,还要一整天的时间来纠正那些已经被记熟却略有偏差的姿势。”
恕儿问道:“可是你说我的底子不扎实,底子又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弥补,我怎么可能在十天之内比那些习武多年的师父做得好?”
30/213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