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哥像是被电到似的,下意识地将手指抽回。他轻轻掐着我的下颔,闭着眼低下头来,紧接着又是黏糊糊的一个吻。
良久,我推开他,往里边挪了挪,倦怠地说:“我现在很虚嗷,不要闹。”
“……是我不知节制了。”
他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闷笑,不再说话,也没有整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只是从善如流地半倚在我身边,又给我把被子掖好。
我翻身往他怀里一钻,闻着他身上温暖的木头香味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有指腹温暖而粗砺的质感落在我脸上,从眉毛,落到鬓角,又点过唇,抚着下颔,并不带有任何的欲念,就只是亲昵的触碰而已。
老实说,我没有睡意了。
我闭着眼睛,忽然叫他:“长琴。”
“怎么了?”他低头凑近我,轻声回应。
我憋了一下,小声说:“来打架啊。”
落在锁骨上的动作忽然一顿,琴哥哑着声音说:“你……切莫逞强。”
“没关系。来吧,”我睁开眼睛,“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
然后我们就又滚到了一起。
我再醒来的时候,窗仍然还开着,但外边的雨已经停了,湿润的夜风送来阵阵植物和泥土混合的腥气。月上中天,树影摇曳,一阵沙沙的响动。
如此良辰美景,我却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唉,腰力透支,非常虚。
我试图动了动,紧接着立刻被身后的琴哥揽了回去。他支起身子,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颊,伸手帮我把脸边凌乱的头发收回耳后。我转过身,就看见他正含着笑望着我,也不知道醒了多久。
“醒了?”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愉悦的满足。
我撇了撇嘴,伸出手指勾住从他肩上落下的头发,试图把它打成死结,奈何琴哥的发质过于丝滑,我怎么缠都缠不起来。琴哥也不阻拦,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我,好像永远也看不厌似的。
他眼角还带着剧烈运动后残余的潮红,魔纹浅淡而妖冶,看起来就像个漂亮的魔,但偏偏含着笑的样子又很温文尔雅。
呃,虽然要以肾虚为代价,我还挺爱看琴哥这个样子的,非常……怎么说,很妖,比他平时的样子带劲。
半晌,我说:“你最近好像心神恍惚,是和那只魇魅有关吗?”
他一怔,叹了口气:“阿弦敏锐,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倒并非全然与其相关,只不过是当日取回梦魂枝细细研究时,竟然受其影响坠进一个异常光怪陆离的梦境。”
“你也会被梦魂枝绊住心神,不多见啊。”我说,“是什么样的梦境?”
然后琴哥就和我讲了很长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境。
这个梦境里没有我,但琴哥还是琴哥。琴哥在徘徊榣山眷恋不去的时候,被龙渊人角离抓走铸剑,一半魂魄铸进了焚寂,一半魂魄为求生存只能选择渡魂之法。在漫长的时光之中,琴哥被不断地抛弃和剿杀,逐渐变成了“呵呵呵呵呵原来你们都恨我”……呃念错台词了,琴哥逐渐变成了一个认为没人会爱自己的自闭狂霸老人。其实本来这个梦境里的琴哥在衡山遇见一个蓬莱国的小妹妹后已经有点治愈的迹象,然而万万没想到琴哥前脚刚出门渡魂后脚蓬莱国就炸了,炸得就剩个废墟。
渡完魂回来的琴哥看着蓬莱废墟,疯了。
他渡魂的最后一世叫做欧阳少恭。欧阳少恭是个很没有职业操守的烂人医生,偷鸡摸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用魂魄炼药投放生/化武器还拿女孩子威胁她男朋友,最后恶有恶报成功魂飞魄散连个渣都没剩。
然后琴哥就醒了。
欧阳少恭这名字真是颇有点耳熟,我隐约觉得有点印象。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欧阳少恭是哪个歇逼犊子时,琴哥又是紧紧将我拥住。
他闷闷的声音落在我头顶:“这个梦的诸多细节,我已全然忘记,那名唤作巽芳的蓬莱女子,也只不过是梦中幻影。可……那样的累世孤独,却如此真切,仿佛曾经切身体味……”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又听见他执着地低喃:“……阿弦,我不能没有你。”
“我在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安慰他,“梦魂枝只会引发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并没有梦出法随的效果。不要太担心,好好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嗯。”
他嘴巴上说着嗯,手臂却把我环得更紧。我被勒得喘不过气,伸手推了他一下,结果他就顺势又翻了个身伏在我身上,缀着魔纹的卡姿兰大眼睛闪着期待的幽深光芒。
“阿弦。”
一听到他这个缠绵缱绻的呼唤我就有不祥的预感。
“……夜还很长。”
我面无表情地扒着他的脸往外抵:“滚球!”
我们颠鸾倒凤翻雨覆云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快乐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一个冬日的中午,外出鼓捣偃甲的琴哥抄着一只受了重伤的王辟邪幼崽回来了。
“早上在山洞中看见的,它内伤极重,奄奄一息,我便带回来了。”热水是现成的,琴哥就拿了个小盆打了一点,卷袖蹲下温柔地洗起灰扑扑的狗崽子,“牙山之灵告诉我,它名唤北洛,是天鹿城辟邪王次子。因与其胞兄双子互噬,这才落得重伤。”
我靠在门边,看着他一下又一下地洗着盘里乖顺坐着的辟邪幼崽,问:“它怎么会落到人间来?”
“似乎也是因为双子相噬,”琴哥神色微冷,“天鹿城本想将它处死,若非那位名为孚彦的辟邪义士拼上性命将其藏入牙山,只怕如今它也已化为飞灰。”
“那怎么办,这倒霉东西反正是回不去辟邪王城了。”我抱胸看着他,“你想养着?”
“阿弦知我。”他抬起头,冲我粲然一笑,“如何?”
我叹了口气,扯了条吸水的麂皮给他:“带都带回来了,我还能丢掉不成?只要你能全权负责铲屎就行,我才不管他。”
“自然,绝不会叫阿弦烦心。”他又是温润一笑,接过麂皮将肥狗擦得干干净净,抬手用灵力把它给烘干。菜狗本来就已经是实心的了,现在毛被烘干后蓬松柔软,看起来就像个烤焦的大面包,非常可口。
或许是因为非常信任亲近琴哥,它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安静如鸡,看起来像个假的王辟邪。
“内伤虽然严重,倒不难调理。”琴哥对着太阳将它举起来观察了一会儿,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把辟邪崽子抱在怀里,用慈爱的语气说,“孩子,从此你就跟在我们夫妇身边,可好?”
并不会说话的狗崽子盯着他:“嗷嗷嗷汪呜——~”
琴哥非常高兴:“阿弦,它似乎也很欣喜赞同。”
……大哥,你怎么从这一串狗话里听出欣喜赞同的?
第16章 剑道吾道
辟邪六十四载成年——前提是他们得到了天鹿城中足够的妖力滋养。这只叫做北洛的小辟邪跟着我们在人间到处趴趴走,足足用了三百年才终于化形,化形后的第十年才终于学会开口说话。
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老父亲的琴哥非常高兴,恨不得当场把自己所知所学全部传授给这小破孩,只可惜小破孩没什么文艺细胞,琴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教他认字读书,经过几年的熏陶,北洛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腹有墨水的小破孩。
之所以说他是小破孩,是因为他整天跟个淘气三千问一样跟在我俩后面问来问去问这问那问天问地,烦得很。琴哥倒是能耐心地一一解答他的问题,但这两天我们在中州落脚,琴哥这两天都呆在博物学会,和以葛术为代表的一群天文学家就近期的天象展开元宵节前夕的座谈辩论会,带小孩的事情就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是个文盲,当然不可能教北洛读书。礼乐射御书数,我充其量教他个射箭,可惜他对射箭也没有太大兴趣,顶多只能修修身养养性,我也不指望他当个挂壁弓兵。
一个月前琴哥看北洛痴迷《江湖豪客传》,就给削了个木头玩具剑圆一波小破孩的古典武侠梦。小破孩登时高兴坏了,每天天还没亮就起来呀咿乱叫地挥剑,知道的说他是在模仿角抵戏中的剑舞,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跳二百舞。
跳舞归跳舞,小破孩还是比较让人省心的,琴哥不在的时候,他也照常过着学习-玩剑-学习-玩剑的三点一线式生活。我看他乱挥剑挥了两天终于看不下去,把他叫进来塞了一本武术入门基础动作谱。
我:“练剑前把五种步形先站好。”
北洛翻了翻前两页,毫不犹豫地说:“你教我。”
我:“爬。”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教了他半天步形,直到他的动作体态和发力点无误,我才又躺回藤椅上看起平妖传。
我:“要是七天后还有这个兴趣,我给你找些好的指导者。”
一旁站桩扎马步的北洛:“什么是好的指导者?”
我:“一般来说,指导者分为四类:德浅技浅、德浅技深、德厚技浅、德厚技厚。第一类人必须尽快远离,之后两类人姑且能算是好的指导者,就需要你从他们身上分别汲取高超技术与正确的剑道观,如果踩了狗屎运有幸碰上德厚技厚的宗师,就赶紧抓住机会让他当你的良师益友吧。”
北洛:“那什么又是正确的剑道观?”
我:“正确这个词,很多时候不是一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如果你想要做一个君子,那包括剑道在内的一切修养都是为了磨炼你的身体与心智,从而使你的这儿,这儿,这儿,都具备相对扎实的基础。”我扬起拳头,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和心口。
北洛撇了撇嘴:“我只想做天下第一的剑客。”
我:“想做天下第一,心性、剑术、智慧,缺一不可,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自己的道。但这都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先去外面扎一个时辰马步,没腻再想着当剑客的事情吧。”
北洛:“你精于射艺,你的道是什么?”
我:“今天晚上吃猪肉汤圆。”
北洛:“……我知道今天晚上吃汤圆,我要芝麻馅的。我是说,你的道是什么?”
我:“吃猪肉汤圆就是我的道,好了你可以爬了。”
然后北洛就继续去练习了。
过了午后,我就带着北洛出门买做汤圆的材料——其实以往做饭买菜基本都是琴哥来,我的日常就是享受生活和种地,这回带小破孩出门还是头一遭。
为了锻炼北洛的口才和脸皮,顺带着让他知道米油盐茶醋的来之不易,一向买东西十分随便的我很用心将货比三家和砍价的技能传授给了北洛,以至于跟琴哥出门买东西从来花钱不眨眼的北洛从最初的目瞪狗呆逐渐对砍价这项有趣的活动开始上头。
上头的后果就是,跟着我在厨房里揉面团的北洛还有点意犹未尽:“为什么有些东西你问完价钱就直接买了?”
我:“有些人老实得很,卖东西就是糊个口,价格也公道,不该杀人家吃饭的钱。有些人做生意,图的就是你口袋里的钱,这种人才该同他杀价,但也不可太过分,总该要令他赚回些本钱——总之,要学会在维持自己生活的同时,体谅他人为生存所做的努力。”
北洛恍然地点点头,又说:“难怪先生常常说众生皆苦,要多体恤他人不易。可若二者不能兼得,又该怎么办呢?”
“要看你更看重哪个,说到底都是遵从本心的选择,只不过优先级不一样而已。”我飞快地捏汤圆,“琴哥和谢衣就是那种宁可自己委屈也不愿伤害他人的君子,这种人即便为理想牺牲自己也是快乐的。我就相反,要是我不高兴,通常不会考虑别人。”
他似懂非懂,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一边把手里的面团捏成剂子丢进我手边的面粉堆里,一边困惑地抬头看我:“以前先生说,‘世间至乐,莫过于得一志同道合之人’,可是,你和先生的志趣似乎南辕北辙,连处世的方法也完全不同。先生弹沧海龙吟的时候你居然还能睡得着觉——你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我指了指他手边装着芝麻馅的大碗,他立刻会意地将碗推过来。我筛完猪肉圆子装好,就又开始包芝麻汤圆。
我说:“你没读论语吗?‘君子和而不同’嘛。”
北洛:“……读过,虽然我没朋友,但我觉得这句不是这样用的。”
我:“哎,就你懂得多是吧,爬。”
我刚说完爬,琴哥就回来了。
看起来这场座谈会令琴哥非常满意,他回来的时候满脸春风,还拿了个龙头灯给北洛玩,说是博物学会的人送的。北洛得了新玩具连汤圆都不管了,洗了手就跑去角落玩起彩灯,我就干脆让他去外边玩。
琴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外衣脱了,现在正撸袖子露胳膊打算帮忙干活。
我:“不用你动手,你洗个干净的新铜钱给我。”
他:“想包在元宵里?”
我:“对,为了硌掉小破孩的牙,你要的话我给你也包一个。”
琴哥失笑着摇头,掏出一枚铜钱洗净后递给我。我把它包在最后那枚剂子里,丢进了放芝麻汤圆的粉堆上。
筛粉、装袋、收工。我洗干净手,拿了三个新碗调好汤汁,靠在案台上看向旁边拉风箱的琴哥,问:“这次会上又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吗?还是遇见了什么人?”
他微微一笑:“葛夫人的师门研制出了一种仪器,名为‘融天仪’,似乎可以主动捕获并储存力量。虽然只不过是个简陋的雏形,却也颇令人惊喜。他们似乎有野心探寻灵力的起源与生成。”
我想了想:“就是那个老被嘲笑异想天开的学派?能有这样的成绩,还真是难得。只不过,你没有手痒给他们一点技术指导?”
琴哥谦逊地摇摇头:“我与谢衣之所学,都只不过是将自身与外物中的灵气运用于偃甲之中,如何起源,倒未曾考虑过。我便只是赠予了些许灵石给他们,那龙头灯即是回报。”有热气蒸腾而起,他揭开锅盖,任我将圆子倒进去,加火把水煮沸,着手煮起汤圆来,“这是北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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