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伏黑惠还想说什么，蓼丸绫摸了摸他的头发，微微低下视线，轻声道：“听话。”
她的语气很温和，也很不容置疑。
伏黑惠知道自己不能拒绝。
见他不再说话，蓼丸绫垂着眸，不带一丝犹豫地飞快往山下跑。
崎岖的山路对她来说宛如平地，远远望去，只能看见风中她向后飞舞的粉色发丝，像是一场风中短暂的樱花雨，最后全部落入河中，随水流去。
蓼丸绫来到了和蓼丸昭夫的约定的地点。
另一只熟悉又陌生的怪物已经在躁动不安地等待着了，见到她之后才终于平静下来，又仰天叫了一声，发出接到了的信号。
这也是蓼丸昭夫的实验失败品，但蓼丸绫并不熟悉。
为了防止其他怪物为她这个“妹妹”反水，蓼丸昭夫特意将一部分怪物紧紧看在身边，不给它们和蓼丸绫接触的机会，让它们只听命于自己。
这个就是其一，蓼丸绫认识，却不熟悉。
也不喜欢。
她故意在它面前磨磨蹭蹭往前走，让怪物不断地想催促她，时不时顶顶她的小腿，时不时推推她的背，但碍于蓼丸昭夫的命令，它又不敢伤害她，只能气急败坏地发出几声尖锐的鸣叫。
蓼丸绫冷冷淡淡瞥它一眼，心情糟透了。
这种听命于蓼丸昭夫的怪物，总会让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命运。
尽管看起来自己努力争取了许多权利，包括独自上山、出去玩，但是她的本质也不过是听命于蓼丸昭夫的一只怪物，被蓼丸昭夫威胁着、被他看做有价值的机器的怪物。
恶心透了。
明明都是那个人类一手制造出来的实验品，却在他的花言巧语的谎言下将他当成“父亲”，亲亲热热依偎在他身边、完全听命于他……这样的怪物，她讨厌到了极点。
当然，她最讨厌的还是蓼丸昭夫！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蓼丸昭夫！！
蓼丸绫紧攥着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仇恨和痛苦，拼命让自己不要变成那种因为一时冲动而行动的蠢货，眼前的一切却都变得那么模糊，只有愤怒清晰可见。
杀了他。
夺回“茧”。
为了他们报仇。
这样的声音不断蛊惑着她，诱惑着她展现出“怪物”的本质。
如果是往常，内心已经宛如一滩死水的蓼丸绫也许会宛如旁观者一样冷漠对待这道声音。
但是，或许是被什么纯净的、明亮的气息感染，她的情绪仿佛活了起来，愤怒好像火上添油，烧的极其旺盛。
想要……
她想要杀了——
密密麻麻的蛊惑在心底和耳畔响起，欢呼着、鼓励着、引导着她内心全部的负面情绪，耐心而温柔地诱惑着她做出决定。
蓼丸绫的脚步逐渐慢了。
她停了下来。
身后的怪物像是有机可趁，长叫一声就兴冲冲举起爪子，想要给她一个教训。
却不知蓼丸绫同样举起了手。
眼神没有一丝亮光的，轻轻“啊”了一声。
“能帮我个忙吗？”
怪物洋洋得意地表情顿了一下，动作也被冰冻了似的凝滞。
蓼丸绫：“请你去……”
轻飘飘的话语没有落下，响起的，是更加愤惊慌、更加明亮的嗓音——
“绫姐！躲开！！！”
男孩的声音重重锤下，几乎是扑上来一样挡在了蓼丸绫的面前，然后推着她后退。
蓼丸绫的眼前出现一个愤怒的小海胆。
于是她像是掉进了海里。
她的世界安静下来了。
第9章
蓼丸绫有一瞬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哪里。
她张了半天的口，灌了半天的冷风进肚子，才找回离家出走的喉咙和耳朵。
“……你来干吗？”
伏黑惠不可思议地指指怪物：“它都要打你了！”
蓼丸绫找回了理智，轻轻推开伏黑惠，挡在他面前，冷冷瞪了一眼怪物，警告似的作出了“蓼丸昭夫”的口型。
她是不抱期待的，完全不指望这个能被蓼丸昭夫骗过去的蠢货能有多少脑子，只是打算着如果对方还要继续动手，就拉着伏黑惠先跑再说。
结果令她意外的是，那个怪物犹豫了一下，居然安静了下来，左嗅嗅右看看，就是没有动手。
怎么回事？
蓼丸绫眨眨眼睛，有些困惑。
而这个时候，伏黑惠比她更先做出反应——他拽住蓼丸绫的手腕，急切地转身催促着：“走啊绫姐！趁现在我们快逃！”
蓼丸绫踉跄一步，抬头注意到他慌乱焦急的神情，顿了一下，还是挣脱开了对方的手。
“我没事的，”她放轻声音，看着自己的脚尖道，“这是我叔叔养的‘宠物’，刚刚只是在催我回家——你看，这不是现在没动手了吗？”
怎么可能！
伏黑惠忿忿回头，便和在一个脑袋上的十几双形状各异的眼睛对上，瞬间汗毛倒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小男孩脸色瞬间白了。
肩胛骨不自觉颤着，尚未凝聚的冷汗在后颈聚集，伏黑惠语气干涩：“绫姐，你说……这是宠物？”
能将这种怪物当成宠物的……伏黑惠完全无法想象那样的家庭，更无法想象在那样的家庭里女孩是怎样生长的。
蓼丸绫仍然低头：“嗯。”
“……”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刚刚一路上绫姐表现出的“成熟”，也就情有可原了。
伏黑惠不情不愿地自我解释着。
他说服自己，飞快接受了蓼丸家会养怪物当成宠物的事实，并基于此慎重地想了一番，才抬眸凝视向另一双紫红色的眸子，认真地开口道：“姑且算是宠物吧……”
蓼丸绫还没松一口气，就听他又继续道：
“那绫姐你，有想过离开吗？”
看着那双没有一丝开玩笑之意的深蓝瞳，蓼丸绫一时间哑口无言。
而伏黑惠还在单纯而固执地请求着：“绫姐，跟我走吧，你跟我父母关系很好对吧，那到我家也一定会受欢迎的。我妈妈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女儿，收养你也应该完全没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混……我爸他不愿意出钱，我也有零花钱的，全部省下来，加上我自己的零食，应该不会让绫姐饿着的。”
小男孩一笔一笔地算着自己的“财产”，天真地想象着自己努力省钱甚至赚钱的情景，白皙的脸颊上甚至透出些激动的红晕，眼里也燃起奋斗的火焰。
蓼丸绫就看着他当着满脸忌惮的可怖怪物构思着美好的未来，一下子竟然不知道他心大好还是过于天真。
但等到她注意到他过于快的语速和眨眼频率，还有仿佛不安于室反复屈伸比划的手指，才在电光火石间忽然恍然大悟，福至心灵地想起书上说的另一种可能性。
……太过紧张害怕了吗？
蓼丸绫偏头，瞥了眼对于人类而言的确过于丑陋的失败作怪物，也不自然地快速眨了几下眼。
的确很可怕。
但是——
“我也是哦。”
仿佛说出口就会被风吹散的声音自女孩的口中轻轻响起。
不过她的神情也没有好多少。
伏黑惠的话戛然而止，顿了一会儿，仿佛疑惑似的开口：“绫姐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人类，是怪物哦。”
蓼丸绫直白地注视着他。
蓼丸绫并不是人类。
这个世界除了存在人类，还存在怪物。只不过不同于传说故事中的怪物类型，这个世界的怪物与其说是一个异类的代名词，倒不如说是一类生物的总称。
就像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统称人类，怪物也只是许多种生物的统称。
蓼丸绫就是其中一个，由蜘蛛精和不知道什么怪物诞生出来的混血蜘蛛精。只不过不过不知为何，明明没有人类的血统，却并没有明显的怪物特征，外表和生长的周期都更类似于人类小女孩。
“只是外表不那么可怕而已。”
女孩子自顾自地走到怪物身边，手摸着对方的躯干，随随便便给自己下了定义，“本质上和你眼前的那个怪物是同一生物。”
伏黑惠喉咙发干，无意识吞了口唾沫：“……绫姐，你没有开玩笑吗？”
蓼丸绫笃定：“没有。”
伏黑惠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放弃似的垂下了手：“我知道了。”
“那你可以走了……”
蓼丸绫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小海胆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冲向怪物，触摸了对方的脸。
一直都踟躇着、仿佛忌惮着什么的怪物见一个小小的人类胆敢触碰自己，勃然大怒，挥手就将小海胆推开几米之外，一直撞到一棵树才算停下来。
蓼丸绫呼吸一滞，声音尖锐地响起：
“你干什么？！”
匆匆警告了一句，她飞也似的跑到小海胆旁边，扶着他的肩膀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背后一大片擦伤，连毛衣都被擦破一片，里面的皮肤更是已经破了皮。
尽管还小，但蓼丸绫已经见过了无数种伤势，最可怕的半边身体都没有了，不过是这种伤势……
在那一瞬间，粉发女孩的头发无风飞起，立刻变得很长很长，宛如海中的海藻飘动着，然后突然有生命了一样朝前伸出，严严实实包裹住小男孩的上半身才算停止生长。
“听说过商人手中能够编制内脏的治愈丝吗？”
蓼丸绫站的笔直，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树边的伏黑惠，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那不是传说，是我的产物，我就是传说中能治愈一切‘金丝’，区区这点伤势而已，很快就会好的。你等一会儿就行了。”
“那我走了——”
每次说到走都会被打断，这次也不例外。
蓼丸绫看着双手都缠满丝还固执地抬起抓住她的小男孩，心底不知从哪冒出的一股火气，重重地甩了下，却没甩丢，更加气急败坏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绫姐，你知道你刚刚是什么表情吗？”
低着头的小男孩心平气和地开口着，让蓼丸绫意外的同时一下子就想起了某个人类女性。
伏黑惠顿了片刻，缓缓地抬起头，露出坚定的、宛如哭泣一样的悲伤表情，缓缓道：“是这样——好像害怕着对方出什么事，所以故意假装冷淡安慰着自己——这样可怜的表情哦。”
他浑然不知自己到底说出了多么可怕的话，表情固执的要命，即使露出了微笑也是那样会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执拗之样。
“……你乱说什么！”
蓼丸绫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也紊乱了，紧接着才是气，气的连眼泪都要落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你才是受伤了的可怜鬼！我是怪物，和那家伙一样丑陋的怪物！跟它一起回去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我怎么就在你身上耽误了这么久——”
伏黑惠的手抓得更紧了，声音也提高一截：“但你不是不想跟它走吗！那就跟我走啊！”
他猛地提高的音量让蓼丸绫莫名其妙就开始升起一种强烈的委屈。
“你以为……我不想的吗……”她的眼泪唰地落下来，哽咽着、抽抽搭搭地断续开口，“但是……我的茧……我的妈妈……还在那家伙手里啊！”
她一下子瘫倒在地，撞入小男孩的怀里。
“我也，想走啊……”
第10章
刚刚一直牵着自己走、冷静地承担着守护者身份的女孩，忽然靠在自己被丝裹住的上半身上露出哭的样子，让伏黑惠的气势一下全都消失了。
“啊，那个，怎么……”他费力地、像是玩偶熊一样举起双臂拍拍她的背，无措地用仅剩下的细心询问着，“什么‘茧’？什么……妈妈？”
他还记得绫姐提起妈妈时，语气中溢满的爱与温柔。
蓼丸绫擦擦眼泪，双腿闭合，手环住膝盖，头仍然低靠在伏黑惠身上，让人看不清神色。
“你，应该知道锦糸乡的锦蜘蛛传说吧？”她的声音低低响着，“有人根据那个传说，欺骗利用我的母亲，企图让她诞下传说中能结成金丝的锦蜘蛛。”
“一开始失败了很多次，出现了很多失败作怪物，就像我身后那家伙一样，山上的怪物传说，也基本上都是那种存在。直到我的诞生，才有了新的，能治愈一切的‘金丝’。”
“虽然不是金色，但我的丝有着治愈的功能，也算是和金子一样珍贵了。”蓼丸绫自嘲了一声，头埋得更低，“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它的第一个用途，就是在我出生后，制造茧，修复受到了残酷对待、已经千疮百孔的母体——也就是我的母亲。”
伏黑惠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了：“……也就是说，你的茧——啊不是，绫姐的妈妈，被那个坏人藏起来了吗？”
蓼丸绫点点头，语气很落寞：“我只知道他将茧藏在了山上，除此之外就不知道了。我找了很久，但一直以来都没有找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甚至无法确认，蓼丸昭夫他是不是……”
“我们一起找吧！”伏黑惠打断了她的话，艰难地用手捧起蓼丸绫的脸，认真地对视着她的眸子激动地道，“既然有了目标就好多了，我们一起找吧！总有办法的，总会找到的！”
6/38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