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兴也在,就是那苍白的脸色,顾深瞧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两个病秧子。
不足为惧。
“跪——”待到顾深在龙椅上坐定,合盛就提起嗓子高声喊道。
乾坤殿里,乾坤殿外,数不清的官员,乌泱泱的一片,都屈下了膝盖,低下了头颅。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
“等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从下面响起,顾深看去。
是顾长兴。
作为一个病秧子,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的关头,所有人还是停了下来——这三皇子要做什么?这可是登基大典。
顾明西侧目看他,眼底盛着些许错愕。顾深垂眸,审视的视线就落在了顾长兴身上。
杀气像刀,直逼顾长兴,可顾长兴不怕,他掩唇咳嗽:“大哥,这位子,你恐怕是坐不得。”
一片哗然。顾深沉下眸子:“朕怎么坐不得?”
“弑父之人,如何继承大统?”
议论声渐起。顾深握紧了龙椅的扶手:“三弟在这儿胡言乱语,是想要谋反?”
顾长兴轻笑:“大哥不会觉得李卫昌死了,给父皇下毒一事就天不知地不知了吧?来——把人给本王带上来。”
顾深眼睁睁地看着门口的禁军听从了顾长兴的命令——禁军里有多少是顾长兴的人?
顾明西摩挲着自己的指甲,京城里那个神秘人是顾长兴。
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他是因为中毒才成了病秧子,顾长兴却一直都是病秧子,他自打出生起,每天都咳嗽地好像要断气了似的。更何况他母亲还是蒙金人,注定与王位无缘。
顾长兴在几位皇子里也一直像个隐形人,对政事不闻不问,只有接连不断的风流名声。
但仔细推敲,不是顾长兴,又该是谁呢?
京城身份尊贵的到底不过就是这几位,皇子里,顾明西无意皇位,常居宿州。顾贤因为江南贩卖官粮一案,名声尽失,顾明磊和顾深都是明面上的竞争者。重臣里,张平和董尘是父皇亲信,谋反的可能微乎及微,最后……
就只剩下了顾长兴。
他胡乱地想着,门口传来骚动声,闻声望去,他瞳孔微微放大。
这姑娘长的和弟妹倒有三四分相像。
顾深却已经震惊地站了起来——这不就是张慧宁!
“启禀各位大人,”张慧宁低着头,他也不敢去看顾深的眼睛,只能盯着眼前的地砖,“妾身可以替三王爷作证。”
顾长兴看向顾深,扬起了嘴角,这刀子扎的最深的,还是枕边人。
“休得胡言乱语!”顾深斥道,他的额角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小腿也有些发软。
他从未想过最后反咬他一口的,会是张慧宁。
怀疑,震惊,难以置信的视线都投向了顾深,他咬紧了后牙槽,指甲几乎就要在掌心抠出血痕来——他离天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妾身没有胡言乱语。”张慧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惊慌,接着往下说,“是太子殿下亲口告诉妾身的,他把毒下在陛下的茶叶里。茶叶泡的越久,毒就浸的越深。”
顾深恼羞成怒:“满口胡言!孤什么时候同你说过此事!”
这句是真的,毒害生父是大罪,他是疯了才会跟张慧宁说,这件事,只有他和李卫昌知道。如今李卫昌已经葬身火海,这个秘密该烂在他心里才是。
可他狰狞的表情暴露了太多的信息,乾坤殿里的官宦,哪个不是人精,只简单的瞧上一眼,就知道张慧宁说的事,恐怕是真的。
“大哥。”顾长兴假模假样地沉下脸,“父皇一生勤政爱民,对我们兄弟几个更是爱护有加,你却做出弑父篡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还想把罪名嫁祸给小八!”
“小八火烧王府,何尝不是一种自证清白!”
他的话直指顾深。
顾明西失望地摇头,顾深的局漏洞百出,他更是没有做皇帝的魄力,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任由顾长兴指责。
若他能在顾长兴出声打断登基大典的瞬间就叫人把按下,也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大势已去。
他一声轻叹。只是这声轻叹好像打开了顾深情绪的开关,他几乎疯狂地朝乾坤殿外的禁军吼:“都愣着干什么!三王爷顾长兴堂上谋反,你们都是瞎的吗!”
无人回应。顾长兴嘲弄地看着他,拍了拍手。
陌生的脸孔从乾坤殿两侧冲了出来,他们手里的刀剑都闪着寒光。
百官到这儿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三王爷才是这场夺嫡大战的黑马——他这是要反。
------题外话------
反了反了!
第两百二十章 剧变(二)
“太子弑父篡位,谋害胞弟,实在不配坐上这龙椅,今日本王,便为父皇,为小八讨回公道!”
顾明西笑了,说的道貌岸然,不就是为了那一张椅子。
看着乾坤殿在眨眼间就被顾长兴的私军填满,顾深腿一软,跌坐在了身后的龙椅上。
一个病秧子,也敢和他争?
顾长兴不仅敢,还敢在这大殿上,摊开着皇家的丑闻,晾在阳光下。
他这不是要顾深死,他是要顾深生不如死。
“上!”顾长兴没有半点要废话的样子,抬手挥下,身边的私军就如狼似虎地扑向了龙椅。
“且慢!”董尘的声音在乾坤殿中回响,他一个箭步站到了台阶上,挡在了顾深面前,“三王爷,太子终究是太子,不可妄动私刑,此事必须交由刑部主审,审后再议。”
交给刑部主审?顾长兴冷笑:“董相说笑了,那这大靖该交由谁呢?”
董尘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可暂由太后娘娘听政。”
那怎么行。一旦给了皇后时间,她有的是办法稳住大靖的局面,就算顾深锒铛入狱,顾明磊葬身火海,她还能扶持别人上位。别忘了,顾贤没死,顾明西也没死。
他的杀意没有丝毫掩饰地逼向了董尘。
可惜后者也是多年的老狐狸了,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今日百官汇集一堂,三王爷若是要一意孤行,怕是不得人心。”
人心?他顾长兴可不是顾贤那样看重名声的人。人心对他有什么用。
这皇位,他今日就要。
“董相这是要维护一个弑父杀弟的人?”他勾起嘴角,左右这理站在了他这一边,“本王却是不愿意的。父皇待我们兄弟不薄,此等不忠不孝不义之辈,不可再留!”
“我看谁敢拦我!”他怒喝道,手下私军的刀尖也对向了各位大臣。
董尘无奈看向身后的顾深:“殿下,老臣也只能做到这儿了。”
顾深瞪大眼睛。
底下的人朝他扑了过来。
剑尖逼向他的眉心,他身后是龙椅,退无可退。
但顾长兴想看到的场面没有出现,一批戴着铁面罩的人拦下了那些杀招。
是护龙卫!
怎么会是护龙卫!顾深瞳孔微缩,这一个月,他到处找护龙卫的踪迹,没有半点结果,那支神秘的天子亲卫好像只是个传说。
但他们却在这个关头出现了。
有护龙卫,是不是代表他才是被父皇指定的皇帝。
“殿下,走!”两个护龙卫架起顾深的胳膊,就往侧门逃。
顾深甚至来不及挣扎,他不明白,护龙卫都已经到了,他为什么还要逃!可护龙卫没有留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带着他杀出了重围。
他还回头瞧了一眼顾明西的方向,正巧看见一把刀劈向了他。
血溅当场——死的不是顾明西。
他愣愣地那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女人,原来顾明西也不是个简单的。
鸿玉划开对面人脖颈的动作只剩下残影,血洒在脸上,她也没有要去擦的意思,反手扣住顾明西的手腕:“走!”
顾明西乖乖跟上。
顾深见那女人的剑快的出奇,步法更是奇特,她带着顾明西,三两步就冲出了乾坤殿,下了台阶,就失去了踪影。
“殿下,这边!”
被护送出乾坤殿的顾深在宫门口见到了太后。
太后穿着曾经的皇后朝服,静静地立在朱红的宫门前,她涂着胭脂,就连头上的珠钗都是最好的。
原本护着顾深的护龙卫朝她低下了头:“回娘娘,太子无碍。”
太后微微颔首:“麻烦你们了。”
“不敢,先帝命我等留下保护娘娘,这是我等的职责。”
原来不是他的护龙卫,原来是父皇留给母后的护龙卫,顾深到现在还没从顾长兴谋反这样的剧变里缓过神来。
太后看向他,良久,她低头轻叹:“深儿,这是你父皇留给你的最后一课。”
“眼里只有龙椅的,是做不了皇帝的。”
顾深红了眼睛:“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废黜我是不是!既然不想我继位,他又为什么要立我为太子!”
太后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顾深。
“离开京城吧。去北域,现在只有小八能护住你。”
在他们身后,喊杀声渐近。
顾深却好像听不见似的,他错愕地看着皇后:“他没死!他没死是不是!这都是你和父皇的局!这都是父皇的局是不是!”
兜兜转转,父皇还是选择了顾明磊。
看着几近崩溃的顾深,太后轻轻地将手覆上了他的头顶:“去吧。”
顾深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掌心:“我怎么去……我怎么去!是我害死了父皇啊……是我……他一定恨死我了……”
太后也知道顾明磊的性子,她在顾深前蹲下:“我给他去了信。他不会对你如何。”
“只是这皇位……你不能再和他抢了。不然他可要到哀家面前告状的。”她含泪轻笑。
顾深抬眸,双眼通红地看着她。
“母后不走?”若是顾长兴登基,太后的结局也难以预料。
太后摇头:“这是哀家的家,哀家怎么能走。”
“去吧,这几个护龙卫会送你到北域。”
顾深拉着她的衣袖痛哭,太后狠下心,掰开了他的手,让护龙卫带他上了那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顾深想要下车,却被护龙卫死死按住,他只能透过窗户看见太后转过身,又走回了宫里。
再然后,车帘就被放了下来。
顾长兴赶到宫门时,这里就只剩下了皇后一个人。
她一个人,面对大军,却没有半点怯场的模样,玄金色的凤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倒是和你那母妃一样,是个没规矩的。”
她一开口,就踩在了顾长兴的痛点。他最恨别人提他那个下场凄惨的母妃,他觉得自己的血里都带着肮脏。
太后扬起嘴角,笑容明媚,她是曾经京城最美的一位名门小姐,就算现在已经年近半百,她还是那样的风华绝代。
“你做皇帝,哀家不承认。”
顾长兴冷笑:“你不承认又如何,死了儿子的寡妇,又在这儿说什么……”
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太后扬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没做皇帝呢,就敢在哀家面前放肆?”
顾长兴被激怒,他赤红着双眼:“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太后没有半点畏惧,胸口逼近剑尖:“那你便杀了哀家。让天底下的人看看,这新帝,是怎样的气度?”
第两百二十一章 再见
京城一朝大变。
镇北侯府一片萧条,张平立在屋檐下,淅淅沥沥地雨水从瓦片落进院子。
到梅雨季了。
“父亲。”张进亥难得没有穿戴禁军的铠甲,只是一身轻便的长衫,也是,他刚被撤了禁军统领一职,赋闲在家,那禁军统领的战甲也轮不到他穿了。
张平敛起心神:“太后娘娘如何了?”
“新帝把太后娘娘软禁宫中,还没有消息。”张进亥蹙眉,“父亲,我们不救太后娘娘?”
“怎么救?”张平反问,“现在朝堂都在顾长兴的掌控之中,我们单救一个太后娘娘,远远不够。我们要的,是救整个大靖!”
顾长兴不是个好皇帝,气量狭小,这才几天,宫门口的血就没有擦干净过。
太子一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若镇北侯府没有张平这个战功赫赫的老将顶着,只怕顾长兴的手也要伸进侯府来。
“那父亲,金甲卫的兵权……”张进亥担忧道,“禁军已经落入新帝的手里,若我们再失去金甲卫的兵权,八王爷怕是不易进京。”
“无碍。金甲卫的兵权,顾长兴要,那就给他,到八王爷进京那日,我们只需要打开城门就够了。”
“是。”
张平视线渐远,他想这个时间,顾深应该已经到了玄都的城外了,他到玄都的那一刻,对顾明磊来说,就是一个信号。
“那边就是玄都了。”玄都城外,顾明西在鸿玉的搀扶下,缓缓走到顾深背后。
顾深沉默地回头看他,没有说话。
顾明西也不恼:“你应该是第一次来玄都,这地方虽然苦寒,但民风却是淳朴。”
“你早就知道。父皇把计划也告诉了你。”
顾明西笑容微收:“怎么,不甘心?”
顾深再次沉默,不过他看见鸿玉的剑出鞘半寸,锋利的剑刃闪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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