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啊,朝公子又不淡定了。”
这样的日子简单而清晰,在转暖的天气下,那棵大樗树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有些日子,在谈笑中,闲散而温馨。不会令人对这些欢声笑语感到一丝聒噪。
五日之后,秦牧野在太后第二十道圣旨催促下动身前往京都。
临行之前,他对我道:“白儿,我无奈之下,只能将你交给朝夕顾。他此人虽然多舌了一些,但却不是个大恶之人,只是,我不在你的身边。你须防备着些。凤城也并不安全,这几日,风南城的铁骑踏过了好几座城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会回来找你的。”
秦牧野前脚刚刚离开,后头就有人来报——秦王军队抵达凤阳关,即刻要攻城!朝夕顾手里握着一把剑,一手拉着品颜,一手拉着我,道:“赶紧跟我走!”
匆忙之下,我竟也忘记了朝夕顾最大的致命弱点——丫是路痴。
于是,跟着朝夕顾走了大半日,又在野外迷路了。品颜脚上起了泡,直嚷嚷着不走了。这时,朝夕顾才掏出那份地图。我拿来一看,竟然和所在的位置是南辕北辙。
“朝公子,我早就知道你不靠谱……”
我忍着笑,道:“算了,你别取笑他了。不然,朝公子,要恼羞成怒了。”
朝夕顾果然抱着自己的脑袋,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显得十分烦躁。
“去前面看看!”
我们背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由暗叹不好,既然朝夕顾带错的方向,这里指不定就到了轩辕凉的地盘!什么叫做自投罗网,什么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我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但见朝夕顾颇为抱歉地看着我和品颜。道:“一时飞太快,忘记方向了。”
我拉过他二人,道:“算了,我们还是赶紧找地方藏起来。是敌是友,尚且不知,千万别被发现了。”
等那群接近的时候,才证实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这群人执着“秦”的棋子,定然是轩辕凉的部下了。
“将军,并未发现有人的踪迹!”
“恩。”马背上的白衣小将将战袍一挥,目光看向我这边,我躲在草丛里,连呼吸也跟着紧促起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风南城。我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攻到了凤城,而且还是身先士卒。
透过这些茂盛的灌木,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才将马调头,道:“回城!”
我们躲过一劫,品颜沮丧地看着我,道:“没想到风将军会背叛朝廷。他可是顶好的一个大将军啊……”
“哼……原来你们认识,这就好办了!我说那小将军明明发现了我们,怎么跟没看见似得。”朝夕顾道。
“你是说风将军是故意放我们走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个孩子必须要在平安的地方出生。此刻回到凤城,再回到朝廷控制的地方,是不大可能的了。而自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向南一路走去,指不定还能出了安国,抵达穸国境内,云梦谷又在两国交界处,还能顺道看看少淮。
我将自己的想法对朝夕顾合盘说出,他只沉吟了会儿,便道:“小爷去哪里都没问题。既然答应了秦牧野要照顾好你,自然是不能让他小瞧了去。这招虽然冒险,却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行,小爷和你们走一遭!”
“我听夫人的!”
朝夕顾又道:“我觉得,你这怀孕之事,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了,权作我的娘子,品颜,你是我的妹子,我们是乡下避难的人,等过了十日,小白你脸上的图纹就会消失,到时候,我们再离开渠县。”
“不成!你这是占我们夫人便宜!”
朝夕顾用手指点了点品颜的额头,道:“哟呵,我说,你家相爷是怎么告诉你的?要听我的话!”
“哪有?!相爷只让我照顾好夫人!”
“好了。品颜,我觉得朝夕顾的这个法子是唯一可行的。也只有这样才能掩人耳目,顺利出关的几率才会大一些。”
品颜嘟着小嘴,哼了一声。到底也是同意了。
朝夕顾在渠县租了一户房子,渠县毕竟是前线地区,这里的人避难的避难,逃亡的逃亡,拿了租金,指不定一辈子也不会回来瞧上一眼了。而且,为了快些脱手,租金是极为便宜的。朝夕顾死活不肯交一年的租金,最后和那人砍价,以三月的租金成交。
双方都觉得没得到便宜,但又无奈这是彼此最大的让步了。房东领了租金,没啥好脸色,带着一家老幼急匆匆地离开了。
“嘿嘿,其实这样的租金算是便宜了。估计我们在这儿呆上一年半载的,都不用再多给银子了。可惜啊可惜,我们停留在渠县的日子只有十日……”
品颜将包袱往地上一扔,道:“小气鬼!抠门。”
“咦……我说,小白你这丫头是看小爷我不顺眼来着吧?你这丫头就是没见过世面!这一路往南行,我们吃的,喝的,住的,哪样不要银子啊?小爷兜里就那么点银子,你要给小爷败光啊?!”
这家人也是匆匆搬走的,宅子里的家具大多还是能用的。我们置办了几张床单,几件粗布衣裳,装扮成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因为我脸上的图纹还在,我是终日不出大门的,吃的,喝的,皆是品颜和朝夕顾去买。
他二人一日不吵上几句也是不罢休的。朝夕顾也粘人的很,终日叫我娘子,一会儿又问我吃酸的,还是喝辣的……
“来来来!乖女儿,看看爹爹给你买什么来了?!”
“朝夕顾!那不是你的孩子,那是相……那是老爷的孩子!”
“去去去,你懂什么?我这叫做培养感情!好歹,这一路南行,小爷就是小白肚子里娃娃的爹爹!”
朝夕顾此人是个自来熟,话也多,人还喜欢闹腾,品颜跟他混熟了,也不再称他为朝公子,直接叫他的名字,外人在的时候,还好,还能叫句大哥,这时,又抡着拳头向他招呼去了。我头疼地看着他们,两个完全长不大的孩子。
“好啦,好啦,你们别玩了!好好准备准备,明天可是要出城去了。”
第二日醒来,我额上的图纹消失的一干二净,品颜给我打水的时候,呆呆得看了我许久,道:“夫人,还别说,您这图纹不见了,我反而看着不习惯了。”
我笑道:“你得改口了,这出了宅子,该叫我什么?”
“嫂……嫂子……”品颜说完,又揉了揉自己的嘴巴,道:“我怎么觉得这么怪异?为什么我要喊你嫂子,而不是叫朝夕顾姐夫呢?这到底谁和谁亲些!”
城门口把手着士兵,却不是十分严密,秦牧野回朝后,就亲自挂帅出征,朝中又一大将为副元帅,五日前已达凤城,此刻,两军正对峙。同日,秦王自封皇帝,以渠县往南一带为秦国,和安国正式决裂。这渠县虽说是秦军和安国军队交锋的前线,县内的气氛也煞是紧张,却还没到对百姓严格盘查的地步。
我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肚子也微微凸显了出来。朝夕顾拿着行李,脸上抹了一层灰,看上去也是个十足的农家汉子。品颜梳了两条小辫子,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我们这三人行,应该不会被怀疑才是!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我三人刚刚走到城门口,正要接受那守城士兵的盘查,城门关卡处走来几人。为首的人正是风南城。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一身铠甲的男人。
“属下参见风将军!”
“都起来吧。”风南城一向平易近人,略略抬手,那些个人已经站起来了。
他就站在我的对面,即便我知道自己脸上没了那图纹,还是一阵揪心,唯恐他将我认出来!可这关头,我们又不能就这样离开,否则,只会更快地招来他的注意!
风南城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落在我的身上。朝夕顾搀着我的手臂的胳膊显然僵了一会儿,品颜更是有些惶恐地退了一小步。幸而被朝夕顾一把拉住,取笑道:“妹子,说你胆子小,还不承认!”
我心里暗叹,躲不过去的,始终躲不过去。就算风南城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他也是认得品颜的。
“这位……姑娘,借一步说话?”
众人面露诧异,可风南城没有当场揭发我,我已是万分感激。
带着几分疑惑,我安抚地看了一眼品颜和朝夕顾,道:“我去去就回,别担心。”
风南城领着我,去了城楼。这里,可以俯瞰这片大地,春风已来,遍地却是哀鸿。他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握着城楼上的栏杆。
“你长的和我一个故人很像。我想你和她一定是有缘的,如果见到她,替我转告她几句话。”
他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却还这样说。只能说明,他不会揭穿我的身份了。这样的笃定不知是何处来的,我道:“好。不知将军要说些什么?”
“风家曾受秦王大恩,即便背上叛军之名,恩义不可失。风某十五岁从军,跟随宋将军南征北战,大小战役整整四百零八场,每一场,风某都受恩师指点,刻骨铭心。将军恩德不敢忘却,更不能对心爱之人再次做出错事。”
“风某一生心里眼底只装下过一个女子,四年前已是错过,四年后,不能犯错。此物劳烦姑娘转交!风某有负于恩师,无颜再见恩师之后,但愿,今次一别,再无相见之期!”
我接过那东西,打开一看——正是通关文帖!
风南城就站在我的边上,可这苍茫大地,我却察觉他的那丝无奈,那丝悲凉。可惜的是,他喜欢的人,其实早早就不在人世了。我不是’宋白‘,正如他所言,他和’宋白‘确实已是相见无期。
“风将军。自古忠义难两全,任你是何人,也摆脱不得命运的作弄。天命如此,她若知道了,一定不会怪罪将军你的。”
“白儿!你可曾喜欢过我?”
我停下离开的脚步,道:“一年以前的宋白深爱过一个青梅竹马的人。”
守城士兵见到我手里的文帖,连忙给我三人放行了。很多年以后,我回忆起那日城楼,耳边还回荡着风南城的笑——那笑,悲伤,凄凉,却又是那样的豁达,看穿。天意本来就弄人。世间多少有情人,皆负春盟。
有了风南城给我的通关文帖,我们一路南下,没有丝毫的阻挡。
前线的战事每日传到耳内。两军对峙,未见胜负!直到那一日,从凤城传来了一个消息。
第45章 【结局*上】
凤城消息传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月余,我和品颜,朝夕顾也已经抵达安国和穸国交界处——临月。
凤城的消息,对我而言,打击不啻于那屡次面对生生死死的考量。
秦牧野大败。
秦国抓了个女子,谎称是我,让秦牧野独自一人前往他军阵营,秦牧野杀开一条血路,最后才知,原来此诱敌之计,不过是要取他的心头之血!我方明白,我不应该见风南城的,不该让他确定我的身份,确定我的毒已经解开。
难怪,我一路南下,如此顺利,原来,我的危机早早就已经解除了。
后,安国军队夜袭秦国大军,险险将秦牧野救回。风南城一路追杀至望断崖,尸横遍野,无一幸存。
——我那侄儿是在风将军麾下的,他说,那日的风将军就杀红了眼似得,见人就杀,那原本银白色的铠甲沾满了鲜血!他和那秦相却是有仇一般,一步步紧逼,最后,将秦相打落至万丈深渊!想必是尸骨无存!
这是我花十两银子买来的内幕。
我抱着自己的包袱,目光有些呆滞,手心里一片冰冷。积雪化开了,万物复苏,从此天下易主,我感到彻骨的寒意,我从未想过他会输,他会倒下,他会妥协。我情愿这是一场梦,梦醒之后,那人还对着我冷嘲热讽。
我情愿这是一场梦,轩辕政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尽管偶尔会不称职了些。
“朝夕顾,你帮我照顾品颜。我要回去。”
“宋白!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你别说了,我对他已经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了。他不会为难我这么个孕妇的。我要去看看他,如果他还活着,我就和他一起回来了。如果,不幸他死了,至少还有个收尸的人。”
品颜没有劝我,只是一个劲的哭泣。朝夕顾也没再劝我,只是在我的房外,整整坐了一夜之久。
从临月一路回到凤城,双目所及,皆是遍地哀鸿,山河凋零。一场战争,他的意义,让一个人登上王位,让千千万万人如入地狱。妻离子散,家园不再。
我并不知道这一路上,我在想些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回忆了很多很多,在现代,在古代。
如果,再来一次,我要好好抱抱我的爸妈,也许,还和许云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我初初察觉,不是别人不爱我,只是,我将自己保护的太好了,将那颗有些自卑的心埋葬在永无天日的地方,只等待别人去发现——却从不给别人这个机会。
是,生命之树,有结果,有后果,唯独没有如果。
我还有少淮,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那个男人,生死不知,即便我心里希望他还活着,却不敢给自己太大的信心,我唯恐,如今一念间,明日万劫不复!这样的念头折磨着我,我日夜兼程,在最疲惫的时候睡去,梦里又是那张面孔。
我知道我怀着孩子,这样是不对的,明明我如此理智的一个人,此刻却慌不择路。
我在想,我为什么要答应他回到那个战场上?我明明知道,只要我挽留,他会留下来,即便为千夫所指,他也会留下来。可当时的我,却那样笃定,他若不回去,今生今世将会活在自责之中。
我在想,也许,当初对自己中的毒乐观一些,对战局悲观一些,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局了。
抵达凤城,我又足足走了一个月的时间。
我在一家客栈内住下,此夜下了一阵大雨,我沐浴之后就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浅合双眼,明日——无论结局是什么,我都好好接受。
“碰!碰!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我懒懒地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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