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还好吗?”
秦风温柔的目光打量着无非,无非这才仔细地看他,发现他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像是从泥沼里爬出来的,右臂更是受了伤,黏糊糊的一片红色。
“三公子,你的手臂?”
秦风在无非关切的目光下低下了脑袋,俊脸又是红红的,像个熟透的红苹果,他道:“都怪小生百无一用是书生,没能保护好姑娘。反而……反而被那劫匪伤了胳膊。不过,我真的没事。只要姑娘你好好的,就好了。”
当时那劫匪一掌打昏了自己,没想到还发生这么多的事情。秦风是个真男儿,如此情形下,却还对自己如此关心。
她道:“三公子,我替你看看伤口。”
“不……不用了……伤口狰狞,我怕吓到你。”
“三公子!”无非拉过他的手臂,正要责怪,却见裂开的衣服下,是一块被撕烂的肌肤,大抵是她的力道太大,秦风倒吸了一口气,双唇失去了血色,却还带着温暖的笑,看着无非。
“我真的,没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风低下头,不肯多说。
无非放开他,跑到密室的边缘,大声叫道:“是哪个龟儿子抓老娘来的!有种别缩头缩脑的!欺负一个不相干的人算什么本事!”
秦风愣了,他一直以为眼前的女人是个温婉的女子……可心底还是暖暖的,她嘴里是说不相干的人,可见到那种伤口却不尖叫也不害怕的女人,又怎么会是个冲动的人?她是在关心自己吗?
无非喊完,只觉得淋漓尽致。一声龟儿子,一声老娘,却都是从前在太平县市井中学来的。
但现在,她还想着见到那个抓她的人。
“姑娘。”秦风拉住她的衣袖,扭捏地道:“我真的……没事。你莫生气了。”
“……疼吗?!”无非用力一抓他的伤口,秦风这回脸都白了,无非叹道:“秦三公子,你明明有事好不好!你可曾看见劫匪的模样?他为何要抓我们?”
秦风仔细地想了一想,道:“抓我们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蒙着面,露出一双鹰眼,擅长用刀,浑身穿黑衣,可我看到他腰间系着一块金牌,应该是丰国大内的标志!”
没想到这秦风虽然是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但却临危不惧,还能把黑衣人观察的这么仔细。只是,丰国大内的标志?丰国,丰国……她忽然想起这具身子原本是“柳絮”,柳絮是燕王的人,是以,很自然就能和大内牵上关系。
不过,抓她的,是燕王吗?
一声沉重厚实的声音传来,两人身后的石壁被打开。
只见外头是步步阶梯,阶梯上有个人影,随着低缓的脚步声,露出一双用金线镶嵌的黑色靴子,然后是色泽暗黑的长袍下摆,等他整个人站在无非的面前时,她感到自己的心在莫名地狂跳。
有个名字就要跳出来,可是却被她生生压抑。
秦风将无非护到身后,敌视眼前的黑衣男子。
他蒙着面,如秦风所说,只露出一双凌厉的鹰眼。
“为什么要抓我?”无非的声音寒冷如冰。秦风抓住她的手,将她握的紧紧的。
唯恐她一言不合惹怒了眼前的黑衣男子,反而给她带去伤害。
黑衣男人眉头一挑,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然后坐在密室内唯一一张椅子上。
“想活命,就乖乖地呆在这里。”
这是从始至终,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声线低哑,分明是刻意改变,不想让人分辨。可无非听在耳里,却如刀子一刀刀刻上心头般。
她冷笑道:“做别人的走狗,你有什么资格警告我。”
她忽然变得刻薄而尖酸,秦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手心传来的温度让无非一怔。秦风见她回眸,眼睛里竟是迷惘和泪光,心里怜惜又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黑衣人倏地站起来,目光阴鸷地盯着无非。
如此打量了她许久,直到无非感觉双腿都麻痹了,他的鹰眼才眯起来,又恶毒地一瞪,一甩衣袖,从密室离开。
无非连忙拍着石门,喊道:“你回来,你回来!”
秦风从她的身后拉住她,道:“姑娘,你莫喊了。”
他总觉得无非的态度很是奇怪。无非自责地低下头,道:“我原本是想要让他给你伤药的。可是,我一时激动……”
秦风的笑又回到了脸上,分明苍白的脸却格外灿烂。
两人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是隔了许久,会有人从一个小窗户递进来一食盒食物。
无非给秦风包扎好伤口,石门又被人打开,来人还是黑衣人,他扫了一眼满满的食物,冷冷哼了一声,又将秦风一把抓过去,不由分说便带着他往外走去。
无非忙跑到他的面前,伸开双手挡住他,道:“你要带他去哪里?”
黑衣人紧紧盯着无非,忽然靠近,用手掐住她的下巴,问到:“别急,下一个就会是你。”
黑衣人将秦风推出去,外头有个打手模样的人将秦风带出去。
狭小的空间便只剩下黑衣人和无非。
“柳絮,主子要见你。”黑衣人伸手到自己的耳后,将黑色面纱取下。
一张,她所熟悉的脸。呵。
黑衣人口中的主子是个中年男人,不过浓眉大眼,精神奕奕,看来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美男子。她被迫屈膝跪地,此刻,她便明白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男人笑的慈祥,还屈尊将她扶起来,道:“絮儿,委屈你了。”
无非戒备地看着他。
男人呵呵一笑,拉着无非的手并不松开,带她到了一边的椅子,握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道:“几个月不见,絮儿怎么和我生分了?”
两人对峙许久,终于,中年男人对黑衣人打了个招呼,放开无非,回到主位上。
“柳絮,你成功地接近了赵玉白,他手里的《天一心法》你可找到?”
无非挑眉,柳絮不简单啊!如今想起来,一个普通的商户之女,怎么会懂得人体经脉穴道,还有只须看一眼便能分辨出敌人用的武功?原来,将她送给赵玉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她逃离了棋局,最终却还是被牵扯了进去!
中年男人沉默一会儿,道:“听说你还打算真的嫁到云上赵家去?絮儿,你我十八年的父女情分,我对你可从来不是对待别人那般。你莫让我失望啊。”
黑衣人见中年男子点点头,便将无非一把提起。
她心里是害怕的,中年男人说的对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然不是什么商人,反而是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所谓的父女情分?当然不是真的了!看起来,更像是,“柳絮”接近燕王是一个局,最后的目标却是要借燕王的手,靠近赵玉白!
“絮儿,你也是个多情的人哈。当日为了不离开楚墨风,可以自尽来要挟我们,如今险些要嫁给赵玉白,此刻,更是和秦家三公子纠缠不清。”中年男人脸色如水,仿佛说着寻常不过的家常话,“你这样,会让义父吃醋的。你一定不知道,你离开的这几个月,义父是常常想起那个夜晚。”
一句话,说的暧昧不清!无非身子僵硬,他口中的那个夜晚是怎么回事?不对,她手臂明明还有一点朱砂……
中年男子不分场合地调*笑,黑衣人却恍若未闻,只是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
大概觉得这柳絮变了心,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中年男子便让黑衣人将她带下去。
“云,好好招呼她。真的问不出来,非常时刻可以用非常手段。”
一双臂膀一如从前坚固,可是从前的是用来保护她的,现在的,却是用来囚禁她的。
她用力挣扎着,他却低下头,低哑着声音道:“我们见过吗?”
秦风被关在另外一间房里,或者说,不是关,是招呼。
有美酒佳肴,更有美女相伴。
当那个中年男子从门外进来后,秦风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
中年男子笑道:“手下不懂事,让秦三公子受苦了。”
“不敢当!”
“呵呵,在下也是个爱惜英才之人。更是拜读过秦三公子的大作,依三公子这般人才,屈就在沧澜一介以商为重的小国,实在是委屈了三公子。”
“在下无心功名。你的好意,我还是心领了。”
中年男子似感叹般地摇摇头,道:“可惜,可惜。我这人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三公子不幸在我的手里,前路如何,公子还是不要过早下定论。还有和你一起来的姑娘,看得出来,三公子真是很喜欢她啊。不瞒三公子,柳絮是我的人,如果三公子愿意为我效力,我便能给柳絮做主,让她做三公子的女人。”
“前路如何,在下心中有数,至于柳姑娘,我喜欢她,是我的事情。她如果不喜欢我,我就不会强迫她。”
“哈哈,三公子果然真性情啊!不过,柳絮背叛了我。三公子不要她,有的是男人要她。我这庄园,上上下下得有百十个男人啊。”
秦风紧紧握住拳头,双眸似有一团怒火要喷涌而出。
“丰国的太子原来是个卑鄙小人!”
第30章 愿随春风(二)
重新回到密室。
他却忽然说:“我们是不是见过?”
无非趴在一边的椅子上,懒得说话,懒得点头,懒得摇头。
“密室之上便是漯河河床,此间密室与世隔绝,接下来的日子,你将留在密室中,所有的食物,还有纸笔都在密室之中,将不会有人和你说话,将不会有阳光照入,这里一片安静,没有虫鸣鸟叫,只有你自己。而这一切将会终结在你写出赵家的秘密和天一心法。”
她依旧不说话。好像被囚禁的那个不是自己。
他见此女的模样,自己分明是没见过的,可她身上一缕浅浅的桃花香,还有,她此刻温婉的侧脸,神情像极心底那个人,发呆时候的模样,傻傻的,却让人挪不开眼的无双风华。
他的心头像是被针狠狠刺过,猛地转身落荒而逃。
无非这才幽幽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嘴角露出一抹无所谓的笑。
罢。
她原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
只是,连累了秦风,还有,赵玉白……
石门被关上,只剩下石门边一个细小的洞口,时不时地送入几许幽冷的风,还有明灭的烛光。就好像,这个世上,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前世因为他而死,这一世又栽在他的手里。
云哥哥,如果你知道我是非儿,如果你知道我曾因你而死,如果你还记得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你可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无非趴在椅子上睡了一会儿,再醒来,看着一旁的干粮,水,一些生活所需的用品和一叠白纸笔墨。
吃过几个干粮后,她便对着一堆白纸发呆。
赵玉白……
落笔成灰。
她为何会在此刻想起赵玉白?
可能她会死在这间密室,这间密室就是她此生的冢。
可她还是会想起有些人,有些事。
那年太平县的桃花逐渐变成晦涩,而云上峰的桃花仿佛还落在云层。渐渐清晰的脸,额上是一朵银色瑰丽的桃花。
她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只是膝盖酸了。
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梦里是浅浅的桃花香。她梦到了很多东西,漫天的洪水,然后是公公模糊的脸和一双宽大的手。还有桃花树下,婆婆买回一篮子的樱桃,红的青的,紫的。
她一定是梦到了世上最美的梦,连嘴角都带着笑。笑的如此甜蜜。
透过那个小小的洞孔,他在观察这个女子,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理由,让他违背主子的命令,只为,看她一眼,今安否?
再次醒来,眼睛都不必去适应四周的环境。
她忽然想起十一岁那年,灼灼桃花,一个风华绝代的落魄男子。这是她这辈子的意外。太平县是小小的县衙,每日做的事,不过就是淘米做菜,绣花纺织。等绍儿上完学堂回家,等云哥哥在外野了一天回家。
那个男子是怎么样和她说的?
小丫头。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了。不过我对你就像是个陌生人,等你长大些,你就会忘记我。所以,我告不告诉你,有什么区别?
呵,他不告诉她,关于他的一切,而且,他还食言了,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因为晚归而被婆婆训了一通,跪在春寒料峭的院子里整整一晚,第二日去看他,他却消失不见了。她找遍整个太平县,云哥哥说,可能是他的家人找到了他,带他回去了。可她总归是担心的。
他一定不知道,她会在这个静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地方想起他。
抱膝坐了一会儿,她看到纸上墨迹干涸的三个字——赵玉白。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想起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莫名地默念这个名字就会觉得心里很安详。觉得山重水复之后便会柳暗花明。
打开云上峰桃花庵内的书房,中央挂着一副画像。
桃花树,还有表情鲜活的女子。
这副画,画在三年之前。
那个时候,那个少女正要嫁为他人妇。
叩门声想起,他沉声问道:“可有非儿的下落?”
来人是春儿,秋儿和冬儿。
“公子,罗网已经在找了。都两天两夜,您好歹睡一会儿吧。”
只要公子安好,她们也就好了。都五年了,没见公子睡过安稳觉的,自打姑娘来了后,公子才像个正常人一般一觉睡到天亮。现在,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之前的日子,甚至更糟糕。
“公子,这几日在云上城,有人看到丰国的将军——云炜。冬儿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点线索……”
赵玉白背对着三人,可眼底是波涛汹涌!
不是因为云炜的突然出现……而是,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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