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憔悴了太多太多,脸色苍白无血色,原本便是风尘仆仆从战场赶回来,却又被囚禁在深不见天日的公主府里。
父兄被害,江山被夺,她一心护着的国家和百姓却想杀了她。
实在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青雪一见她这副恹恹的模样,就止不住心疼地落泪,她上前半跪在安清的床前,擦干眼泪笑了笑:
“公主,我们再忍忍,忍忍就好了……”
安清抬手摸了摸青雪的发顶,弯下苍白的双唇笑了一下:
“小青,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想去见驸马,小青,我累了……”
喉间涌上一股猩意,她面色难受地咳了起来,小青忙拿出自己的丝帕递到她身前,却是接住了一片赤红,小青不知所措惊道:
“公主,您怎么了?”
温峤彦分明与她说的是公主在战场受的伤已经找宫里的汪太医看过,无大碍,可——如今都咳血了!?
“奴婢这就去给您找太医!!”
安清及时拽回她,微微摇头,勉强笑笑:
“没用的,小青,我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逼得了我,他温家的东西,脏!”
她说得平静,却异常决绝,身为大宋长公主,她有她的骄傲,从来不愿屈居于这种不义之徒!
温家想从她这知道传位玉玺所在,此生绝无可能!
安清将自己腕上的那只银镯取下来,递到了青雪手中,青雪触到她冰凉的肌肤又是一惊:
“公主,您……这是做什么?”
安清却只是笑笑,笑意温煦,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她说:
“四年之余的时间,我还是解开了它,只是等不到他亲手为我戴上了,青雪,我不想它被任何人拿走,所以给你,你替我保管它,好吗?”
青雪没有接,而是推回了安清手里,她急着开口,却又哭着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安清拿过青雪的手,将银镯套上去,她的手劲出奇的大,青雪根本挣脱不开,也不敢使力,因为怕伤着她。
“青雪,算我求你了,好吗?如今,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绊了,你要活着出去,不要想着报仇,我希望你活得开心快乐。”
青雪摇着头使劲憋着泪道:
“公主这是在说什么?公主若是不在了,奴婢绝不独活!”
她苦笑:“青雪,对不起,到头来我连你都护不住。”
安清话音刚落,就打晕了青雪,随即出声看向屏风内方向:
“可以了,带她离开京城,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好好活着。”
唐嵇尧脚步沉重,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向她,问:“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安清无力地靠在床前,点头嗤笑了声,笑中夹杂着不屑于讽刺:
“自然,如今我只如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温家囚着我无疑只是想窃取传位玉玺罢了。”
“可我大宋的江山,岂可外人涉足?”
“子民……到头来却是笑话,终归是我太蠢,蠢到谁都护不住,若是可以,来世我定要做那凉薄之人,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她不愿再背负如斯沉重,和如此辜负。
安清取下发间的一只纯白色凤尾玉簪,转而看向唐嵇尧莞尔:
“商人重利,给你,这是我及笄时最喜欢的礼,送你了。”
见她还在笑着,唐嵇尧却是完全笑不出来,他面色沉重,万般不忍,却还是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发钗:
“你知道的,只要你想,我也可以带你出去,为什么不?”
安清道:
“一个一心求死之人,你带出去了,又有什么用?风险太大了,会被发现,两具女尸,总要有一具是真的才说得过去,不是么?”
但凡温峤彦有点良心,看在她死了的份上,就算发现另一具尸体的不对,也会放过青雪。
唐嵇尧终于还是笑了一下,那笑勉强得难看,他怨道:
“我们不过相识四年,你凭什么指使我做这些?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
是他,被迫成为了那个刽子手,而对象竟是自己的亲友。
这让人如何下得了手?
安清像没听懂似的,抬手催着他快点离开:
“等会儿来人,就不好走了,谢谢你,唐嵇尧,对不起。”
谢谢你,送我最后一程,对不起,这件事还是让你来做了。
唐嵇尧接过青雪,忍不住还是恳求:
“你就不能自私一下,就一回?是,你是安清公主,但,你也是我唐嵇尧的知己好友,就算是大宋被灭,你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他说到这儿就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脚了。
是啊,亲人被杀,国家被窃,所爱之人也死于非命,她心里藏着太多太多没人经历过的苦和酸,又怎么可能放下……
安清眸中毫无波澜,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走吧,再会。”
大火四起,公主府陷入一片慌乱,哭笑声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
星空格外璀璨,除了夏夜的虫鸣声,就属它最瞩目耀眼。
“尹姑娘。”
“我……吓死了!”
尹芃欢猛地跳开,盯着身旁飘出来的沈约惊道。
“沈三司,你作为一只鬼,也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吧?你知不知道突然冒出来,很吓人啊!”
这还是在她出神的时候。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模糊的画像
“抱歉,尹姑娘。”
沈约垂眸朝她施了一礼,把尹芃欢整个人都给惊在原地了。
她就没见过道歉给人行这么诡异的礼的……
她愣了两秒,就反应过来质问他:“你……出来干什么?”
沈约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勾唇笑了一下:
“在下是出来给尹姑娘道歉的,那日晚上在下一时冲动,实在抱歉了。”
“的确是抱歉了,”尹芃欢一言难尽地看着这知错就改的沈约:“沈三司,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
尹芃欢道: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道歉打腹稿还能打这么久的人,也是第一个把道歉能说得理直气壮的人,你真的……很了不起。”
她朝沈约竖起了大拇指,眼神示意表示真挚地赞赏。
沈约笑了笑:“多谢尹姑娘夸赞了。”
“呵呵……”
“尹姑娘,我们明日便去香茗茶馆吧?”
尹芃欢狐疑地抬眼看他:“你很急?”
沈约深深地望着她,淡淡道:“也不急。”
尹芃欢微微耸着肩,摊着双手笑眯眯道:
“那不就行了,特别的巧,我也不急。”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青姨:“刚才青姨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沈约微眯着双眸,看着她问道:“什么话?”
“知道这千年来,都是谁给你烧的香吗?”她看向不远处的青姨说:
“那个人就是青雪,你知道她原是安清公主的贴身婢女。”
“她刚才说——是安清公主嘱咐她给你烧的香,这说明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你以为的。”
她话音刚落,头顶便覆上了一只大手,动作轻柔,尹芃欢理所当然的惊愣在原地。
接着头顶便传来一道温柔的请求:“尹姑娘,在下可不可以请你帮一个忙?”
沈约的嗓音清越如汩汩清泉划过她的耳膜,还带着些微颤的磁音,竟然还挺好听?
她鬼使神差就点了头,但点完之后就后悔了……
她……这是在做什么?
沈约轻笑了声,揉了揉尹芃欢炸着几根呆毛的发顶:“在下就当尹姑娘点头这是答应了。”
尹芃欢人都给揉傻了!
她即时抬手拍开沈约的手,抬头就要反悔,那一瞬却忽然被他抱住,沈约冰凉的双手环在她的腰间将她桎梏其间,他的力气不大不小,刚刚好却挣脱不开。
?!!
尹芃欢瞳孔瞬间放大,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来。
“我说……沈三司,你……”
沈约柔声道:“尹姑娘你先别说话。”
温柔得让她全身起鸡皮疙瘩……
不正常。
这莫非……是想温水煮青蛙?
她脑子高速旋转着,臆想脑补了无数沈约这么做的原因。
……
沈约这时温声开口:
“我也不愿相信,但我信了上千年,青雪说的那些,都是她想让我听到的罢了,所以我谁都不信,除了她。”
他的嗓音温凉,却没带有多少感情,听在尹芃欢耳朵里,就像是他正在建一堵高墙,阻挡所有有关的事实真相,他不愿意接纳,或者是不愿相信。
沈约闭了双眸,单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动了动,似乎是在画符,之后他才压下所有的贪恋和狂热,从而眸中恢复了一片清明。
沈约很快便松开了她,笑道:
“多谢尹姑娘了。”
??
尹芃欢实在是云里雾里,什么多谢?
有什么好谢的?
……
久雨过后天晴,夏日的晴空驱走阴云,树梢晨露清爽,映射着阳光。
“都下课了,你还坐这发什么呆?”
庄不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撞了撞她的肩侧,没脸没皮地问:
“你下午有课吗?没课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呗!怎么样?去散散心?”
尹芃欢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收拾着桌面上从未翻开的书,塞进包里起身就要离开。
“欸——怎么又不理人了呢?”
庄不认忙跑着像只小鸡仔一眼地追上她。
“啊,那不是上次跳楼的那个吗?”
“嗯,就是她。”
“我听说啊,就是因为她和庄不认表白呀,被庄不认拒绝了,然后以死相逼呢!真是吓人!”
“我看到那天庄不认不是在楼底吼着什么吗?看来多半还真是这样,那天庄达不就出院了吗?还真是巧了。”
……
身边人若有若无的眼色时不时落到她背后,庄不认跟个没事人一样,大概是头大,心也大。
尹芃欢也懒得理这些闲言碎语,趁着一个转角加狂奔,很顺利地甩开了缠人的庄不认。
自从她从明德楼楼顶跳下来之后,庄不认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时时刻刻缠着她。
还说什么是徐蜚声给他的任务。
莫名其妙。
文院办公楼304。
“戚教授。”
她轻敲了两声门,问着里面人。
“进。”
尹芃欢礼貌地打着招呼:“戚教授好,您带了那幅画吗?”
她前几天找到戚少儒的联系方式,和他交换了一个条件,本来以为她若是想看到那副安清公主的画像会不容易,但没成想戚少儒一口就答应了她。
戚少儒此时,却只是抬眸望着她许久,神情掺杂许多。
【宿主,此时您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戚少儒,而是温峤彦。】
“哦?”
她其实也能察觉到,毕竟戚少儒之前看她的眼神十分纯粹,和师长看学生的眼神别无二致,可现在的这个人,明显不一样了很多。
【温峤彦不会消失,除非青雪那边放下了,如果青雪那儿一直放不下,那么温峤彦便永远不会消失,而这也意味着——戚少儒的左臂疼会一直存在。】
“嗯——”
【而之前的琉璃剑穗,上面寄存着青雪对安清公主的感情,所以抵消掉了一部分戚少儒的痛苦,但是温峤彦把她还给了青雪。】
“所以戚少儒请了一周的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是的,宿主。】
良久,戚少儒终于开口,面上带着复杂的笑意:
“我的确是带来了,但上面的人已经看不清了,尹同学是为什么想看这幅画呢?”
“啊……”尹芃欢内心一石激起千层浪,面上不显:“我就想看看她手上戴的那只银镯。”
看不清?
可真是太不巧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不清的呢?”
戚少儒说:“也就是最近,可能是受潮了。”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口是心非
画像的事的确很遗憾,戚少儒发现画像模糊掉一些时,也震惊不小,毕竟时常看着,却没想到会这样。
俩人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其余的琐事。
与其说是聊,不如说是单方面问话。
戚少儒问什么,尹芃欢便也如实答着。
……
“尹同学那天为什么会从明德楼坠下来?”
尹芃欢眯眼笑了笑,道:“因为救人,不小心踩滑了。”
心中暗想——这才是他想问的。
戚少儒闻言,欣然一笑,似乎是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救人是好,但也不要逞强,力所能及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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