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遇到木学农的亲弟媳赵珍,石玉韶平淡的打了声招呼,赵珍却用一种极为夸张的口吻道:“呀!这就是你送给咱姐的英英吧,都长这么大了,你看,送给咱姐就是好,吃的好,养的白白胖胖的。”
文秀英有些奇怪,这是多久没见过她了,不是就住在一个队里吗?她只知道这两兄弟有些不对付,但是她长大后作为一个亲戚家的孩子,也就是过年去走一趟罢了,只听说曾经为了一颗核桃树打过架,难道这么早就已经闹掰了吗?
石玉韶气的发抖,但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队里人是不是都知道她把唯一的闺女送人了,真是没法见人了。
文秀英亮着嗓子道:“二婶,我是我爸妈的孩子,永远都是,姑姑还是姑姑,你不要乱说话,不然小鬼会咬脚指头的。”
赵珍没想到这小丫头嘴巴那么利,还说的那么阴森森的,真是晦气,她沉着脸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石玉韶觉得自己真是窝囊,被挤兑惯了,不知道怎么骂回去,还是闺女帮她出了一口气,心里的自豪甭提了。
收拾了两天后,槐花籽竟然有十二斤,石玉韶不敢相信,往年可只有五六斤啊,看来现在树年龄大了,更能长了。
挑了一天活少的时候,木学农带着文秀英去了镇上卖货。
坐在架子车上后,文秀英才发现有一个包的很严实的袋子,一摸,这不是自己拿回来的大米吗?
第16章 好多钱钱 田野里的风轻轻掠……
田野里的风轻轻掠过,冲淡了阳光的味道,文秀英心里有些不快,看来这是要把大米拿去卖掉换钱了,她深知,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年轻时候的亏损,以后有多少好东西都补不回来的。
她理解家人的想法,可是生活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眼看着已经要走到镇上了,她还没想到什么好理由说服爸爸,说实在的,这个爸爸她也算相处了几十年,但他一向严肃,待自己又疏远,她不是很敢说话,即使现在是个小孩子,撒娇起来也很有些胆怯。
木学农到了镇上,没有停歇闲逛,直奔收购站,他拉着这一车东西,心一直都提着的,这些东西虽然都只是一些农闲时候的采收,可若让队里其他人给看到了,也要说闲话的,更何况,他家的这些东西,比往年都多了好多。
收购站的老李看到木学农这一车东西时,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他看了看旁边的小丫头,想起来前几天跟他说大话的事了,他就是那么一说,现在这时节,哪还有多少酸枣等着摘呢,早都不知被小孩子们给捋了几茬了。
但这两大袋子红艳艳的酸枣正放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这家人真有本事。
没想到更让他惊奇的还在后头,槐花籽且不说,家里有几棵树的就能收个十几斤来卖,这也是很多人家夏日的主要进项了。
这黑脸高个男人拿出了一个高高细细的罐头瓶子,里面密密麻麻的蝎子在上下爬着,仔细看来,基本上都是活的,他轻轻一晃动,原本趴着不动的几个都活泛起来了。
这可都是入药的好东西呀,就是不好捉,晚上没个照亮的东西,借着月亮好的时候,勉强能捉几个,像这家人一次性就拿了这么多来卖,他在这工作七八年了,都没见过这手笔。
老李的心里甭提多乐了,他把这些都送到县城收购站时,一转手,就是十几块的利润啊。
蝎子他还不舍得全给县城收购站了,他有个亲戚是开药房的,正跟他打听这东西呢,还能卖个更高价。
文秀英有些着急,怎么算了半天还没算清楚多少钱呀。
她在架子车旁等的心急,朝前走了几步,才看清,原来是两个大男人正蹲在地上画杠杠呢。
“叔,槐花籽是六元钱,酸枣是十六块六毛四分钱,蝎子五十六只,就是五块六,加在一起总共就是二十八快两毛四分钱,您看我算的对不对?”文秀英清脆的嗓音,脱口而出。
老李看着自己算了一半的数字,好像是这么回事,这一统算的,他脑子都要炸掉了,索性将地上的一堆杠杠一抹,笑着道:“平时都是我儿子算账的,这几天没啥人,他去他外奶家了,既然你都算出来了,我这就给你拿钱。”
他将钱递给木学农时,看着才到大人腰间的文秀英,忍不住道:“大兄弟呀,你这闺女可真是灵醒的不得了,这么小,就啥都懂,算术还好,我儿子像这么大时,会从一数到十,我都高兴的不得了了。”
木学农心里讶异于文秀英的算术水平,但面上却不露,只憨憨的笑道:“都是我们大人忙的顾不上管孩子,她哥哥一天啥都乱教一点。”
“你以后可就要跟着孩子享福了,以后有啥好东西,尽管送过来,我给你们多算一分钱。”老李心里也有一本账,短短几日,他们就拿了这么多东西来卖,若日子长了,他们攒多一点,自己去县城卖,更划得来些,如果自己给的价钱高些,他们或许就懒得亲自跑一趟了。
木学农闻言,脸上露出了真正喜气的笑意道:“谢谢老哥了,您真是个大好人,我们有啥就都送过来给您。”
出门后,他心里琢磨起闺女刚才的表现,深觉自己平日忽略了什么,怎么最近闺女话多了些,说的还都句句在理,给家里做了好大的贡献。
想起闺女其实已经是姐姐的闺女了,他心里突然有些不舍,自己的光景比姐姐差些,若闺女再长大些,就更能帮家里做活了,平时各种副业采收,也能挣不少钱咧。
两个男娃心粗,做这些精细些的采摘活是不成的,还得有个闺女当帮手。
如果媳妇再能生个闺女就好了,孩子小一些,不记事,姐姐也更好带些。
不像英英,人小,性子却倔,胆子颇大,竟然敢一个人从姐姐家自己跑回来,姐姐怕是很难养的亲,这事暂且只能先拖着了。
想着想着,再面对文秀英时,他面上柔和了许多,轻声道:“英英,你饿不,有啥想吃的没?”
文秀英摇了摇头,买吃食是要粮票的,家里就那么点粮票,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看来今天卖了这么些钱,爸爸是真的打心眼里高兴,竟然舍得给自己买吃食了。
她看着爸爸脸上多了些喜气,胆子也大起来,将心里的话说出口:“爸,妈妈生了弟弟才两个月,身体还没养好,好不容易有点细粮,留着熬粥,给妈妈补补身子好不好?这样,弟弟也能吃的好些。”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大米还是她以三舅舅的名义拿出来的,卖掉大舅哥给媳妇的粮食,给自家收拾屋子,这不是软饭硬吃吗?
木学农一怔,这闺女真是不一样了,凡开口都是大事,家里的吃粮问题都操心上了,这哪是一个才三岁的孩子该操心的呀,只是闺女刚刚给家里做了好大的贡献。
他好言道:“你妈没那么娇气,这点细粮不够塞牙缝的,卖了的话,加上刚刚卖的钱,就可以把家里的那间房里里外外都修一遍,还可以再起一间屋子,家里的住处就宽裕多了。”
“爸,现在天还热着呢,蝎子还能捉一阵呢,卖了钱再修新房子也是一样的,现在先修那间旧屋子就行了呀,如果一下子就修这么多,二叔家会不会又要来借钱了?”文秀英一下子说到了木学农的痛处,他最讨厌弟弟来借钱,十借十不还。
他心里不由憋了一口气,脑子似乎冷静下来了,刚刚一下子卖了这么多钱,他都高兴傻了,只一心想着把日子过气派,却忘了大家现在日子都过得恓惶着呢,若自家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盖房子,怕是会有人说闲话的。
一想到后面还可以捉蝎子挣钱,好像也不是很缺钱了。
“英英,这点细粮,我觉得咱们几顿就吃没了,实在有些浪费,走,咱们去粮站换点玉米面和高粱面去,这也是好吃食了,能多吃几天。”
木学农想通后,掉转车头,朝粮站方向走去,文秀英见状,觉得这样好像更实惠些,便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五斤多的大米换了十五斤玉米面,十斤高粱面,两袋子装在车上,还是颇有重量的。
木学农想着刚才在粮站时,工作人员看到这细白大米的吃惊,冒出了一身冷汗,还好他说是在部队工作的大舅哥给寄回来的,工作人员才没有再说什么,给他的粮食也多了些。
看工作人员开始要借故拖延,还要跟领导汇报的模样,真是吓他一大跳,万一以为他是投机倒把,可就完了。
看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家里多了粮食和钱的事坚决不能外露,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啥时候就要被人盯上了。
这些文秀英都是不知道的,她负责在外面看着架子车,看到爸爸带出来两包粮食,觉得之前是自己想当然了,现在这年月吃饱比吃好重要多了。
回去的路上,木学农一再叮嘱闺女,如果出去有人问家里每天吃什么,有多少钱,一定不要说实话,小孩子没心眼,万一出去跟小朋友夸耀,被别人给告了,平白惹麻烦。
这些道理文秀英自然都是明白的,只是她之前没想那么多,这年月的社会气氛她前世感受是不深的,等她长大后,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知道的一些可怕事情,还是后来看电视看来的呢。
只是那时,她的关注点并不在那些方面,都过去了事情,又与她何干呢,现在却有些抓瞎了。
当时她喜欢看的都是什么知青谈恋爱,为了回城努力考大学,总觉得感人极了,好像弥补了她单调灰色的青春岁月一样。
觉得城里人就是好,知道读书写诗,穿的干净整齐,女孩子们还化妆,有自己的工作,那股活泼洒脱劲,是她无比羡慕的。
不像她,只有做不完的家务,种地收地,手上长满了老茧,她曾经最喜欢做衣服,却因为家里没人照看,而不能跟初中毕业的同学一起去上裁缝培训班而作罢。
一辈子庸庸碌碌,没上过大学,也没什么自己喜欢的技能,后来辗转着做过好多小生意,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半途夭折,总是没有做大。
正沉浸在过往的思绪里,车子突然一颠,看到自己这小手小脚的样子,她又重新欢喜起来,真好,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了。
都过了这么多天了,不知道贺子谦哥哥过的怎么样?是不是把她给忘了,也没写信给她,当时也忘了问他的地址,想到写信,她现在更迫切的事情应该是学会写字才对。
第17章 多有变故 是意外吗?
当文秀英跟着哥哥第一次写自己名字的时候,贺子谦已经远在省城将她的名字写了无数遍。
七岁的他,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叔叔们都突然被关起来了,妈妈日日以泪洗面,他去上学,却被拒之门外,说他是什么坏分子的儿子,要离他远一点。
不敢再跟妈妈撒娇,也不能再任性的因为不开心就跑到爷爷家去躲起来,三婶回家了,五岁的弟弟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晚上还要抱着他悄悄哭,作为大孩子,他连哭的资格都失去了。
看着五岁的弟弟哭兮兮的样子,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勇敢坚强的小姑娘,被关在亲戚家里,却敢和他踩着砖头从墙头上爬出去,跳到麦草垛上的时候笑声亮亮的,从上面跳下时,像天使降落人间般。
和她在一起,他觉得什么都不怕了,同样是离家出走,他每回都把自己饿晕在半道上,而她却还带着热热的鸡蛋和土豆,想起这些,他的肚子又饿了,妈妈今天忘了煮饭,他和弟弟都没有吃饭。
家里阴云密布,可是一想到他也是打晕过狼崽的人,就充满了力量,当然,若有她在身边,他会更勇敢些。
作业本上的纸都被他撕下来写信了,写了一页又一页,只是看着自己写下的满是恐惧、绝望、无助,最后都被他塞进了最角落的地方。
过了好多天,爸爸还是没有回来,他却能去上学了,妈妈带着他去了一所新学校,和弟弟一起读了一年级。
妈妈也开始正常上班了,这个家除了爸爸不在外,好像又一切如常了,从前爸爸就总是不在,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大差别。
只是妈妈对他说话开始细声细语,轻轻哄着,动辄动手的时候没有了,弟弟总是粘着他,让他没空再胡思乱想。
时光慢慢爬过墙头,他以全班第一的成绩升入了二年级,弟弟也从哭泣包变成了小小男子汉。
一年来,班里的同学他几乎全不认识,只有学校废弃的平房里,那些过期的报纸一直陪着他,用偷偷攒下来的零花钱买的字典,让他认识了很多字,也大概知晓了爸爸到底出了什么事。
然后他愈加沉默了,时不时还会想起那个仅有几日之缘的小英英,自己好像是失约了。
乘着周末放假的时候,他将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包的严严实实的,寄了出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文秀英收到字典的时候,家里正哭声震天,满院的孝子孝孙出出进进,无人顾得上她,她一个人躲进空间,轻轻抚摸着黄皮的新华字典。
她翻开从头到尾细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看见只言片语,包裹单上只有省城的字样,详细地址却无,她不由有些惆怅,回来后认识的唯一的朋友就这样没了。
暖和过来后,她揣着一个刚蒸熟的红薯乘机出去找哥哥,哥哥作为唯一现在能去守灵的亲孙子,从昨天到现在一直跪在丧棚底下,也没人顾得上给他吃喝,只有她找机会悄悄溜进去塞点吃的给哥哥。
老太太去世了,是意外身亡,这个她前世毫无印象的老太太,今世也很快走入了人生的尽头,前世如何去世的,她不知道,也没听谁提起过,只是在她有了记忆以来,就没有关于老太太的任何东西。
昨天早上,下了一场秋雨,墙背上的果树上还挂着最后几个果子,老太太不知怎么的,非要上去打果子,还要让哥哥扶着她上去,这一年来,文秀英一直担心着哥哥,怕他如前世一样出了意外,每逢下雨,都不让他出门。
还是去这样的高处,文秀英连哭带闹的把哥哥拦了下来,谁曾想,老太太一个人拄着拐杖蹬蹬蹬的绕着远路上去了。
她和哥哥正在屋里逗刚开始学着走路的弟弟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出去一看,老太太就摔在了院子里,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场景,躲在屋子里抱着弟弟没敢再出去。
哥哥出门把去上工的爸妈叫了回来,家里就开始出现了一阵一阵的哭声和忙乱。
棺材是早都备下的,很快就收拾好,停在了老太太生前住的屋子里,一夜过去,家里的人都眼窝深陷,强打精神的操办着丧事,她主要留意着弟弟和哥哥,他俩的生命都到了前世的节点上,她没有一日能睡安稳的。
木嘉尚躲在花圈后面,吃着妹妹给他的烫烫的红薯,觉得恢复了些力气,每过一两个小时,妹妹都要给他送点吃食进来,有时候是一个鸡蛋,有时候是一块糖糕,甚至还喝到了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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