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就是顺路,没什么,你赶紧回家去吧,咱们有缘再见。”应澎远干脆道。
“叔叔,麻烦您能把贺子谦哥哥捎回去吗?他和您一样,都是省城人。”
应澎远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便爽快的应下来,他们这个圈子也不大,他大概已经猜到这小子是谁家的了。
“秀妹妹,我不回去,我要留下陪你。”贺子谦眼泪巴巴的道。
“哥哥还要上学呢,可不能偷懒哦,等你回去了,给我写信好不好?”
“嗯,我回去就给你写信。”贺子谦知道妹妹已经回家,就不能再跟着妹妹了。
他这次偷跑出来,回去必少不了一顿打,眼珠子一转,跟应澎远道:“叔叔,您要去哪,就带我去哪吧,不能耽误您的事,专门送我。”
“好,这可是你说的。”应澎远憋着笑道。
文秀英起身正要开车门,突然想起什么,停了一下,从小背包里掏出几个鸡蛋和苹果,放在空位上,然后就下车走了。
一直目送着文秀英进了大门,车子才离开。
眼见只下来木家的小姑娘,围观的人有些失望,车子门都没进就走了,大概也不是什么亲戚吧,不过这小姑娘命太好了,竟然坐过小汽车了,真是让人羡慕。
她推开大门时,里面的哭嚎已经变成小声的呜咽。
“爸,妈,哥哥,我回来了。”文秀英大声喊道,从今天起,她要彻底回到这个家庭,不再重复过去的命运,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长大,工作,嫁人,轻松上阵。
屋子里瘫倒在炕上的石玉韶光着脚跑了出来,一把搂住文秀英哭喊道:“我的英英呀,真是疼死妈了。”
在石玉韶一声一声的哭喊中,她明白了,原来是她一夜未归,队里的人早上在她待过的苜蓿地里发现了那头狼,当时狼有些踉踉跄跄的叼着一片手帕,队里仗着人多,赶跑了狼,木娟娟看到手帕就晕过去了。
大家都以为她被狼叼走了,贺子谦妈妈没到这边来,章家人怕她听到信受不了,骗他说孩子被爸爸接走了。
遂连日将她送回了省城家里,当她回到家时,看到儿子已经在小床上睡着了,骂了声兔崽子,看你醒来咋收拾你,就带着娘家两个弟弟下馆子去了。
原本知情的娘家弟弟,魂是丢了又捡回来,心里直叹老天保佑章家,不然若外甥真出了什么事,这辈子都别想跟贺家再搭上什么情,谁也没敢再提外甥疑被狼叼走的事。
木秀英眼神坚定,透露出不符合年龄的锐利,待石玉韶哭的稍稍平息,轻轻道:“妈,我没事,就是一直往家里走,走到今天才走回来。”
石玉韶看看闺女裤腿上都是土,鞋子也破了个洞,心酸的受不了,都怪自己太胆小懦弱,才让闺女受这么大的罪。
“英英,回来好,妈再也不会让你跟别人走了。”
鼓足勇气的石玉韶带着文秀英朝木老太太屋里走去,其他人早已听到动静,却都没有出来,文秀英有些心寒,想起舅舅从前对自己就冷淡,连带的对自己几个孩子也不待见,她还以为是因为从小将她送了人,没感情的缘故呢,都只是自己的自欺欺人罢了。
木娟娟与木老太太以同款怒气冲冲的表情靠墙坐在炕上,见母女俩进来,木老太太瞪着石玉韶。
石玉韶腿一软,差点带倒文秀英。
看舅妈只动嘴唇却不出声,文秀英沉声道:“奶奶,姑姑,我今天回来了,以后都在家里住,不给别人当闺女,如果你们再逼我,我就不活了。”
“石玉韶,你们母女俩是不是想咒死我,一大早就死啊死的,说个没完,别一天跟哭丧似的,我还没死呢,给秀英换件衣服,吃点饭,然后让娟娟领回家去。”
见老太太压根就没理她,文秀英气得发疯,可是石玉韶却还是没有说出半句反驳拒绝的话,拉着她的手却一直在发抖。
看来是只要老太太在,她就不敢说出什么话来。
石玉韶很想拒绝,可是老太太一直瞪着她,她的心吓得砰砰砰跳,只会掉眼泪,希望老太太能心软一回。
文秀英背过身,迅速往嘴里吃了一颗药,不到五分钟,屋子里就满是臭味。
她在最后一刹那,迅速扯掉裤子,然后大哭:“我不去姑姑家,不去姑姑家。”
边哭边走,还好穿的是开裆裤,地上一片狼藉,她自己身上却没沾上。
老太太臭的直捂嘴,嘟嘟囔囔的喊道:“快带走,快带走。”
石玉韶连忙夹起闺女,走出门去,到自己住的屋子后,才仔细查看,发现竟然有绿水,心疼坏了,这一天给闺女都吃的啥呀。
她给文秀英洗干净后,哭着跑去找木学农。
被老太太喊过去收拾地上脏东西的木学农正一肚子气,听石玉韶说什么要钱去买药,吼道:“什么金贵人?还吃药,全家都饿死算了。”
“学农,英英岁数小,肯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在外面走了一晚上,说不定吃了啥有毒的草也不一定,求求你,给我点钱,我去给她买点药,不然就要没命了呀。”木娟娟声嘶力竭。
“没钱,小孩子拉一拉就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快去收拾干净,让大姐送回去,如果还不行,大姐会带她去看的。”
木学农根本没当回事,乡下孩子养的粗,拉肚子是常事,看自己这个地主家出身的媳妇,真是咋看咋娇气,这点事就要去吃药看大夫,还以为是她家好的时候呢。
木娟娟只好哭着又去看文秀英,见闺女小脸煞白,她简直要恨死自己了。
“妈,我好难受,你带我去打针针好不好?”文秀英可怜兮兮的哭道。
“好好好,咱这就去。”石玉韶下定了决心般,将文秀英用单子裹上,然后去了一趟自己睡的屋子,就抱着她去了大队里的卫生所。
到卫生所后,一个年纪不大的大夫一听她的描述,再看了看脸色一丝血丝都没的文秀英,忙摆手道:“婶子,你赶紧往乡上的医院抱吧,或许还有救。”
石玉韶一听,腿软手软,哇的一声就哭了。
出门后,差点栽倒,她已经无力抱文秀英了,整个人都完全瘫软了。
文秀英一边假装难受的哼哼,一边瞅着四周,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眯着眼喊:“五叔,五叔。”
前面的人回头,才看到是她们娘俩。
“嫂子,孩子病了吗?给我,我来抱。”木学习忙接过文秀英。
“学习,英英病了,你能不能把我们送到乡上医院去。”石玉韶摇摇晃晃的,扶着旁边的石头才站稳。
木学习见状,忙道:“嫂子,你等一下,我去找个架子车。”
他抱着文秀英进了旁边的一户人家,很快就推着一辆架子车出来了,他是村上唯一上过高中的人,只是去年高考停了,没考成,现在在小学当老师呢,队里人都很给些面子。
文秀英看他这么热情细心,想着真是好人有好报,上辈子她长大时,他已经是村上小学的校长了,不苟言笑,常年阴着一张脸,哪里像如今这般温和热情。
她以前也没打过几回交道,只是自己当老师时,找他帮忙借过参考书,他让儿子给她送来一大摞书,里面还有一些报纸,猜想他应该是个热心人吧。
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医院,医院一看,就说要住院。
文秀英眼见着石玉韶从怀里掏出袁大头,捏在手心,颤抖着道:“学习,麻烦你能不能找个地方帮我把这个换成钱?”
木学习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左右看了看道:“嫂子,你把这个先收起来,别被人看见了,我这还有钱,你先用着,回去再还给我。”
话音一落,木学习就跑前跑后的办起住院手续来。
等住进病房已经是下午的事情了,简单检查后,到了晚上,石玉韶从医生那得知,孩子是中了毒,他们没药可治,只能用一般的药先吊着,如果有条件,就往市上送,不然就没办法了。
回到病房,她一直忍不住抹泪,看着闺女,她心疼的要死,却没有办法,靠她一个人哪有办法送到市里去。
第9章 一纸重千斤 哥哥
其实刚刚医生讲的话,文秀英都听见了,她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便闭着眼睛哭诉道:“妈,我不想去姑姑家,不想去姑姑家。”
“不去,不去,英英乖,咱再也不去了。”石玉韶更觉心酸,都这个时候了,英英最害怕的仍然是去姑姑家,可见她木娟娟是怎么待孩子的,她活蹦乱跳的闺女,才去了几天,就病成这样了,医生也不知道闺女中了什么毒。
石玉韶一夜未眠,想了一夜,她软弱了半辈子,不敢反抗,不敢说一句重话,只希望自己能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孩子健健康康长大,娘家没有什么依仗不说,还是她身上沉重的担子。
这些年,娘家因为被轮番整治,真是比一般的贫农更穷,干活工分也减半,她嫁出了门,还好些,没人再追究她的出身。
她已经让木学习带话给家里了,希望木学农能带上钱来接她们母女去市里看病,可是等了整整一天后,却只有木学习独自前来。
“嫂子,大哥说让你把孩子带回去养着,他乘着这两天队里放假,要去给大姐家收自留地里的油菜。”
木学习言语间很是为难,他与木学农只是一个爷爷,算是堂兄弟,他又岁数小,也说不动他,虽然他已经将嫂子和孩子的情况都说的很严重了,可是大哥还是没当回事,只一味的催嫂子回去带两个孩子。
“嗯,我知道了。”石玉韶反而平静下来,早知道他不喜欢闺女,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份上,还好她出来的时候把从娘家带的银元都装在了身上,他不管,自己管。
想好后,石玉韶托木学习照看一下两个男孩,尤其是老二,还在吃奶,一想到此,石玉韶真是钻心的疼,儿子闺女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个都舍不得,可是让她眼睁睁的看着闺女没了,这不是让她去死吗?
木学习走后,石玉韶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啥,就是问问大夫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妈,如果我病好了,我姑姑还要把我带走,怎么办?”文秀英想最后确定一次她的心意是否坚决。
“不会的。”她嘴里虽然坚定,心里却有些打鼓,如果她娘家情况好,她就不会这么害怕了,不管怎样,还要在木家门上过一辈子,她就算哭死,求死,也得把闺女留下。
说完,她又喃喃道:“如果你三舅在的话,谁敢这样欺负我。”
“三舅舅在安江。”
石玉韶突然一个激灵,多少年没有听到三哥的消息了,自从家里跟三哥闹翻后,三哥就与他们都失去了联系,只知道三哥是部队上的干部,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你哪里听到的这个话?你知道三舅舅是谁吗?”石玉韶不敢置信的问闺女,难道是小孩子有灵性,做梦梦到的。
“我三舅舅叫石玉辉,他在安江当大官。”文秀英无比笃定道。
她这一世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上辈子,她后来陪着已经白发苍苍的妈妈去安江看过三舅舅,得知他一辈子都在安江,没挪过窝,只是级别一直在升,几次提出调到别处,都被以形势紧急为由拒绝了,当地的确多年都存在安全问题,若不是因此,他也不会一个地主出身的大学生兵,不仅站稳了脚跟,还得升高位,且没遭灾遭难。
“我的好闺女,你咋知道这些的?如果真能找到你三舅舅,咱就谁都不怕了,看谁还能把你抢走。”石玉韶这回是真的萌发出了新的希望,只要找到三哥,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听谦哥哥说的,他爸爸穿着绿衣服,就像家里相框里那个人一样,他认识三舅舅。”
“对,没错,咱家相框里那个穿绿衣服的人就是三舅舅,我先带你去看病,看好了病,咱就去找三舅舅。”石玉韶心里欢喜极了,若不是现在闺女病重,她真想现在就去找三哥,这些年的憋屈日子她过够了。
“妈,我没事,你要不先去给三舅舅拍个电报,我已经不拉肚子了,咱们再等等,说不定我睡一觉就好了呢。”文秀英想起家里早产体弱的小哥哥,还是尽快回去吧,不能再在这折腾了。
只要妈妈胆子大起来,她总好过孤军奋战。
心里又是惊喜又是害怕的石玉韶此时也没个主意,便依闺女的意思,按照闺女说的地址去拍了电报。
回来时看到闺女下了床,在地上活动,好像真的好些了,她顾不上想什么,欢喜的去找医生。
医生来看过后,说只要上出来的大便颜色正常,便是好转的意思,看她脸色好了些,又给打了一针就走了。
文秀英自己吃了点药,让自己慢慢好起来,之前她只是吃了点降压药而已,她有个奇怪的毛病,吃了降压药就拉肚子,还会特别严重,因此别人血压高都要吃药,只有她需要打针。
这点药都不知道过期多久了,没想到看起来更可怕了,还出现了中毒的症状,还好她只吃了半片,不然这个小身体还不一定扛得住。
看着闺女慢慢好起来,石玉韶去食堂打了饭,给闺女还加钱做了鸡蛋羹,她只要了一个不要票的粗面馍,嘴里发苦,就着开水勉强咽下去,见闺女吃的香甜,她心里松快了许多。
吃完饭,文秀英便睡着了,石玉韶坐立难安,跑去了电报局好多躺,都没有回音,但是她又不能在那多待,怕闺女一个人起来害怕,就这样两头跑,直到下午五点多时,她终于看到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我很好,等信,勿告知别人我的消息。
石玉韶捧着这薄薄的一页纸,这几个字看了很久很久,还好她上过几年初小,识得字,不然还得找别人帮着看,到那时,她连痛痛快快的哭一场都不方便了。
回到病房后,见闺女脸色好转,石玉韶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些,不知不觉靠在床头睡着了。
文秀英醒来后看到她手里拿着的电报纸,没有感到丝毫意外,她在那次见面后得知,三舅舅之所以多年不跟家里主动联系,一是心里恨家里对自己老婆孩子的磋磨,二是觉得既然是别人的错,为什么要自己先低头。
而家里的兄弟姐妹又心里有愧,加上联系不上他,以致于三舅舅真正的跟家里人开始联系也是三十多年后的事情了,抱憾了那么多年,他也感到很心伤。
远在两千多里外的石玉辉在收到二妹妹发来的电报时,两只手都在颤抖,当初他一气之下带着妻儿离开家,这都快十年了,再也没回去过,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有些心寒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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