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谦有些心软,冬冬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吃不饱,贺子谦却是明白的,乡下种粮食,却更缺吃食,各家顾各家,冬冬妈妈不在,哪有人会顾得上他。
看到冬冬的眼睛又瞅上了自己的箱子,贺子谦从兜里拿出一块糖给他道:“走,哥哥带你去吃饭。”
大半个月没吃过糖的冬冬瞬间就笑了,顺从的被贺子谦迁在手里,朝外走去。
两人还没走多远,就听到喇叭里在找小孩。
贺子谦匆忙买好吃食就带着冬冬回了自己的车厢,看到一个前襟后背都补丁累累的中年汉子抱着头蹲在铺位旁。
“爸,哥哥给我买了油饼。”冬冬甜甜的声音让林凡一个趔趄,扶着床杆站起来。
他将冬冬抱在怀里,才看了看冬冬身后衣衫笔挺,一脸俊秀的贺子谦。
看儿子吃的香甜,林凡有些难言,他连声道谢后,在衣兜里摸了摸,最后从上衣兜里拿出一根钢笔递给贺子谦道:“同志,我身上没有粮票和现钱了,这根笔你留着,这年月吃食比啥都贵。”
车上有不要票的玉米窝头,可是油饼却是既要票又要钱,极少有人会买,手掌般大的油饼就要两块钱一个,再加二两细粮票,一点都不实惠,这些钱和票在外面都能买三斤多面粉了。
贺子谦严肃道:“同志,油饼是我给冬冬的奖励,我不能收你的东西,我这个大男子汉不能在小男子汉跟前食言。”
见贺子谦不收,林凡既愧疚又松了口气,这枝笔跟了他十多年了,若不是没有办法,哪里舍得送人。
“小同志,你的心意我收下了,我叫林凡,这是我家的地址,以后到家里来玩。”林凡在报纸的缝隙里写下在首都的住址,递给贺子谦,他觉得总有机会还这个人情的,这是他第一次邀请年轻人去自己家。
贺子谦礼貌的收下,正要叠好装在兜里,准备下车再扔掉,萍水相逢,过了就过了,无须记挂。
却被这地址里的字眼吸引住了目光,真是巧啊。
他嘴角抽了抽,似是无意的嗯了一声。
第二日,他和大家一样,买了两个窝窝头,就着开水,吃完就看起了书,外面的吵嚷都与他无关。
心里踏实平静,两天三夜过的飞快,半夜下车,藏青色的毛线围巾暖的他有些眩晕,黑夜中以无人看到的姿态奔跑着到家。
悄悄翻墙进去,未惊动警卫,就钻进了自己阁楼上的小屋,躺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他哪知文秀英正为他迟来的信伤神。
好巧不巧,那天章钢走后,文秀英才见到与苏君彦相谈甚欢的周老师,周老师递给她一封信,说是贺子谦之前留下的,鼓鼓囊囊的,让她回家自己拆着看。
她随手放进包里,还想问问周老师什么时候走,就被苏老师打发回了家,说他们还有的聊呢,等有事再找她,她再三确认后才知道周老师这次来县城不是道别的,至于其他的,两位老师也懒得跟她这个小孩解释细说。
暂无离别之苦,文秀英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回家看信了。
这一看才明白,好家伙,原来章钢讲的钱确实已经到了,只是汇款单在这装着呢,贺子谦让她取了后给自己小舅一百,剩下的自己留着,可这汇款单上写着三百二十块呢,难怪不肯当面给她,要谁也不能平白无故的留下这笔巨款啊。
但人走都走了,还是先办他交代的事,至于钱的事,真是有点烫手。
想起章钢为难又局促的样子,文秀英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楼子大队,路上碰见零零散散去上工的人,文秀英很自然的喊人打招呼,被招呼到人却有些错愕,纷纷在问这谁家闺女,怎么都没见过。
她有些失笑,这些她相处了几十年的熟悉乡亲们,这会还真不大认得她,这一世,她不在这里长大,跟他们素无往来,见面不识才是寻常事。
为免奇怪,再遇上单方面的熟人,她便未开口,骑着自行车只管走路,径直到了章家老宅门前,若可以选择,她真是一步也不想再跨进这座院子。
前世她为了摘苹果的八十块工钱来了不知多少回,一次又一次的推搪,她真是受够了,踟蹰了一会儿,她左右张望着,看有没有个人能帮她喊一下章钢出来。
谁曾想却看到了最不愿见的人。
“英英,你来了?咋不回家去,你姑常念叨你呢。”文开东拿着旱烟卷客气中带着坦然的亲热,倒让文秀英有些不好变脸,尤其是这一声姑,让她放下了紧绷的心,虽然文开东拿不了木娟娟的事,但好歹是一种态度。
她顺着道:“我还要去学校,等有时间再来。”
说完掉头就要走,文开东道:“你是不是来找章家外孙的?我前儿就见他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文秀英脸上一红道:“姑父,不是的,我不找他,我找章钢叔的。”
“你跟我进来。”文开东有些意外,但还是大跨步的向前,直接推开章家厚重破落的门扇。
文秀英有些不习惯这样大喇喇的走进章家,毫无阻碍的一路到院内,她觉得脚底下有些飘,院子还是那么大,方方正正,仔细看来,从前她觉得整齐气派的青砖缺口不少,窗户上的漆掉了显得黑乎乎的,还不如寻常人家不上漆的木头颜色。
记忆里总是仰着头的章金弯着腰出来,快步朝他们走来,她下意识的躲到了文开东身后,仿佛下一秒就要听到章金t以一口嘶哑悠长的腔调数落摘苹果的村里人,又磕绊了几个苹果,糟践了好东西,只知道问钱,不知道他卖苹果的作难......
文秀英只想赶紧办完事离开这个让她觉得压抑又沉闷的院子,正要开口问章钢叔在不在,就看到章金迅速掏出火柴匣,给文开东手里的烟卷点火。
“支书,求求您再给上面说说,宽限几天,就算卖房卖人也得有个时间,我们弟兄几个把腿都快跑断了。”章金语速极快,甚至夹杂着些哭腔,文秀英几乎没听明白他说了什么,却觉得他的称呼有些奇怪,文开东不是队长吗,章金看来是有事,急糊涂了,喊人都乱喊了。
在她眼里一向和气话少的文开东却厉色道:“你多做点实诚事,啥问题都解决了,别在这给我说这些屁话,上面怎么要求你怎么办就成了,我管不了那么多,把章钢叫出来。”
冷硬的文开东把章金要诉的苦全噎了回去,他听到支书找章钢,再顾不上说那些麻缠话,忙道:“支书,你有啥事跟我说就行,现在我爸起不来,就是我当家。”
“你当家?我怕你爸得睡到沟边的烂窑去。”说完文开东没再理他,大声道:“钢钢,你在哪个屋?有人找你。”
没有听到回音,章金却知道了找章钢的是文开东身后的小姑娘,他的心放下了,原来不是找主事人,不知道章钢又在外面惹了什么事,让人家小姑娘都找上门来了,章金面上一时有些得意,平时就知道傻念书的小弟,最近突然在家里指手画脚起来,真是令人厌烦,更可恨的是老娘的柜门钥匙竟然在他手上。
过了片刻,屋里传来颤巍巍的声音:“钢钢出工去了。”
文开东有些意外,从来没下过地的章钢竟然上工去了,今天的活可是挖树根,手上不磨出几个痂,可干不了这个活,章钢怕是都没拿过铁锹呢。
没寻着人,文开东带着文秀英往门外走去,章金却拦在前面道:“支书,我家现在光景不好,可还要脸呢,你可不能把这丫头领到社员们面前去,你让我章家以后还咋见人呢。”
文秀英还在琢磨文开东身份变换的事,没仔细听他说话,文开东却立即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胡话,拿起门边的顶门棍就给章金来了两下子。
这一下把章金打懵了,谁知支书接下来的话才让他更心颤。
“这是你木家舅的闺女秀英。”文开东说着气不过他心里的肮脏,又锤了他一下。
章金这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本来就一屁股烂账了,现在又得罪了支书,原来这个长得高高的丫头就是支书婶子要过继来的闺女呀,这下支书又要给他家找灾祸了。
疼的龇牙咧嘴的章金满脸堆笑的跟文秀英说着好话,文秀英一句都没听不进去,章家不是贺子谦的舅家吗?
文开东怎么如此不客气,几十年来,他还从没见过章金在谁跟前赔过小心呢。、
文秀英脑袋有些发蒙,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支书变了,章家变了,整个村子无异于发生了超级地震,那姜支书之前答应她的事还算数吗?
第90章 霸道的背后 风雨欲来
文开东懒得搭理章金, 正准备带着文秀英去地里找人,却看到章钢提着撅头从门外进来,喘着粗气道:“支书,兰花嫂子说你找我?”
“出去说。”文开东看文秀英欲言又止的样子, 觉得或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便带头走出了章家大门。
章金犹不死心的往前跟着走了一段,张望着想听到些什么好消息, 文开东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才止步。
三人相跟着到了大队部, 文开东方道:“你们就在院子里说吧。”说完他便掀开门帘进了屋子。
高高升起的日头有些刺眼,文秀英背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大方自然的说:“钢叔, 你坐下我跟你说一下钱的事。”
章钢在刚来的一路上已经知道真正找他的人是文秀英, 他心里一直忐忑着,隐隐有些期待却又被最近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打击的失去信心,直到她听到钱字,眼睛一下亮了, 随便拿了块砖头坐在文秀英面前, 激动道:“你说。”
“这事其中有些误会,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但是贺子谦的确留了钱, 我也是才知道,按照他的意思,我把钱给你送来, 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最近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我姑父怎么突然成支书了?”文秀英本能的对章钢有些信任,这个在她记忆里总是有些文气的男人, 仿佛跟章家其他那些总是翘着眉梢,言语间高人一等的人不大一样。
看章家如今处境有些不好,很难说贺子谦没在其中做些什么,却对章钢另眼相待,也让文秀英觉得章钢好像是自己人。
章钢心里连日的大石头落了地,身上有了些力气,肩膀明显松弛下来,神色平常道:“大队前支书盗卖集体财产,被抓走了,现在的支书是你姑父,队里在查账,我家欠的钱不少,得赶紧还上,所以上次找你急了些,你别见怪。”
几句话下来,文秀英有些震惊,大队换支书倒是寻常事,别说是个小小的大队支书了,就算是大人物倒台在新闻里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可这件事分明在前世的几十年里从来没发生过呀。
姑父直到去世,也是队长呀,支书倒是换的勤,可她记得姜支书还得过上几年才因为要去城里享福主动不干了的,接任的是章长锁,章钢的大伯。
怎么突然就不一样了呢?姜支书有没有盗卖集体财产她不知道,因为队里很多年都没清算过,八四年包产到户时,就把大队里有的东西给社员们分了分,至于队里本该有多少东西,在终于有了自家土地的高兴日子里,没人想起来去计较。
抑制住更多的疑问,文秀英抬起头看了看气派的五间正房,隔着窗户,她看不见文开东在做什么,却似乎能瞥见他舒展的眉头和浓浓的烟雾。
章钢走后,文秀英到屋里去跟文开东说她要走了。
文开东往烟锅里塞满了烟叶,却没有点火,放下道:“你姑这几天腰有些疼,你去看看她。”
“不了,我还要回学校上课呢。”提起生病的木娟娟,文秀英就有些头皮发麻,她不是大夫,不会看病,却要会看脸色,从前每逢这时,她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一个不留神,木娟娟连续爆发。
多少次她用架子车拉着木娟娟一趟趟的跑医院,跑诊所,回来后还要做饭烧炕,伺候一家老小,她都能忍耐,可是当她自己也病的浑身没有力气,打完针回来后,面对冰锅冷灶,硬撑着烧火做饭,却还要面对炮竹般的责骂时,她真的特别想跑掉,逃的远远的,就不会有永远不断的指责,女充男养的责任,和明明是亲人却如外人般劝她要好好孝顺的魔音。
可每次她都只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被柴火烟呛的边咳嗽边擀面,老的不吃硬的,小的不吃粗的,不老不小的嫌盐太重,指点她下次该如何如何。
见文秀英神色坚决,文开东点了火,吸了一口烟,神色有些不豫,果然是养不熟的,有自己爹妈的怎么会愿意喊别人爹妈。
想到些什么,文开东耐心道:“那你明年毕业后是什么打算,吕家娃年岁也不小了,早点上门也能帮着家里些。”
文秀英心里瞬间冷硬起来:“你们以后别管我的事,吕家的事谁说的谁去解决,我这辈子就算不嫁人也不会跟他有什么牵扯。”
“你心高我知道,可你是农村户口,就算不说别的,到城里去你连粮都没的吃,就不要想那不可能的事了,至于吕家的事,你妈和你舅都心里有数,你就不要管了。”
看着文开东一改前世的沉默少言,文秀英有些被气笑了,果然位置决定立场,突然升官的文开东说话都霸道了许多,原来霸道强势不是木娟娟的专利。
不想做无谓的解释,文秀英甩下一句,你们谁也管不了我就出了门。
文开东在她身后放下烟锅,嘴角带笑,神色莫名,以如今文秀英的坚决,再加上贺子谦的态度,想来木家兄妹俩也拿不住事了。
今天的事文开东回去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木娟娟,如他所料,家里的桌椅盘碗又遭了秧。
回到学校后,文秀英有些怏怏的,谁也左右不了她嫁谁,怎样生活,姜支书答应她的几亩地只是锦上添花,可她还是为如今的局面所心烦意乱。
真正自由开放的社会还没有来到,如今的每一步仍然需谨慎小心,有些事却变得不一样了,路还是要一步一步的走,从前的她,似乎做得太多了些。
咬牙看了几页书,伴着在战乱后勇敢收拾残局的斯嘉丽的坚毅面容沉沉睡去。
课堂上老师洪亮的声音将文秀英带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笔下不停的记着重点,田小花一直戳她,她无奈只好将坐位朝旁边挪了挪。
自觉上课收获满满的文秀英还想再做做课后习题巩固一下,憋了一节课的田小花却一把把她拽出去,急急道:“你周末回家没,出大事了。”
回家?哪个家?文秀英有些哭笑,她的家在县城的小房子里,那里田小花谁也不认识,她说的所谓回家显然指的是别处。
“我没回去,发生啥事了?”文秀英配合着她的表情淡淡的问。
“于彩凤没跟你说吗?亏她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呢,你家出了事她也不着急,一大早的,连人影都没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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