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去瞧她,也算是回报了前世的那一点相助之恩。
见他坚持,天冬也就没有再劝,按他的吩咐去置办了一盒礼物,提着往青桂园去了。
这是秦清时隔两辈子,第一次去青桂园。
沿着曲折蜿蜒的石子路,走了大半晌,他才看见紧挨着南墙的一进院落。
青砖砌成的墙壁斑斑驳驳,满是岁月的痕迹。再加上年久失修,人迹罕至,围墙两边生着茂密的高草,更加凸显出两分阴沉的意味来。
想起上辈子,陆微月也在这住了数月,他不自禁地住了足,抬头瞧着那青砖黑瓦愣了大半晌,才稳下心神来往里头走。
“姨娘,世子爷来了。”
紫玉原本打算去寻秦凌,走到门口正好撞见秦清,倒唬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地又赶紧折身回屋,向姚姨娘禀告。
姚姨娘闻话,不敢置信。放下手中的针线,一遍跟一遍的问,“真的是世子爷来了?”
“婢子哪里敢说谎,真真切切的,是世子爷。”紫玉垂头回着话,心里却在担忧秦清这是上门找茬儿来了。
若非如此,他为何偏偏挑秦清走马上任的这一天,造访青桂园?
事情一定不简单。
这般一想,她心里头就有些慌。她攥着手心,抬眸盯着姚姨娘,真挚的提着建议,“要不要婢子去请大少爷过来?”
“来不及了。”姚姨娘果决的摇摇头,从床榻上站起来,双手握在紫玉的肩头,“这园子里,也没别的丫头。你留下来,一会儿好给世子爷奉茶。”
紫玉骑虎难下,只得皱着眉头,应了声是,匆忙的又往外走。
姚姨娘将盛着阵线的箩筐,匆匆往帐中一放。又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而后,跟在紫玉身后,急急忙忙也往外头去。
珠帘一掀开,映入秦清眼帘的那张脸,与前世比起来,丝毫未变。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张脸,眼睛半大不小,鼻子平塌,鼻颊处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斑点儿。而且,她的皮肤因为年久未保养,显得有些松弛。
她的衣着甚为朴素,只穿着一袭粗布织成的淡褐色长裙。发饰梳得也很简单,发间没有任何的首饰。
第一眼看过去,谁也不会将她与秦国公的妾室打上挂勾。
“清儿,真是你来了,刚才我倒以为紫玉诓我呢。”
不知因为是激动,或是紧张,姚姨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
“姨娘,听说兄长当了刑部的差事,我今日特地带了礼物来给您道喜。”秦清不急不缓的说着,目光状似不经意的从紫玉的脸上滑过。他承认,紫玉确实生的好看,特别是那双大眼睛,清澈的像是一汪水潭。
不过,此刻那汪水潭里,却含了另外一种复杂的东西。似是戒备,又像是讽刺。
秦清假装没看到,他闷声不响的从天冬手中接过红木盒子,递给姚姨娘,“这是上月我托人从江南带来的茶叶,另外,还有一些糕点。说起来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姨娘且收下吧。”
“你看你,来便来,还带什么东西。姨娘替凌儿谢谢你。”姚姨娘颇有些受宠若惊,她惶恐不安的将东西接过来,低声吩咐紫玉,“将茶叶泡了,给世子爷润润嗓子。”
“是。”紫玉墩身行礼,“婢子这就去。”
姚姨娘则赶紧打起了竹帘,以示欢迎,“清儿,快进屋。姨娘这儿有些简陋,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室内的窗子很小,能投射的光线十分有限。所以,尽管外面是大晴天,屋里头这会儿看起来仍有些昏暗。
秦清揉揉眼睛,在姚姨娘右手侧的太师椅上落了座。那椅子已经有好些年头,手摩挲在扶手上,能感觉到那上面凹凸不平的细纹。
“清儿,看见你,我便想起了从前的夫人。你跟她的眉眼,真是生的一模一样。”姚姨娘回忆起往事,神色有些激动。“一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你这般有出息,你娘泉下有知,一定开心。”
昔年,凌氏对她的那份儿恩情,她一直记到了现在。所以,每次秦凌来劝她,叫她想法子争一争的时候,她总是拒绝。
不仅仅因为求之不得,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心里头对凌氏的这份儿感激。
“但愿吧。”
秦清吸吸鼻子,眼圈发红。当年,若不是自己,她娘又何苦遭那般罪,甚至还因此丢掉了性命。
这是他心上一道上伤口,每每触及,撕心裂肺。
怕姚姨娘再说下去,戳到秦清的伤心处。天冬瞅准时机,轻咳了两声。
姚姨娘也并非愚钝之人,她见情形不对,也不敢再说下去,急忙又挑了别的话来说,“清儿,日后有用得着你兄长的地方,你只管吩咐他去做。”
说这话的时候,正赶上紫玉端茶过来。她听得清清楚楚,心底甚是不悦,这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
怪不得,大少爷一直说她娘,性子古板,又不懂变通。这么一看,还真是叫人心凉。
紫玉扁扁嘴,暗地里冷哼了一声,脸上却绽出一个笑。她弯下身子,将茶往木桌上放,一边放,一边恭敬地道:“世子爷,茶好了。”
秦清抬手去接,手在碰到杯底的那一刻,忽然往后一缩。紫玉心不在焉的还在想事儿,还以为他已接住,也松开了手。
“哐啷……”
青花瓷碗毫无征兆的坠落在木桌上,而后,翻了个滚,直直的又往下坠。最后,砸在地面上,摔的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溢了一桌,又顺着桌沿往下流。
由于,茶碗坠落的瞬间,秦清并未躲闪。所以,溅起的热茶,倒有泰半打在了他的手背上。此刻,他的手背被滚茶烫的通红一片。
紫玉吓坏了,瞬间回过神来。她匆匆忙忙地放下托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句跟一句的说,“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求世子爷饶了婢子……”
“什么叫不是故意的,你来瞅瞅,把世子爷烫成什么样了!”天冬的口气里,充斥着一股愤怒。
姚姨娘也骇了一大跳,脸色倏然变得苍白。她断断没想到,在此关头会发生这种事儿,心急之下,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紫玉,你做事怎的这般毛手毛脚的!”姚姨娘咬着牙,慌慌张张道:“还不快去给世子拿治烫伤的药来。”
要是叫秦国公知道,世子在她的园子里被烫伤,秦国公还不得杀了她?
紫玉也真是,素来都细心谨慎,今儿偏偏出了这种错儿!
她又气又恨又害怕,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
“药倒是不必了。”秦清忍着剧痛,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口气也一改初时的温和,变得冷冷冰冰,“我倒瞧着姨娘园子里的丫头,是该换一换了。这般笨手笨脚的,倒不如早点儿扫地出门。”
“世子爷,求您……求您……再给婢子一次机会,婢子服侍姨娘服侍惯了,实在……实在……舍不得……”
紫玉万万没想到秦清是要赶她走,当即吓得面如土色。头摇的似拨浪鼓,泪水簌簌地往下落掉。
第42章 . 威胁 差点儿没赶上12点,嘤嘤嘤。有……
“姨娘, 您的意思呢?”
紫玉声泪俱下的求饶还在继续,秦清冷冷扫了一眼,又用意味深长的口气去问姚姨娘。
姚姨娘闻言, 有些无措,迟疑半晌, 只说出一个“我”字。若按她的心意,一定是要留下紫玉的。
但眼下, 她不占主动。
是她的下人犯了错,若她强行将人留下,难免有包庇之嫌。而且, 她从秦清的目光里, 觑到了两分势在必得的冷意。
也对。
秦清是府上堂堂的世子爷, 将来还会承袭国公之位。所以, 打从他出生的那天开始, 便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上。
被下人倒的茶烫到手,这恐怕是头一次。
姚姨娘越想心里越没底儿,她咬咬牙, 低眉看着痛哭流涕的紫玉, 心情异常复杂。她虽然心有不忍,但心里比谁都明白,她没本事留下她。
“姨娘要是觉得不好开口, 清儿便替您去跟父亲说。”
秦清眨着眼睛,温润的笑了笑。那抹笑, 澄澈的像是水洗过的太阳,温暖耀眼,直射到人的心里去。
姚姨娘微微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叹息道:“世子一片好心,我这做姨娘的又怎会辜负。”
紫玉的后背一僵。
先前,秦清说要逐她出府时,她只当他是恐吓。毕竟,她只弄翻了一个茶杯,罪远远没到要被扫地出门的程度。
退一步讲,就算秦清是真心要撵她走,有姚姨娘在,赖好帮上两句腔,事情也一定会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她刚才摆出的那一副楚楚可怜,悲痛欲绝,自责害怕的模样,也是故意为之。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博取秦清的同情心,又或者说是向秦清示弱。实际上,她的心里头,根本没有丝毫的害怕。
但事情的发展,叫人始料未及。她万万没想到,姚姨娘思量之后说出口的那句话,竟然是要领秦清的情。
那句话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同意赶她出府。
“姨娘,您……”她抬起头,双眼噙着泪花,一脸的错愕。
姚姨娘并不看她,只将脸别到一边,瞧着窗外。良久之后,她才又转过头,换了严肃的神情,一字字道;“紫玉,你今日闯下大祸,被赶出府是罪有应得。你也不必再求情,我没本事救你!”
没本事?
到底是没本事?还是根本不想救?抑或是弃卒保车?
紫玉瞪大了眼睛,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蹙在一起,给那张美丽的脸孔之上,又添了两分哀愁。
秦清看见,脑海中迸进一个词——楚楚可怜。
难怪,前世他爹会被迷惑住。
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心头却陡然生出一阵厌恶。他轻张薄唇,冷冷道:“既然姨娘同意了。事不宜迟,天冬,你即刻就将人送出去。”
“是。”
天冬正为秦清被烫伤之事,而耿耿于怀。这会儿,巴不得赶紧将紫玉撵走。听见命令,他没有丝毫迟疑,撸了袖子就要去抓紫玉的肩膀。
“婢子不走,大少爷没说叫婢子走,婢子死也不走。”
在被天冬抓住的那一瞬间,紫玉居然一反刚才柔弱之态,挺直了腰杆,歇斯底里的人嘶吼了起来。
“天冬,你先放开她。”秦清顿了一顿,面无表情道。
“世子爷,你何必听她胡言乱语。”天冬不情愿的松开了紫玉的肩膀。
秦清眯起双眼,瞪着紫玉,口气冰凉的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姚姨娘屏紧了呼吸,心急的同紫玉使眼色。然而,紫玉根本没看到,她这会儿正在为秦清的让步而感到沾沾自喜。
她扬着两道眉,嘴角往上一勾,带着一种视死如归之感,“大少爷不来,婢子今儿就是撞死在柱子上,也不跟着你们走。”
秦凌是她最后一线希望,她自然要想法子抓住。
“紫玉,你做什么!”姚姨娘生怕紫玉再将秦凌拖下水,当下也顾不上别的,大声斥责道。
“姨娘,大少爷于紫玉有恩,紫玉是想走之前再见他一面,给他磕个头。”
“好,便依你。”秦清的爽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先带她去柴房,驱逐出府的事儿,等兄长回来了再谈。”
秦凌回府时,暮色已至。长廊下,屋檐下的灯投射着昏黄的光芒,在地面上映出一团团模糊的光晕,花池中的绿树黑漆漆的,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此刻,秦凌的心情也像那灯光,昏昏沉沉的。神情倦怠得像是秋日里的枯草,打不起一丁点儿的精神。
王府之行,不仅木有得到他想要的,反被王文远指着头骂了一顿。那些话,每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割,划过他的五脏六腑。
他坐在长廊下的石凳上,长吁短叹,正在思量下步棋该如何走。
正在这时,一个漆黑的人影从长廊的另一头,快步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道:“大少爷,世子爷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要跟您商量。”
来的正是天冬,秦清的贴身侍卫。
秦凌素来看不惯他,一见是他来,语气里透着不耐烦,“我累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
“是要紧事儿。”天冬神神秘秘一笑,“关于紫玉的。”
紫玉?她怎么会跟秦清扯上关系?
秦凌闻话胸口一震,莫非秦清发现了什么不成?不过,他很快排除了这一可能性。他略略舒了口气,又问道:“什么事儿?”
“您去了就知道了。”天冬卖起了关子。
秦清住的青月阁,他很少去。若非今日他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是断断不会去的。
庭院里空空荡荡的,屋里也静悄悄的一片,看到秦清半点儿踪影。秦凌板起了脸,丝毫不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快,“秦清呢?”
天冬陪着笑,往东面指了指,“世子爷在柴房那儿等着呢。”
难道紫玉在柴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按理说,秦清与紫玉这两个人应该没有交集才对,又怎么会?
莫非是秦清午后去过了青桂园?秦清想着,心里愈发觉得纳闷儿,脚步跟着有些迟疑。
天冬还在引路,“大少爷,是这边。你仔细着点儿,这条石子路凹凸不平的,世子摔了好几回。”
他这么一说,秦清彻底回过了神,他捏了捏袖口,又赶紧低头看地。两条腿,鬼使神差的跟着天冬的脚步,一直往前走。
柴房里果然亮着灯,秦清已经在门口候着,大老远瞧见他,就在高声喊,“兄长,你快来。”
等到秦清真切的瞧清楚柴房里的那一幕,他唬了一大跳。
紫玉环抱双膝,蜗居在柴房小小的一个角落,蓬头垢面,楚楚可怜。
“这是怎么了?”秦凌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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