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谁呢。
直觉告诉她,姜子忧非普通医师,身份不下于那个离国使臣,甚至更高。不然他怎么会在离国使臣眼皮子底下,敢给她过假诊?
“你不认识他?”
妖孽男子指着自己露出那不可思议的样子重叠于叶欢的脑海里,她闭眼细想这句话。
突然,她倏然睁眸,起身坐在床上,整个背脊都是凉的。
“姜贵妃,姜。子忧,凤子忧。”
即为凤离。
那一刻,叶欢心里久久无法平静。一口气越吊越上升,头脑炸得眩晕无比。待她恢复心境后,穿衣起身,握笔重重地将“凤离”二字记在宣纸上。
被未来夫君摆了几道,亏她还想着如何逃婚,结果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过数回了。
她将宣纸揉了一遍又一遍,这才重新展开铺平。看着那两个字,当真是——
心情复杂,意难平。
前世她死得太早了,对于凤离之后的事,一无所解。因此,她真嫁给凤离的话,未来是一片茫然。
但是她想放手一博。
三更鼓敲过,还有两个时辰就得天亮了。叶欢不再想,将写有他名字那张纸收进锦盒里,放在枕头下。
也许是意太难平,她又梦到了凤离。
这次仍然是她穿着深红嫁衣追着他,他还是那身白衣不停地朝前走。广阔的原野却是一片白茫茫,踏上去是雪渣子的声响,特别地清晰。
无论叶欢怎么追呀喊呀,凤离还是听不见似的,偶尔回头看一下,但始终看不到身穿嫁衣的自己,一个人朝前面走着,他能轻而易举地跨过石头,避过荆棘。
就是看不到横在他*前方的断崖。
眼看他再次迈出那一步,要掉下去了,叶欢在背后拼命急吼。“阿离,你前面是悬崖,别过去!”
企图牵住他的手臂,不让他掉下去。然而她的手透明地穿过凤离那身白衣,竟然是抓不到,也碰不到。仿佛她其实是个死人,他看不见她是有原因的。
“阿离,你回来!”
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凤离摔下了悬崖,这次和上次不同,他没有向她求救,因为他根本看不见自己,听不见她的声音,就那样直直地摔了下去,消失在她面前。
叶欢呆呆地站在悬崖上,哭着喊着,为何一连两次,她都抓不住他的手,一次是他求救,这次他都看不见她了!
仿佛,根本不是梦一般。
醒后,叶欢蜷缩在床榻角落里,像刺猬将把自己卷起来,低着头抱着手臂无声颤抖。
那一刻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甚至觉得不是梦。低低地抽泣着,直到青霜走到面前将她叫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很久了。
第22章 诛心
青霜后站了一排侍候叶欢梳洗的侍女,其中端脸盆毛巾的侍女,盆里的水热气都没了,手微抖似有发酸,看样子应该是等了很久。
叶欢这才知道哭太久了,赶紧下床。红肿的眼即使是低了头去,还是被青霜看得清楚明白。
关切地问了句,“昨夜郡主可是做噩梦了?”
叶欢点头,擦了擦眼。“嗯。”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
一个梦能把自己折腾成声音都哑了,叶欢有些自嘲。看来她心境还是不够成熟,需得再定一些方才能够。
青霜从腰间扯下荷包,递给叶欢,“前段时间属下也老做噩梦,有了这安神锦囊,夜里少梦了许多,郡主拿去试试,不管用的话,属下再买一个。”
叶欢捧着荷包,惊讶地抬头,“为何给我?”
青霜抱着剑衣角都没动一下,淡漠地回道:“郡主安危关于无忧国未来。”
叶欢将荷包收好。
明明是关心,还说得这么大义道。难道除了主仆之外,就不能谈点朋友的关系吗?
显然是看出了叶欢的心思,青霜又道。“郡主折煞属下了。”然后吩咐侍女们侍候叶欢洗漱,出去等候了。
大慨是习武之人都是这样的吧,明明是很热情的人,非觉得自己是冰冷冷的那种,拒绝任何人靠近。
前世青霜这性格得罪过不少人,甚至影响到她的婚事。叶欢死的时候,青霜已过双十年华,却还未曾议亲。
这么好的姑娘居然没人敢娶,不好,甚是不好。
她决定以后给青霜牵根红线,不枉她待自己真心一场。
打定这想法,叶欢打算以后帮青霜留意一下人品家世相貌上佳的公子。
妆台前,叶欢被一群侍女摆弄了半天,有些昏昏欲睡。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
身上穿的是郡主正宫装,由上好的桑蚕丝织成,采用的是劈十二丝织法,比一般桑丝衣裳透气轻薄许多,不然这*四重衣,再加上锅炉一般的天气,非得把她烤熟不成。
她抬起袖口看了看,边上的一圈异色栀子花,绣得非常精致,栩栩仿如生物,比叶泠最好的衣裳都绣得精致。
果然宫廷最好的绣娘,就是不一样。
锦儿拿了根金簪子,将叶欢乌黑的秀发挽成髻,插、上固定住,再让捧头面的丫头把郡主正冠拿过来。
“别别别,那东西很重的,我不要带。”叶欢赶紧推脱。
锦儿没听,捧着发冠给她带上,劝道。“不行,排面必须有。这是国主吩咐过的,以后可以穿得便利些,今日不行,要见国后和王太后的,不穿得正装些,那是不给王太后尊重。
而且又不是祭祖,祭祖穿得还要更繁重。奴婢听说昭阳公主祭祖的时候,戴的那冠面,有十斤有余。您这个才三四斤左右。以后您当了皇子妃,那冠面更重。”
叶欢翻白眼,“麻烦。”
“哎呀,习惯就好了。”锦儿小心翼翼地捧正放好后,插了两根簪子才固定住发冠,让叶欢起身走走,会不会松。
头上重压压的,叶欢感觉自己的步子都变细小了,生怕那冠面掉下来。
前世除了祭天的时候,被迫戴了个由银和鲜花织成的头冠,她还没带过超过半斤的冠面。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话诚然不假。
叶欢沿着妆台走了几圈,渐渐习惯头上的分量。“好了,不会摔跤了。”
两名侍女欲上前搀扶叶欢,叶欢拒绝。“你们跟在后边就好,不必搀着。”
她又不是叶泠,走一步还得铺地毯,需要三四个人搀着那般娇气。
只要不是三寸金莲,走点路轻轻松松嘛。
宫里来的人早就候在前厅了,看到正装走来的叶欢,皆是眼前一亮。
纷纷夸她果然不愧是王女,俨然天成的尊贵大气又秀婉娴淑。
叶欢听在耳中,面前无显露半分得意,矜持地站着,无一丝苟笑。因为她从现在起,一言一行一举动,都代表的是无忧国,礼仪不能错分毫。
不然让旁人笑话了去,丢的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脸。虽然她很不喜欢这种面子做法,但场面上还是得过去。
叶云安满意地点了点头,上前再三嘱咐叶欢在宫里一定要注重言行举止。
叶欢点点头。
“把东西送上来。”叶云安让人将一长正锦盒送上来,亲自递到叶欢手中,低声哽咽道。“未及笄便要出嫁,为父怕是不能亲自给你及笄了。这盒里的及笄簪,是为父前段时日让人去城西如意铺给你定做的,你拿上。待你出嫁那日,为父再给你簪上。”
及笄?
叶欢身躯登时有些发寒。
想起前世她在及笄之日,得到的祝福却是整个无忧臣民让她去死,到死都没等到父亲为她及笄髻,唯一得到的只有那满眶的无动于衷。
如今这一席话,是多么可笑。若是她还未经历前世那场蚀心吞骨的大火,此刻一定是感动得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这世迟来的亲情,却还是在众人面前刻意的伪装,显得更加可笑又悲凉。
她将酸涩的苦泪咽回喉咙,依是如常地接过锦盒。谦敬地道,“谢谢父亲。”
叶云安点头,又擦了擦眼泪,朝站在身旁的叶泠使个眼神。“去送送你姐姐。”
叶泠乖乖点头,面容堆笑地去拉叶欢的手。刚碰到的那一瞬间,叶欢顿觉像手背被冰冷的蛇信子舔过,当即缩了回去。
叶泠怔住,伸出的手悬虚在半空。“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妹妹哪里做错了。”瞬间就眼红了,眼看就得哭出来,咬着嘴唇直直地看着自己。
“别哭别哭。”叶欢赶紧上前,细声宽慰,“姐姐这不是生着病嘛,还没大好呢。你身子那么弱,平日里走路都需要搀扶,若是不小心把病渡到你身上了,让姐姐怎么过意得去。
乖,不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低声说了句,让叶泠注意下场合。叶泠抬头,瞅见叶欢眼里那一闪即逝的讽刺及轻蔑。
气得真哭出声来了。
在场所有人都噤住了,看叶泠的眼神多了几分异样。
明明脸色红润哪有半分体弱,偏偏摆出副摇摇欲坠,弱不禁风的模样。满身的矫揉造作,毫无丁点贵族小姐的矜贵样子。
反而叶欢就显得大气多了,明明身子尚未大好,无论是眉目之间,还是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范。
果然嫡出和妾生,差别太大了。
举着拂尘的老公公忍不住说了句,“辰王您这个二姑娘,是不是有点……”后半句老公公没说下去。
叶云安脸色很难看,瞪了当众出丑的叶泠一眼,叶泠被他这一眼横得哭不出声了,呆在原地。
“回你的院子去,尽给本王丢人!”
叶泠咬着下唇,含泪的眼眸划过一丝愤意,低头跑出前厅。
春芽快步上前搀住叶泠,刚搀住就被叶云安呵斥住,“让她自己回去!”
叶泠甩开春芽的手,心里暗骂春芽真是个蠢货。
她都被叶欢那个小贱人摆了一道了,春芽却偏偏是个不会看眼色的,还让她在众人面前更加出丑!
当即狠狠剜了春芽一眼,春芽吓得呆若木鸡站在原地。
叶欢嘴角轻微上扬,想在众人面前装小莲花,也不看看她叶欢是重活一世了,不会再像前世那般任由欺负忍气吞声。
当然这只是开头而已。
她会在出嫁前,将一切都讨回来,让叶泠也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咳咳,郡主随咱家进宫吧。”老公公尖细的声音打破沉静。
也算是给了叶云安一个台阶下。
叶欢点点头,红着眼睛再跟叶云安父女情深了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老公公进宫了。
走出府门那一步,叶欢松了一口气,这个禁锢她多年,以及害死她母亲的地方,原来走出来后,会是这般轻松。
多年郁结于心的那份沉重释放了出来。
回头看了一眼“辰王府”那三个字,心里叹了*声“真好”,这个地方虽然是她出生,以及生活多年的地方,却是让她沉积了多年的厌恶。
去宫里的路上,叶欢一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她心情复杂难以平静,即使是锦儿想尽办法逗她笑都不起任何效果。
锦儿逗不笑叶欢,只能陪叶欢一起沉默,偶尔会劝叶欢吃点东西。
她好奇地碰了下叶欢放在矮几上的锦盒,小声问了句,“小姐,奴婢可不可以看看王爷给您的笄簪啊。”
“随便看,摔碎了也不打紧。”叶欢眼皮未抬,漫不经心地说道。
叶云安给的东西,她一样都不稀罕。夹杂着目的及利益,哪怕是价值连城的珠壁,对于她来讲,仍是一文不值。
“不……不太好吧。”锦儿有些吓住了,似乎没料想到叶欢会如此看清自己父亲送的东西。
叶欢抬了眼,看到锦儿那副小心翼翼不敢碰触的举动,把盒子递到她手里,淡漠地道。“锦儿,你跟着我也有十几年了。我未曾同意和亲之前,什么时候见过父亲送过我一件像样的东西?”
第23章 美色
何止是像样的东西没有一件,甚至她生病的时候也不会管。
她八岁那年冬天生了一场大病,抱着破旧的被子缩在阴冷干硬的床榻上,等待着死亡。照顾她的嬷嬷背着她去求了叶云安好久,叶云安只当她是普通风寒,不予理会。
反而嫌嬷嬷太烦,把嬷嬷推倒在地。
病重年幼的叶欢掉在地上,下巴磕上了冰渣子,又痛又冷,仿佛看到了阎王朝她招手。
她生涩艰难地喊出“父亲”那两个字,却被叶泠被他举高高的笑声湮灭盖过了。
叶欢永远记得当时她躺在地上全身剧痛无力起身,而叶泠被他举高高又放在肩上坐着,他的笑容未曾离过叶泠的一举一动,慈爱又温柔。
而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只冷暼了一眼,漠然走过。
嬷嬷擦擦眼睛,枯槁干裂的手把她捞起来,重新背回佝偻的背上,艰难地一步步走着带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十二月严冬凌雪的寒冷叶欢完全感受不到,因为心里太冷了,被叶云安那天差地别的相待,冻结的心无一点暖意,像是那种从冰窟里捞出来一般,麻木了。
嬷嬷是母亲陪嫁的大丫环,从她出生起就照顾她。明明可以离开王府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却放不下年幼又被忽视的自己,把一辈子都困在了王府。
为了给她治病,嬷嬷只能强撑着年老病重的身躯,出去给人做零工,给她攒钱请大夫。她的病治好之后,嬷嬷倒下了,不到三天就撒手人寰。
牙婆子牵着锦儿入了府,来到哭倒的叶欢面前,说是嬷嬷早就知道自己身体不行,所以生前就跟她讲,她死后,领她孙女过来和叶欢作伴。
从那时起,年幼的锦儿和叶欢虽名为主仆,实际却为相依为命的姐妹,开始了艰难过活互相依靠的日子。
所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待她真诚的从来不是叶云安那个虚伪又冷血的父亲。他给的东西,目地何其明显。
如有那么一丝父爱的成分,叶欢也不会视若无睹。
锦儿捧着盒子,如同烫手山芋般。她喃喃说了句,“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对王爷很寒心,所以奴婢也不看了吧。”然后将盒子放下。
叶欢冷暼了一眼盒子,将其推到茶盏旁,“没事,寒心也罢,他想怎样也罢。如今是离了府,我们都不要回去了。这一辈子的路还很长,少他这份亲情,我叶欢还不至于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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