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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又是一阵急喘的高呼,倒似是下一刻便要死了一般,高呼持续了一阵,这才缓缓低了下去。
蔺璟冷眼望着殿内助兴的昏黄的烛火,不多时,才听到圣上沙哑力竭的声音。
“进。”
闻言,蔺璟慢慢抬了步子,跨上石阶,将堪堪要溢出唇口的痛吟皆咽了下去,随即立身于门口,“臣进来了。”
推开门入内。
殿内软香玉枕,熏香袅袅,便见刘嫔轻纱兜身罗帐半掩,钗发横乱,却半点不避人,一身兜衣似遮非遮似掩非掩得坐在床沿之上。
床榻之下金丹散落了一地,也不知文宗今日用了多少丹药助兴。
不多时,便见文宗气喘吁吁地缓缓爬起身,绕过金丝楠木屏风,想来方才是累极了,步履漂浮蹒跚,身上只披了一件不曾系扣的中衣,袒胸露乳鸡皮赘肉横生。
待行至外间,见着蔺璟正在外间,面露倦怠,只眼帘半掀得略过蔺璟一条满目疮痍的腿,连顿都不曾顿一下。
唇口微张,听不出情绪,“蔺首辅,可有话要说与朕?”
蔺璟见状,忙顿首行礼,“启禀圣上,梁王殿下心机深重装虚作假!根本不曾中毒痴傻,不过是为脱身之举,分明是早有将反之心!”
“如今之计,圣上当召曹侃回金,遣大军伐雍!”
蔺璟垂首言辞凿凿说了许多,只话音落,殿内更是寂静无声,不多时,响起了薄履轻踏于地板之上的嗦嗦之声,半晌,蔺璟眼前出现了文宗明黄的缎面中衣。
蔺璟不曾抬头,故而不曾瞧见文宗面上的神情,可眼下文宗只立身却不作声,分明是心下犹豫,蔺璟眼波微动,遂道。
“想来梁王手中还有圣上……与突厥的证据,倘或让梁王就这般顺利回了雍州,届时凭那证据一呼百应,圣上的王朝……只怕……”
“到那时,想来梁王也不是什么大历朝唯一的异姓王爷,而是名副其实——”
蔺璟正一字一句顿然不已,却不想话还不曾说完,便被文宗抬手扇了一个耳光。
一角的刘嫔不知何时从屏风后头绕至了前头,见状心头大骇,一声惊呼,待发觉时忙抬手捂住唇口,只如此一来,手一松,捧着的一盒金丹散落了一地,咕噜噜在地板上滚动着。
一颗颗金丹犹拇指盖一般大,在殿内四散,有的滚至文宗的足边才堪堪停下。
蔺璟一时不及应,腿上又有伤,一个不稳随即跌倒在地,却连声音都不敢出,只觉头顶上两道视线正在望着他,强忍着痛意匍匐着身子跪拜,“圣上……”
那厢文宗一动都不曾,想来是怒极,唾骂不止,“朕还不曾怪罪你假传圣旨之罪!如今你还妄图让朕替你担罪责!”
“朕就是轻易听信了你的话!错将贺氏女赐婚去雍州,现如今贺氏女半点用处也无,亦是听了你的鬼话,说与突厥里应外合雍州兵权轻而易举便能到手,现在兵权没有拿到,反而初初都受制于人。”
“连你竟然都敢来肆意拿捏朕!你算个什么东西!”
文宗想来是怒极,颤巍着身形行至蔺璟侧旁,抬腿便朝蔺璟鲜血淋漓的膝盖踹去!
霎时,蔺璟一声痛哼,险些痛晕过去,却一动都不敢,只得下意识用手捂着膝盖,埋首在地面上,额上皆是细密的汗。
可文宗好似仍旧不解气,一时之间红了眼,朝蔺璟那条已然不自觉在微微颤动的伤腿又踹了下去!
膝盖上头之前从衣摆之上撕下来的布条早被鲜血染红,文宗豹头环眼连眨都不曾眨,只沉着面,似发泄,似神思混沌,抬腿一下又一下,半点要收的意思也没有。
只见着蔺璟背脊轻颤匍匐在地窘迫狼狈的模样,文宗心头的愤懑好似才纾解了一二,这才施施然大发善心松了脚,轻喘着,“这样才对,你摆正了自己的位子,别以为外头人喊你一声首辅便是你自己挣出来的脸面!”
文宗的声音如生了四肢的藤蔓,慢慢生至蔺璟的脖颈处缠绕着,紧紧勒着,似是要抽干他脖颈里头所剩无多的空气,蔺璟藏在胸前的五指微微攥笼,渐渐地握紧成拳,只不住得战栗着,手背之上皆是冒起的青筋,好似能瞧见筋脉里头汩汩的血液下一刻便要破管而出一般。
文宗还不曾歇,仍在轻喘着絮絮不止,声调中充满了奇异的亢奋。
“你的权势地位都是朕赏给你的,朕何时想收回便可收回,夹紧尾巴做人,别像你父亲那样,惹怒朕!”
骤然听闻文宗说到自己的父亲,蔺璟眸中忽得一震!
他太知晓他的父亲是为何而死,他还是孩童时,他的父亲便因着与前首辅不睦,被前首辅污蔑至被捕入狱。
当时何等风光的蔺府,成年男女皆斩首,其余皆流放。
他因着被人施救,与母亲二人多年相依为命,他二人无收入,是他母亲于码头上头干苦工赶营生,替人洗衣才勉维生计。
他在市井码头学会了易容口技的江湖术,他勤学苦读多少年,韬光养晦韫匵藏珠成了前首辅的家臣,就为收集证据扳倒前首辅,为父亲平反……
也就是为着这个,他瞧上了在皇后宫中的贺瑶清,能时常见到圣上的面。
他得偿所愿,扳倒了前首辅,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大历朝朝堂之上顶顶体面之人。
可后头才知晓,圣上并非对他父亲被冤一无所知,何以这般赶尽杀绝,不过是父亲势大,圣上只觉有了威胁,这才借了前首辅的手,要了蔺府阖府上下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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