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守卫把符纸交给江觅安,随后撩开衣袍,脚一伸,从桌子下勾出来一个黄澄澄的铜盆。
这时小侍的柴火也挑好了,在铜盆里放好后,不知从哪里抓来一把干草。小侍掏出火折子一吹,将干草点燃,塞到柴火下面,不一会儿便着了。
守卫指着江觅安手中的符纸解释道:“此为水符,是主人所画,专门用来甄别的你们这些自称是修炼者的。能驱动此符者,必定是修为不浅的人。”
关盈这才扭头仔细看了一眼那张符纸,依旧看不懂。对她这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来说,在她眼里,所有的符纸都一样,除了江觅安的符。
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他画的符文丑,仅此而已。不过,听守卫这样说,倒是让人觉得他的主人一定是个厉害人物。
盆中的柴火烧得呱叽作响,火苗不断跳动着,黑烟腾腾而上。
江觅安拿着手里的符纸看了看,神色没什么变化。
守卫朝脚下的火盆努努嘴,“公子使用这水符将火盆中的火浇灭即可。”
似乎笃定江觅安不会用,他又道:“往常也有不少人来试,没几个能成的,瞧瞧这火盆还是新的。你若不行,也没什么丢脸的。”
关盈偏过头去,抿唇一笑。头一次见有人怀疑江觅安的能力,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知者不怪,她就坐等那个守卫打脸了。
江觅安则表情淡淡,没将守卫的话放在心上,只道:“火灭之后,我是否能带她上船?”
守卫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道:“可以”
又说:“姑娘是公子带来的,你若是能保证她在路上的安全,公子请随意。”
江觅安点点头,他将符纸夹在手指间,风吹得那薄薄的纸条在不停地抖动。口中轻声念诀,那符纸上便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他抬起眼,朝符纸吹了一口气而后将其往铜盆中投掷过去。符纸飘在半路就化成了一道水柱,直直扑向那团燃烧着的火焰。
守卫睁大了眼,牢牢盯着那道水柱。旁边的小侍也捏住衣袖,聚精会神地看着。
眼见水柱落进铜盆,瞬间便是呲的一声响,铜盆内的火被浇灭了,几滴水花溅了出来。盆中白色的烟雾袅袅而上,半点火星都不见。
守卫张口道:“这……”
说出一字之后,就没下文了。
关盈很满意他的反应,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正在这时,铜盆余下的水渍刹那间结起了冰,雪白的霜花冒了出来,连盆外地上的几滴水迹也变成了白霜,寒气阵阵。
守卫的脸色顿时变了,如果说方才的表情是惊讶,那么现在更多的是惊惧。短短的胡渣在嘴边抖动两下,关盈好像听到了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小侍的脸色也不太好,两人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江觅安无暇跟他们在这里打哑迷,只问:“现在可算通过验证了?”
守卫忙点头道:“算!”
又回头对小侍道:“给这位公子登记。我回去守着,你将他们带到船上,安排好房间。”
“是。”小侍一拱手,强镇定下来。
守卫交代完毕,便匆匆离去了。说是回去守着,可人没回原地,反而是上了船,不知去做甚。
江觅安抬眸看了过去,直到人消失不见,又将目光落到地上的铜盆中,他轻声道:“还真是不太平……”
“什么?”关盈没听清,下意识问出了口。
江觅安对她笑笑,“无事。”
关盈没多疑,见青衣小侍坐回圈椅中,拿出一本簿子,哗啦啦地翻动两页。
她问:“不是通过验证就可以上船了吗,为何还要登记?”
小侍咳了一声,拿起毛笔边沾墨汁边道:“姑娘有所不知,上这艘船的人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同去蓬莱也是有缘。故此我家主人便让我们逐一登记好,日后以便一一对得上名号。再者,船上人员众多,简略登记一下总归是好的。”
关盈点头。
不得不说,他们这个主人想得还挺周全的。
小侍将笔头在砚台上剐蹭几下,瞄了瞄江觅安,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江觅安启唇道:“江名。”
关盈:???
用假名是什么意思?
小侍顿住动作,迟疑地望向他,神情中似乎不太相信他。这把关盈闹得云里雾里了,他们之前难道认识?看起来也不像啊。
江觅安勾唇道:“怎么,有问题?”
小侍忙摇头,刷刷几笔写下,又问:“这位姑娘呢?”
“关盈。”
话是江觅安替她答的。
小侍写好后便将簿子收好,果然是“简略登记”除了名字再没问其他的。
“二位请随我来。”他将房间的牌子递给江觅安后,便起身将他们往船上引。
哪知刚转过身去,江觅安的手心聚起一团青烟,抬手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青烟钻进漆黑的发丝中,小侍慢慢停下脚步,双手垂在身侧,眼神空洞。
他这个状态,关盈看着很是眼熟。
江觅安站在小侍的身后,道:“记住,铜盆中的火被扑灭后并未结冰,你看到的只有水柱。”
“是……”
江觅安往回走两步,拿出那簿子,翻开记载他们名字那一页,正欲抬手除去,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将它丢回去,道:“罢了,兴许有用。”
他从一摞符纸下面找出一张空白的来,口中念诀后往铜盆中丢去,瞬间化成一团火焰,将霜花和冰块都融化了。
关盈见他处理妥当后,道:“我们先上船吧,太阳落山了。”
江觅安点头,从小侍身旁走过,“盈盈不问问我为何如此行事?”
关盈提裙踏上船板,道:“要问,不过不是现在,等我们上船了再说。”
第六十八章 :蓬莱(三)
甲板上的人并不多,楼船高大,里头的房间也不少,要是自行寻找颇费些时间。江觅安拿着木牌拦住一个端酒水的小厮,一问才知道厢房的位置。刚走过一个转角,便见那守卫,匆匆从一道房门中出来,又往船下而去。
江觅安微眯起眼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如常对关盈道:“走吧,到厢房后还有些事要做。”
关盈装了一肚子的疑惑,自从江觅安瞧见铜盆内的水渍结冰后人就怪怪的,不单单是他,连守卫会和那个小侍也是。
风吹得水面翻涌起来,一下接一下地扑在船身上,在厢房中听得见那一声声闷响,接着地面左右晃两下,许是船开了。
等进到厢房时才发觉,他们二人安住的是同一间,原本以为是小侍忘了给,后来发现不是,船上的厢房均是两人一间。房中的一幅巨大山水屏风,两侧便是他们的床榻,方桌和椅子摆在靠墙壁的位置。除此,再无其他,倒还真有些简陋。
关盈头一次见这么实在的厢房,不过也无所谓,她不挑,而且离江觅安越近感觉也越安全。
江觅安将木牌挂在厢房门口,一手撩起长袍跨过门槛踏进房中,后又转身把房门拴好。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留着一丝丝火红的霞光,勉强透过厚厚的窗纸,留下一个朦胧的影子,房中有些晦暗不清。
关盈把厢房稍微打量,嘴上问道:“现下地方也到了,你也该跟我说说吧,方才怎么一回事了吧?”
说完,她便回过头来看着江觅安。若说她平时能猜到一些,那么今天这些事到底有什么缘由,她可真是分毫都猜不到。
江觅安慢条斯理地解下身上的长剑,将其搁在桌子上,道:“多数修炼者都有自身修炼的法门,都是他们长年修炼摸索下来的结果。”
他说:“那些投身各大宗派门下的修炼者更是明显,因为一个宗派建成以来,都有其自身独特的功法,新入门的弟子一步一步按要求走,最后他自身所有的法门便是宗派的法门。这个盈盈可知晓?”
话有点绕,关盈捋了捋,若有所思道:“所以,所谓的各家心法秘籍,也就是这样来的?”说白了,也就是各门各派各有千秋。
“正是。”江觅安说:“因此,在船下验证时守卫给我的水符,由于修习催符的咒术不同,它所表现出来的自然也不相同。”
关盈脑海中出现他将那张水符催动后盆内结冰的画面,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猜测道:“盆中结冰,能说明你的身份?”
江觅安点头,“弑血宗内驱动水符的水行咒便有如此效果,水现而冰霜出。他们大概已经察觉到我是何人了,所以脸上才会露出那副模样。”
“知道你是弑血宗的人,又为何会让你上船?”毕竟弑血宗向来没什么人敢接纳,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这艘船的主人实力不强,不敢得罪江觅安。
这样一想,他们上船的举动可以理解了。
但是江觅安马上予以了否定,“水符符文画起来大同小异,却也有极其细微的差别。我也没仔细去看,直到那二人露出马脚,心中觉得古怪,才仔细将符文查看了一遍。若我所料没错,他们口中的主人,应该与朝天仙门关系匪浅。”
朝天仙门?
自从离开迁城山庄后,便一直没听到关于朝天仙门的事。倘若真是这么一个宗派在背后,那么他们让江觅安上船肯定不简单。
无论是与不是,有了确定的答案,她也能踏实些。因此,关盈问了一句,“这阵子没怎么听到他们的消息,你确定朝天仙门的人和这艘船有瓜葛?”
江觅安道:“符文中确实藏了朝天仙门的手法,至于其中的‘瓜葛’有多少,那就不清楚了。”
关盈叹息道:“但愿此行能够顺利些。”朝天仙门和弑血宗素来是死对头,一正一邪,势不两立。
……
此处离海及近,船只在水面航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后,便顺着河水进入了广阔海水中。关盈将小窗推开半扇,海风便她的脸扑过来,是轻柔的,夹带着海水特有的咸味。
她从小窗内往外望去,夜晚的海面,就如同没有星辰的夜空,黑暗无边无际,只听得到澎湃的海浪声。再抬头,漆黑如墨的天幕中,挂着一轮弯月,它那淡淡的清辉还没将海面照亮,一朵乌云飘来,便将它的光辉遮去了大半。
江觅安正要抽开肩袖上的系带,眼见关盈独自坐在窗边发呆,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暗红色的衣摆晃动一下,他提步缓步朝窗边走去,长靴踩在紧实的木板上,没什么太大的响动。
江觅安在关盈身后停住脚步,朝着黑黢黢的海面望了一眼,将目光收回后他抬起双手,轻轻搭在关盈的肩膀上,问:“盈盈在想什么?”
关盈如实道:“我在想,我们大概还有多久能找到蓬莱。”她细细算过,江觅安忘川毒发的日子也快近了。如果这次在毒发前还没有找到解药,他一定会被折磨得很痛苦,那样的情况自然是她不愿意看见的。
江觅安闻言却笑笑,“篷莱仙岛本就踪迹难寻,如何能想得到?盈盈还是早些歇息吧,若是这艘船的主人有行动,明日或许不太好过。”
晚饭之时,倒是一切正常。要不是江觅安把前前后后的事一讲,关盈压根就不会觉得有问题。现在也只能提防行为好了。
关盈站起身来,啪地一下将窗户合上,赞同道:“你说的对,明日不知又会发生何事,既然已经知道有威胁存在,是该多个心眼。我还是养精蓄力去吧。”
刚从江觅安身旁走过去,半步远,回头道:“你也赶紧去睡,明日若是打斗起来,只能靠你一人。”
她又犯愁道:“听说船上能人异士不少,一对多,打起来你好亏,而且又在海面上,不好逃啊。”
江觅安伸手拔下她头上的发簪,往方桌上一丢,无奈道:“盈盈想得还真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时想再多也无益,先睡吧。或者盈盈想把欠我的那两次吻,在今晚还上?”
关盈:……这时候他真是还挺通透。
她踢掉脚下的绣花鞋,三两下将外衫脱掉,飞快地往床榻上一躺,用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一个脑袋在外,看着江觅安的方向道:“记得吹灯。”
而后双眼一闭,假寐去了。
江觅安见此,哑然失笑。
第六十九章 :蓬莱(四)
次日清晨,一轮火红的太阳从海平线上缓缓升起,那金黄光晕的出现,无疑是已经宣告了黑夜的结束。日光透过云层,将海面和苍穹衔接得更为梦幻了。
此刻天边的霞光,并未将黑夜留下的寒凉完全驱散,空气中泛着凉意,关盈还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没醒。
四周都静悄悄的,连海浪的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船上的其他人大多和关盈一样还在沉睡。晨光尚早,正是酣睡得好时候。
没一会儿,海面上的阳光变得刺眼不已,透过窗户撒下了一地橙黄色的光芒,渐渐从地上延伸到关盈的床头,慢慢照在她的脸颊上。
光芒在她的鼻尖和睫毛上闪烁,江觅安坐在床边,见她安睡的容颜逐渐变得烦躁起来。
关盈皱了皱鼻子,细密的睫毛颤动两下。好像下一刻就要醒来了,但实际她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江觅安微微一笑,没在继续看她面上表情的变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挡在她的脸侧。强光顿时被他的手遮住,关盈蹙起的眉头也松开了。
半刻钟后,那阳光移到了别处,江觅安将手收回,厢房外面的动静变大起来,隐约能听到人们的交谈声。趁着外头的人不多,他也是时候开始办正事了。
江觅安正想起身离开,却见关盈徐徐睁开朦胧的双眼,一脸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关盈嘴上问道:“你坐在我床前做甚?”
“你醒得真及时。”他揉揉酸胀的手腕,又吐出两个字,“挡光。”
这算是对关盈在所问之事的回答。
?
关盈显然不清楚,她打哈欠问:“什么意思?”
江觅安不欲解释,看着她惺忪的睡眼,温声道:“无关紧要。现下我需要去处理些事情,马上回来,你若想睡便接着睡吧。早饭想吃什么,船上兴许有,我给你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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