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只有一条路。别无可选。
如果不嫁给他,自己,丞相府,爹娘,珍视的一切她都保不住。
她躺在床上,心头一片死寂。
……
大婚的那一晚,薛焘揭开钟凝盖头时,钟凝已经哭花了妆。
虽然还是得到了她,可只得到了她的人。想得到她的心,还需要很艰涩、很漫长的过程。
薛焘只觉得新婚的喜悦散的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有深沉的无奈和悲苦:
“凝凝,原谅我!我真的会对你好,我想要的只有你,我以后什么过分的事情都不会做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钟凝冷笑,“这样的誓言,我已经听过一次了。你说要对我好,可上辈子、这辈子,能伤害到我的事,你都做尽了。”
薛焘笑了笑:“你若恨我,就恨吧。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本王想要得到你,做了很多的事,就也要承受得起你的怨恨!但本王相信,迟早有一天我会打动你的!”
钟凝自己慢慢卸了钗环妆容,自顾自躺在床上。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想再拘束自己。他也再没什么能威胁得了她。
所以她懒得再搞什么交杯酒,合卺礼,也懒得像上辈子一样,怀着诚恳的热情和信念要做一位贤妻良母,从新婚第一天起就面面俱到地伺候夫君。
她想坐,她就坐,她想躺,她便躺。
她只觉得分外疲惫,什么都不想管了。
“上辈子,这辈子。你从来都没学会过尊重他人,没学会过怎么是待别人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先满足了自己,再按着自己所想的去待别人好。我也没法怪你,你这样的性子,是环境造就,是先皇娇纵。可总有一些东西,你得不到。”
薛焘倒对钟凝随便的举动无所谓,那些仪式和礼体此刻对于他来说也是完全没用的东西,能得到钟凝,把她牢牢绑在自己身边,他就心满意足。
他淡淡道:“时间会证明一切。本王相信,只要自己坚持对你好,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对我好,真心能换来真心!”
钟凝淡淡地道:“你并不明白我的意思。罢了,也不指望你能明白了,你从来就没明白过。可真心这东西是会变的,上一世,十年之后的你不就是变了?天下就没有不变的东西!”
薛焘微微笑出来:“说的是,天下就没有不变的东西!因此你现在厌恶我,说不定有一天就会变了!”
钟凝不想和他纠缠:“上一世,我曾经也是爱过你的。可十年之后,我无时无刻不恨你到想要你消失过去。爱情?这种善变的东西,难道可以信任?”
“钟凝已经不信了。一开始觉得一样东西完美很容易,一旦开始厌恶,想要弥补就难上加难。既然已经和你成婚,我没有了回头的路。但你不要指望我再喜欢你,不可能了。”
薛焘笑笑:“我的确也没有那么大的指望,能把你绑在身边,现在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不会对不起你的,你放心。”
钟凝无言,龙凤花烛燃灭,屋子陷入一片黑暗。薛焘在锦被里摸过来想要亲热,钟凝如避蛇蝎般躲开这个让自己厌恶的人,但力气到底没有男人大。
薛焘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新婚之夜,还是配合一下。否则第二天的锦带上没有血,怎么和宫里皇上交代?你丞相府的脸面也要丢光了吧。上一次做不是很放得开,这次激烈点还是会有血的,不要闹起来让大家都难堪。”
钟凝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去。
……
下人们都知道,秦王对新娶的王妃亲热得很,为她建了阔朗富贵的毓秀殿,面阔进深各三间的大藏书楼,移来北地的梅花,西府的海棠,川蜀的荔枝。可王妃是个冷面冰山美人儿,从不对王爷假以辞色。
而只有薛焘自己知道的是,钟凝至此以后没让他碰过一下。两个人背对背,度过漫漫长夜。
第29章
那一晚,鼓声响起的时候,薛焘和钟凝还在背对背熟睡。
是有刺客!
薛焘首先反应了过来,翻起身想要摇醒身边熟睡的女人:“凝凝!凝凝!”
可是女人怎么也摇不醒。
钟凝嫁给他之后便心情抑郁,久不成眠,她便要高太医开了强力的安神药,每晚喝了之后睡下。可这药喝了没几天,居然就出了这种事!
眼看来不及叫醒钟凝,刺客的刀光却已劈开屏风,薛焘心头一股豪气冲上来,拔了墙上悬着的剑,便要和刺客分出个一二。不过他又怎么打得过精心训练的刺客,从肩到背被划了一条狰狞的伤口,鲜血喷涌。
幸好凝酥及时拿着匕首赶过来,杀了刺客保下他性命。
……
刺客是从何处来的、为了什么事行刺已经不可知,不过好在没有特别严重的后果。
秦王薛焘从小到大没吃亏,第一次吃亏就是伤筋动骨,疼得他龇牙咧嘴,不过钟凝在的时候装男子气概,咬着牙死忍,钟凝不在了,凝酥照顾时就直着脖子喊痛。
刺客的刀上还有毒,好在凝酥及时为薛焘喂下了解毒丸药。高太医为薛焘制了药方,早晚煎药以期伤口快好,钟凝也终于暂时放下了种种情绪,照料起了薛焘。
毕竟,不为了保住她性命,薛焘蛮可以立刻逃走。说不欠他,也是假的。
偶尔要亲热,也木头似地配合了。
只是薛焘慢慢发现了不对。伤口愈合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一开始以为是刀上浸毒的原因,后来却发现不是。
伤口用几个月的时间,才剩最后一条细细的血线,可根本不像愈合了的样子。像瓷器碎出裂缝,身体失去血肉,那一条伤口所在的地方永远地空了。
仿佛整个人的精力和灵气,都在那里空了一块,身体不再完整。
他的生命也像薄脆的纸,秋后打了晚霜的枫叶,轻薄飘忽,自伤口里逐渐溢走,再也留存不住。
那天钟凝来了葵水,小憩不在,凝酥为薛焘的伤口涂药。
两个人沉默着,突然薛焘感觉到一滴泪打在自己的背上。
他突然就笑了。
“凝酥姐,算了吧。别哭。我知道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可你也别哭啊。要女人为我哭,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又活了这么久,娶到喜欢的人,薛焘也够本了。”
身后的凝酥定了定,才低声哽咽道:“王爷还年轻啊,为何如此说?”
薛焘笑笑:“虽然活到了现在,我却觉得都是偷来的。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从前曾犯过一个错误,那个时候本来我就该死了。况且我不会马上就死,总还有几年可活,至于是不是年轻?罢了。”
凝酥默默涂着药膏,不语。
薛焘微笑道:“不要告诉她。”
“好。”
“本来……本来想放你出去的,可如今我真的不放心。凝酥姐,再让我自私一回,求求你……跟着她。在我死后,别让她着了别人的欺负。”
“好。”
“她那个叫菱角的丫头,忠心是忠心,可是人太傻了,总是不自觉被别人利用着对付她,大惊小怪的。凝酥姐却是聪明绝顶的人……你往后跟着她,我心底就放得下了。”
“好。”
“皇上将来可能要清算丞相府。如果那时候我死了,我会给你留下一本,你参上去保住她家里人性命……她家里人待她很好,如果他们有事,她也不会独活。”
“好。”
“我死了之后……我要和她合葬,墓地里,一定要留出同棺再启的余地。”
凝酥的眼泪彻底滚下来,“……好。”
“凝酥姐,谢谢你。”
……
身后的人不再作声了,伏在自己背上哭得哽咽难语。
薛焘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那时候道士和他说的话:“有所得,必有所失。”
找道士的时候,他求的是续命,续钟凝的命,却没想到变成了重生。但直到今日,他才终于明白,道士所做的一切仍是为钟凝续命……道士将时间线拉到了害死钟凝的人,也就是他,他和钟凝相遇之前。
这样,上一世的因果被斩断,可保钟凝无虞。
但他,还是强硬地选择了和钟凝产生交集。
因此从大婚起,结果就注定了,他会死在钟凝死的那一日!钟凝会按他原本该有的寿命活下去,他将他的命,换给了钟凝,因此他已经是一个注定要死的人了,自然生命脆如薄纸,虚幻的一捅就碎……
罢了,他认,他愿意!
没关系,如果没猜错,那他的生命还有十年……
他来得及。
第30章
钟凝发现自己有孕的时候,是一个秋天落叶的下午。
她一个人在后花园里赏枫,看着血红的枫叶心中萧瑟,便要菱角推她荡秋千散心。谁想到突然自己头晕目眩,手松开了秋千绳跌到了地上,裙子下头溢出血来,昏迷了过去。
众人急急把她拥到榻上唤了高太医来诊治,高太医说是喜脉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可这孩子才一个多月,不稳当的时候,做母亲的又摔了。高太医说胎像不稳,较难保全,要钟凝卧床静养,一步不能动,过了三个月说不定有转机。
薛焘喜得不成,连连问高太医这胎到底有没有事,要怎么保养,是男是女,问得高太医很是无奈。
“王爷大可放心,只要好好保养,这一胎还是保得住的,不过是怕王妃躺不住而已。况且王妃身子是易滑胎的体质,以后要多注意,不能劳累、情绪波动,更不能把持重物。至于是男是女,王爷会心想事成,得一位小世子。”
薛焘喜不自胜:“能保住就好,能保住就好,她没事就好。我也不是非要一个儿子,只是想知道男女,好准备出生之后的襁褓和小衣服,是男孩准备木马木剑,是女孩儿准备拨浪鼓和花绳儿。”
说的众人都笑了:“王爷自己还没养过孩子,就说的头头是道的了。这些话倒也没错,可见王爷拳拳爱儿之心了!”
又是热闹又是庆贺,众人都散去只留下薛焘和钟凝时,薛焘看到了钟凝脸上的抗拒:“凝凝,怎么了?”
钟凝道:“这孩子我不要。”
薛焘不可思议地看着钟凝,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扑到她跟前,生怕她突然起来,把孩子弄掉了似的:“答应我,你必须要,必须要!虽然艰难些,可总有保下来的可能,你别怕!”
自己只能再活十年了,她这身子的脾气,又一直是难留孩子的,安知这一胎不要了,往后还有没有可能?如果再也怀不上孩子,他死了以后她又该怎么办,有什么依靠!
钟凝淡淡地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担心留不住,我是根本不想和你有孩子!”
薛焘愣住了。
许久,他坚定地道:“这一胎,你必须留住。我知道你是想起了熙儿,我薛焘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上辈子的悲剧,这一世不会重复!我会保护好你和你的孩子。”
钟凝冷淡地道:“我不相信你。”
薛焘看着钟凝,喜悦的狂热慢慢冷淡下去,但另有坚定不移的信念从心头升起。
“我说过,这个孩子你必须生下来。你不愿意,我也总有办法让你愿意,丞相府你的家人们都还在,我想你总不会也放下他们不管!”
钟凝青丝披散,绝望地看着薛焘。
她不能,他会一辈子握着她的把柄,她不能。
薛焘放柔了声音:“凝凝,算我求你,求求你生下这个孩子来,将来还有个伴!上辈子我们生疏了,是因为孩子的事是你所求,这辈子是我,是我求你生下来!我再也不会那样,你不要心存芥蒂。求求你……”
钟凝看着薛焘,心情复杂。
真的,也不是喜欢,也不可能再喜欢。有时候这个男人露出本性里的执拗自私的时候,她还是会发自内心的厌恶和抗拒。
可到底也有些事情变了。他会勉强自己凝聚耐心听她的话,会为了她而让步,会说软话,会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她只能说自己放下了,很多恨意都放下了,她也没办法再喜欢一个人,但也可以和他相敬如宾地过日子。
“好,我答应你。希望你善待我的家人。”
就这样过下去吧,她想。不好也不坏,平淡如水的日子,这般相处。
……
十月怀胎,钟凝生下了孩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依旧起名叫熙儿。
薛焘请旨,册封了这个孩子为世子,从牙牙学语开始亲手带着,参与育儿的一点一滴,不再不耐烦。
钟凝看着男孩儿和上一世熙儿一模一样的面容时,也感到了内心的安慰。
京城里人都说,秦王妃是满京最幸福的妻子,秦王是京城里最宠妻的男人。凡秦王妃想要,那怕是天上的星星,秦王也要想办法为王妃去摘。
十年之后。
薛焘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
“凝凝……”
“我在。”
钟凝坐在床前,淡淡看着薛焘。
“下辈子……下辈子,还要在一起。”
薛焘说完这句话,慢慢合上了眼睛。
钟凝凝视着男人再无声息的面容,冷硬了十年的心,终究还是疼了一下。
下一世,她还会想遇到他吗?
也许还会吧。
那一定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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