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毅叹气,将一份策划书放在他身边,“我理解你。这份变动书我放在这里,如果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联系我。”
庄毅离开了。
虞渊本以为自己可以坚定地留下,完全不考虑工作的事情。
他甚至想要直接码一份请辞书,将后续的任务转交给其他导演负责。
但责任感驱使,他还是翻开了那份策划。
流程其本上维持他请假前的安排,一切都很妥当。部分小细节有待商榷的,庄毅很贴心地用红字标注了出来。
虞渊抱着看一看的念头随意翻动,直到看清一行字:
“关于‘埙’的改动建议”。
埙要被换掉?
翻页的手僵住,他一时失神。
眼前是医院走廊洁白的墙面。恍惚之中,他却看到了暗夜屋檐上的一缕红色,耳畔响起那孤寂又古老的乐音。
定下来要使用“埙”的时候,他还没有经历那一段回忆。
可如今经历过之后,他便更无法割舍这一情结。
想来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叫他经历之前想要传承,经历之后想要留念。
他不能让“埙”被这么轻易换掉。
这阵子为了赵越,他日夜颠倒,下午陪人说话,晚上酒庄熬人,只有早上有时间稍微眯一会儿。
可为了话语权,他必须得回到导演组,这样,他连睡眠的时间也要压缩。
他想,这只是暂时的,只要克服一下。
很快,一切都会柳暗花明——
赵越会被治愈,开幕式会顺利进行。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他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有限的人。
虞渊开始疯狂透支自己。
导演组等到了总导演的暂时回归。
虞导只有早上可以返工,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他就毫无怠惰,每一件事都要处理到极致。
关于“埙”的置换,是因为在现场实验之后,项目一组长与庄毅都认为,埙音太低,不能承担在整个表演中“起承转合”中“转”的作用,反而会显得突兀垮场。
他们都认可虞渊对于古老乐器的应用,但实践之后发现,确实不够完美。
虞渊亲自到场馆听过之后,也意识到埙音单薄。
他与老爷子在场中各自摸着下巴思忖,琢磨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方案,二人开始辩论:
一个主张换掉,找音色明亮的乐器。
一个主张保留,想办法中和掉埙的低沉……
中和!
两人对视一眼——
垫音!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选择适合作为垫音出现的乐器:
要能托起埙音,使音色饱满,同时又不能抢了埙音的风头。
最后,在笛子与箫声中,他们敲定了更加凄婉空灵的萧!
危机解除!
这些日子,因为生死难题,虞渊焦头烂额无法解决,早已颓废不堪。
如今,总算在事业上,得到一点点小成就,而这成就,又与赵越有一点点关系。
只有他品到这一点微妙的甜。
只有他会暗自窃喜,庆幸自己还不算个废人。
与组委会预定好的彩排检阅,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
但通过不代表完美。
彩排也不代表成品。
虞渊自己不觉得有限,但实际上,他只是个凡人而已。
凡人终究还是没有无穷的精力。
虽然放到虞渊案头的工作,他都能尽善尽美。
但虞渊无意识开始被动,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
总导演是整个项目的灵魂。
下级副导演们注意到虞渊假期前后的转变,只觉得他不负责任,甚至联合匿名写了请命书,要求总导演更加注重细节。
庄毅知道他的家事,但下属们不知道。
虞渊也不解释,只沉默着担下一切骂名,承受着更大的压力,同时付出更多的精力来引导整个项目。
明明开幕式最重要的工作内容已经完成大半,但虞渊的工作强度相比于过去,却丝毫未减。
下属们太过依赖他,以至于丧失了承担风险的能力,事无巨细都要他仔细确认。
于是,晚上在酒庄边等候时,虞渊也要加班加点审批各种文件。
这一天,打字到了半夜,他眼见电脑屏幕一黑。
而后感觉身体翻转,一阵眩晕,他才知道,不是电脑出了问题,是他身体出了问题。
他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在一间地下室中。
地下室内光线灰暗,无比安静。
他起身,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意识断片了五个小时。
咔嚓——
门响,一人走了进来。
虞渊定睛,确认那是庙怪!
只是,回忆前世的画面中,他看到过庙怪青年与中年的样子。如今眼前的男子苍老得瘆人,多看一眼都叫人心生阴影。
“你是,庙怪?”虞渊艰难问。
那老人看着他,随手关上门,点了点头。
“你应该是灵物化怪,怎么会苍老成这样?”虞渊继续问。
庙怪缓缓走进屋中,靠近床上的他,表情阴沉,声音低哑,“以我精元,篡改命格。斯年精灵命格,被我改成人格。一次改为争气,我衰成中年;一次改为赵越,我衰至老年。”
听见这人的陈述,虞渊只觉得自己阴险。
他竟不因对方的牺牲而触动,反生出自私的狂喜——
他确定,这人是站在赵越这边的,这人一定能找到解救赵越的方法!
“赵越她……”
“我知道。”庙怪翻出那琉璃盏,露出底下逐渐枯黄的一叶车轴,“我守着这株本体,她的一点病变,我都不会错过。”
“那这些天我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在?”
“因为我在观察你。”庙怪盯着虞渊,眼神沉郁,“我要确定你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虞渊读懂对方言外之意,“我目前的表现,还不能够让你信任?”
庙怪点头,“这一生生一世世,你成了她的命劫。此生无你,她本可以平安顺遂。只是,她偏生要缠上你,空乏的命格与你掺和,得不到你的留心,支撑不住,才有此一劫。”
虞渊听懂了。
赵越这一生,若不遇到他,也许找了个良人,还能幸福到老。
偏偏她又遇到了,遇到跟她纠缠过数世的他,空乏的命格被命劫唤醒,需要他的情意呵护。
但这一辈子,他不解风情,只知道事业为重。
他一直忽略她。
所以,她命中劫起,记忆紊乱,身体欠佳,被病祸入侵,导致性命之虞。
一切的一切,果真还是与他有关。
都是他的错。
“这是斯年的最后一世,我算了算我的精元,恐怕也只能再护她最后一次。”庙怪缓缓道,“我有两种救她的方法,一种需要你,一种不需要你。但我只有最后一次机会,我赌不起,所以需要考察你。”
虞渊几乎可以想象,庙怪此时对他的评价如何。
他确实展示了诚心,风雨无阻来等候。
但他同时,依旧分心给事业,没能做到全身心关注赵越。
“请听我解释!”虞渊想澄清,想让庙怪知道,自己并不似先前一般绝情,此次工作任务也确实重要。他已经在这二者中找好了平衡,只是为难他自己而已。
但庙怪却抬手制止,“不必说了。你是现代青年,我食古不化,我肯定不能理解你的考虑。”
虞渊怕对方放弃,干脆问:“那,拿我换她的命可以吗?”
“此生已然掺在一起,你死了,她还能独活?”
“我想救她,真的!”虞渊不知要如何让对方相信,有些着急,“不惜一切代价!”
庙怪睨他,“如果要你拿事业来换呢?”
理性如虞渊,第一反应就是想问清如何操作,但转念意识到这怕是庙怪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便斩钉截铁道:“换。”
“哪怕要你丢了这次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换。”虞渊不计后果,肯定道。
庙怪收回视线,看向那奄奄一息的小草,“我这一生,当她亦友亦亲,活到这年头,也算是无憾。我仅剩的寿数,可以换一次逆转。”
“仅剩的寿数?”虞渊一惊,“那你会如何?”
“不过是,再无怪庙罢了。”老人说得轻巧,仿佛并不在意。
“……”
庙怪盯住虞渊的双眼,无比严肃,“我能送你回到过去,给你弥补的机会。但也因此,后续的事件未定,你可能不会成为导演,也可能突遭横祸。一切未知。但你无论如何,你要弥补对她的亏欠,这一次,一定要填满她此生的匮乏!”
逆转,竟是可以送他回到过去?
虞渊惊愕不已。
庙怪也不在乎他能不能消化,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最后一愿,我要跟斯年见一面。”
虞渊当即回神,“这不难,我现在就能安排!”
这天天一亮,虞渊就把庙怪带到了医院。
赵父赵母恰好也在现场。撞上这二老,虞渊本想着要如何解释,没想到二老反而先开口:“这不是那位大师吗!”
庙怪对他们颔首示意。
原来,当初为赵越测算命格,并赐名的,正是庙怪。
看见大师,父母二人恨不得当即下跪,求大师显灵,救救他们的女儿。
庙怪点头不语,转身进了病房。
想来赵越也记起了庙怪,此时见到庙怪,并不惊讶,反而很愉快地同对方交流。
只是没说几句话,赵越不知听到了什么,突然反应激烈,摇头抗拒,一边流着眼泪。
因为病人突然情绪激烈,护士们赶忙介入,把庙怪引离了病房。
虞渊正要问庙怪同她说了什么,却见庙怪从怀中掏出那存着独叶草的琉璃盏,塞到虞渊怀中。
虞渊端着那株小草,一时纠结,不知要进屋查看赵越的情况,还是要继续与庙怪周旋。
庙怪头也没回,只冷静地走出几步,而后用只有虞渊能听到的声音说:
“跟我来罢。”
第55章 [VIP] 虞渊重生
几经周转, 庙怪带着虞渊来到了一处荒山。
虞渊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到过此处,但莫名地觉得此地熟悉。直到庙怪带着他找到隐蔽处的一方破庙,他才知道这既视感从何而来——
这是暮实与斯年初见的地方!
庙怪转身看他一眼, 声音依旧带着波澜不惊的苍老, “你在此处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举妄动。”
虞渊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点了头。
庙怪说完话,又看了眼他怀中那株奄奄一息的小草, 满面柔和与怀念, 而后留下一句,“无论如何,护好她”, 便转身进了那破庙。
虞渊低头看向琉璃盏中的那株脆弱的小草,眼底一片柔软,隔着罩子, 他的手指触了触它。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那小草轻微地动了一动, 好像在回应他的亲昵。
“我一定会救回你的,等我。”虞渊说。
话音落地, 忽而脚下的大地一阵震颤, 虞渊险些没站稳, 忙把那盏护进怀中。
他看清四周长树摇摆、巨石滚动, 想来是地震了。虞渊抬眼一看, 跟前的破庙摇摇欲坠,但那入内的老人却没有丝毫要逃出来的预兆!
虞渊明白, 这是庙怪发动了阵法!
虽然庙怪事先说过,会以自己余生为代价, 来换这么一次给他重生的机会。但亲眼看着庙怪陷入危机,虞渊不容细想,下意识就要冲进去找人……
可他刚迈出一步路,就眼见破庙轰然倒塌!
纷纷扬扬的尘土四散而起,虞渊被迷得睁不开眼,琉璃盏依旧稳稳护在肘间,他另一手掩住口鼻,还是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地震一直未停,直到尘埃落定,虞渊努力睁眼看清面前的情况,却只见原本坐落着的那座怪庙,竟已烟消云散……
甚至连废墟都不曾留下,仿佛方才所见,只是一场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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