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这位姑父,当年那可是堂堂探花郎啊,先帝和太皇太后乃至当今圣上都是亲口夸赞过的,原先没来之前他还以为指不定是个迂腐古板的老学究,却谁想这一见之下才知晓何为“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与那等寻常豪门勋贵家里出来的子弟不同,姑父的一言一行都瞧不出丝毫的高傲自负,反倒待人温和有礼、举止优雅从容,乍一瞧仿佛很是平易近人,但实则骨子里就透出一股子清贵来,无端端就叫人感觉束手束脚浑身不自在。
其实说到底,就是露怯罢了。
每每面对着姑父,贾琏就不禁生起一股自惭形秽的羞愧感,仿佛自个儿这样的浊物往人家跟前一站都污了人家的眼似的,恨不能插翅逃离。
可再是如何胆怯不情愿,终究他也还是站在了书房里头。
压根儿都不敢瞧他姑父一眼,只垂着头闷声道:“请姑父安,不知姑父叫侄儿来……”
出乎意料的,林如海半句不曾提他眠花宿柳一事,反倒是张嘴考起了他的学问,倒也不是什么多深奥的东西,问的也都只是一些四书五经上头比较浅显的问题,但凡读过都不至于会答不出来。
可偏偏,贾琏还真就答不上来。
林如海不禁眉头微蹙,眼看着贾琏的脸色愈发涨得如同猪肝,一副手足无措满脸茫然的模样,他这脸色也愈发的难看起来了。
“也罢,我也不考你什么了,你只将《论语》背来听听。”
《论语》?什么之什么乎来着?
贾琏不禁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小心翼翼的说道:“学……学而时习之,不亦……不亦乐乎?”
林如海是彻底无语了,“磕磕巴巴就背出来这么一句?还是错的。”看着眼前这个早已是人高马大的侄儿,他就止不住的叹息,“这二十多年的光阴,可见你是当真荒废了。”
贾琏默默低垂着头,一声都不敢吭,心里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才出生就没了亲娘,亲爹又是那副德行,其余的就更没哪个会管他了,打小就到处疯跑疯玩儿,等着年岁渐长都是娶了媳妇的人了,谁还惦记着去读什么书啊,总归他又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就指着考科举光耀门楣鸡犬升天呢,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只凭着祖宗留下的东西,就足够他们这些子孙后代享福的了,何苦费那个劲儿呢。
当然了,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林如海这样的人精又哪里能看不出来呢?不过到底是妻子的侄儿,并非他林家的子孙,他若过分说教训斥些什么未免显得有些手伸得太长了。
思及长女的提议,他倒觉得当真是不错的,于是就说道:“眼下不过才年底,等着来年开春怎么也还得三四个月的功夫,这么长的日子你也没个事可做,整日闲着必定是难熬得很,不如就与你弟弟一同上课去罢,一则能打发个时间,二则……虽说你如今这样的年纪着实晚了些,不过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贾琏懵了。
他都是当了爹的人了,被抓着考功课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抓他去读书呢?而且还是跟那么屁大点的小毛孩子一起读书?这叫什么事儿啊!
“姑……姑父……”贾琏苦了张脸,还想要挣扎,“瑾弟弟才七岁,我与他一起……不大合适吧?”
就见林如海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淡淡说道:“的确不大合适,瑾儿的进度远超于你,不过倒也无甚大碍,叫他与你一起从头再学一遍就是了,总归反复再多学多少遍也是不嫌多的。”
一句“瑾儿的进度远超于你”顿时叫贾琏臊红了一张老脸,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比他小十几岁的弟弟都比他强,他还能说点什么呢?老脸还能不能要了?
“二爷?”旺儿见他哭丧着一张脸出来,不禁纳罕,“这是怎么的了?出什么事儿了?”
“打从明日起,爷就要上学去了。”跟七岁的弟弟做同窗。
贾琏一脸生无可恋。
什么玩意儿?
旺儿仿佛见了鬼似的,正要再开口,就看见林家的两位姑娘迎面走了来。
林诗语看着贾琏那副表情,顿时就笑了,“琏表哥这是才见过父亲了?昨日听你说日子闲得慌,我这思来想去……咱们林家不比琏表哥家人丁兴旺,拢共就这几口人,我们姐妹两个无法招待琏表哥,父亲平日又公务繁忙,也实在有心无力,是以便只得将琏表哥与瑾儿凑到一处去了,也不知琏表哥对这安排可还满意?”
贾琏看着眼前这个小狐狸似的小表妹,面露幽怨,恨不得要哭出来了,“我的姑奶奶诶,哥哥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
小姑娘家能有什么坏心思?这心思属实都坏透了!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啊!
哪里得罪她了?
林诗语但笑不语,只状似无意的抚了抚发髻,而顺着她的手望去……乌黑的发间一抹白色格外醒目。
贾琏瞬间犹如醍醐灌顶,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当即那点子埋怨也撇开了,连连作揖掩面而去。
“二爷?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蠢材!眼下姑妈的热孝期还尚未过呢,我却跑去寻花问柳……人家不曾拿大扫帚撵我出门去都算是有涵养的人家了!”
旺儿这才恍然大悟,这倒是难怪了。
虽说姑妈去了仿佛也没有非要叫侄子如同亲子般严格守孝的道理,但到底这是在人家家里头住着,热孝期都未过呢,这就迫不及待去鬼混着实不大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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