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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喽！”
“先生你要继续说小故事吗？那个期期艾艾很有趣！”
“我想知道先生进城说书时讲的故事！”
“……”
狐狸崽们七嘴八舌，苏晓故意停了一会儿才说，“不，我们今晚讲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
“……”毛绒绒们面面相觑，什么耳熟能详？
只有被撸毛的狐狸崽突然发出惊恐声，“噫！是要把我的耳朵煮熟了吃吗？！不、要、啊——”
苏晓顿时喷茶，拎起小狐狸的耳朵，恨铁不成钢：“辛十九，你个不学无术的小文盲！寒假作业加上抄写耳熟能详一百遍！”
辛十九：嘤嘤嘤。
等大家围着苏晓坐定，貌美从容的女先生开始慢悠悠道：“今年的最后一课，是与妖族修行息息相关的’报恩’。”
报恩？几只大狐狸纷纷坐直了身子。
“要说狐狸报恩，人间流传的故事多得说不完。从人类角度来看，狐妖好看又狡黠，超级有钱，又没有家世负累，基本很难和人类白头偕老。露水姻缘，离开的狐狸还会留下大笔钱财。书生们眼里，狐狸们可是不可多得的冤大头。”
辛悦，辛十四娘，涂熙三观破裂：冤大头？！
苏晓笑眯眯的点头，“没错，冤大头。”
“因为人类男人的观念里，狐狸又不是人。所以他们觉得和狐狸好，也不影响自己娶老婆生孩子。”
所有狐狸齐刷刷扭头，一点也不掩饰的看向鬼母秦氏。
秦氏叹气：“苏先生说的没错，夫君与婴宁狐母相识尚在我之前。”
婴宁歪头想了一会儿，开心的说：“那我岂不是可以先和狐狸哥哥好，然后再去人间找个书生成亲？”
秦氏大惊失色：“那怎么可以！”
“诶？我不行呐。”婴宁失望的看着苏晓。
苏晓点头：“我也认为不可以。”
婴宁嘟起嘴。
“但我的理由和秦伯母不同。”
婴宁顿时喜笑颜开，“我就知道老师的看法不同。”
苏晓深深地看着婴宁，说：“你是狐狸和人类的女儿，从小被鬼母养大。所以，你即是妖怪，也是人类。”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你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妖怪。”
婴宁的笑容依然如常，但鬼母秦氏眉间的忧虑却藏不住。
苏晓继续说：“你未来夫君的选择，关系到你最终定居在哪个族群。所以，你绝对不可以先来一个狐狸哥哥亲亲我我，后找一个书生火速结婚喏。”
婴宁遗憾点头：“好吧，只选一个。”
苏晓弯了弯眉眼，“如果作妖怪，婴宁你可以任性一点，顺从心意走，找到合适的妖怪再安定。可作人类，你最好遵从人类的伦理，看中一个人，就一辈子只和他过。”
边上的小狐狸崽们惊叹：“哇～居然有一辈子那么长！人类都不会腻嘛。”
苏晓摊手：“书生们可以找很多女人换口味，不喜欢老婆还可以丧偶啊。”
听到熟悉的论调，小狐狸们顿时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婴宁皱眉：“看来书生也有讨厌鬼。”
苏晓开心点头：“没错。所以你们要破除书生光环看一个人。报恩时别看到恩人是书生，就兴高采烈的扑上去。记得先思考三遍，小傻瓜们！”
“问问自己，当初那点恩情值不值得拿命去填，愿不愿意那个书生再娶妻妾，是否能接受自家孩儿人妖不容。”
“即使这些都有答案，你也要记住：你是狐狸他是人，你图的和他重视的始终是不一样的。别活成了人间传说，书生落得功名利禄，光宗耀祖，结果你魂飞魄散，泉下无知。”
辛十四娘结结巴巴：“真、真的会这样吗？”
苏晓浅酌一杯果酒，幽幽的说：“骗你们做什么。异类恋上人类，落得好下场的又有多少呢？
只留下芳踪一缕的，多半是人类魂牵梦绕，颠倒一生。
和人类春风一度的，大多算求仁得仁，倒霉点的遇上卫道士，少不得被拆家破庙。
至于正经要和人类过一辈子的，唉～”
“是什么，先生你快说啦。”
苏晓揉着怀里哼哼唧唧的幼崽，表情悲悯：“你们婴宁姐姐的母亲算是一种。临到最后，发现人类不可长久，于是遁入山林，不问红尘。”
“听起来没损失？”涂熙说。
辛十四娘立刻反驳：“生孩子对修行的影响可是很大的！婴宁的母亲不知折损了多少道行，才保得她平安无恙好好长大！怎么能说没损失呢。”
苏晓点头：“这已经是结果里最好的一种啦。”
白狐狸睁大了圆溜溜的眼，满是幸灾乐祸：“更倒霉的呢？”
苏晓瞟一眼白狐狸，说：“当然是被人识破真身，情人变刽子手，联系除妖师，破你道行，扒了你的皮做围脖。”
噫！！！
作者有话要说： 婴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后，似乎有了好多新乐趣！
第5章 婴宁（五）
5
喜气洋洋的腊月里骤然听到这么可怕的故事，毛团子们吓得连呼吸都不敢了。
首当其冲被恐吓的白毛狐狸更是直接跳起来，闪电一样冲进床底下，连素来的洁癖都顾不得。
看到一屋子小可爱噤若寒蝉，苏晓连连摇头：啧啧啧，这么不经吓，这些毛绒绒们太甜啦。
打破一室冰寒的是婴宁“咯咯”清脆的笑声。
“老师你好坏心眼，故意拿故事吓唬我们。”
婴宁笑得花枝乱颤，毛绒绒们窥得苏晓含笑的表情，纷纷松一口气。
“什么，原来是吓唬我们。”
“哼，先生你好坏！”
“我就说书生怎么会那么可怕嘛。”
“原来都是假的。”
……
幼崽们叽叽喳喳恢复快活，几只大狐狸却不敢把苏晓的话当耳边风。
这些见过人间繁华的大狐狸们，可比满脑子幻想的幼崽清醒的多。
人间对异类的态度有多糟，族里那些失踪的前辈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婴宁还是一副烦恼不沾的模样，“老师，你为什么忽然关心起报恩啦？”
一如既往重点错。
苏晓一边给怀里的辛十九揉肚子，一边笑眯眯回答：“我可担心你们被书生洗脑，把一点点小事当成天大的恩情，然后哭着喊着要以身相许，还沾沾自喜以为占了天大便宜。损失钱财、道行就算了，最后把一家子命都搭进去才叫惨。”
想到自家那十九个姐妹，辛十四娘面色沉重。
她感觉先生的话是在重点提醒自己，因为她家里脑壳不好的狐狸崽实在太多了！
辛悦脸都绿了。
他是辛十四娘的堂兄。虽然妖怪不那么讲究亲戚关系，但问题是辛氏祖传多子多孙，他家也有一群不省心的小东西啊！
只有涂熙脸色还好……不，他脸色一直是黑的。
苏晓环视一圈，满意看到大狐狸们都忧心忡忡。
“大家怎么表情都这么沉重？”婴宁笑吟吟的说，“问题虽然很难，但我们还是小孩子嘛，有问题就该请教老师。先生又没打算看热闹。”
满屋子狐狸精齐刷刷扭头，表情满是控诉：苏先生就是在看热闹！
苏晓用力咳嗽一声，掩去嘴角笑意，说：“好啦，来年我们的课程重点，放在保持妖怪的立场，同时完美融入人间上。大家记得回去勤思考，开学要收小论文哒，八百字~”
什么，八百字？！
毛绒绒们听到噩耗，一个个石化成灰白色。
一共才放假半个月，狐狸爪挠完八百字就到开学了叭！玩耍的时间在哪里？
苏晓笑得像恶魔：“选择开学后口述八百字小论文也行。只要你们能脱稿背出来，不强求交纸面作业。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要让你们过个好年嘛。”
辛十九在苏晓手掌下发出一声抽泣：她最小只，除了爪握毛笔写八百字论文，还要再抄一百遍“耳熟能想”！
嘤嘤嘤，完、蛋、了。
婴宁看到毛团儿们表情沉重的回家，笑得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
“哎呀，辛十九的表情太可爱了！”
“是吧，很可爱呢。”苏晓歪头看窗外，“所以何必学人类的女性教条呢，开心快活的生活在田野间不好吗？”
鬼母秦氏脸色微变：“不通礼法怎么行，婴宁还要嫁个好人家呢。”
苏晓转过头，看着惶恐不安的鬼母，微微叹息：“世人对女子的荼毒居然到了这种程度。连鬼神异类都移风易俗，开始鄙夷女性。”
辛十九懵懵懂懂：“可是先生，男孩子确实更厉害，有什么不对吗？”
苏晓低头，看着还没有被完全污染的团子微笑：“上古时期，人类以采集狩猎为生，当时生育是神圣的，所以女性地位普遍高于男性。神话多女神，古姓氏多从女字，这些都是上古遗留的风俗。然而随着世道变迁，耕种成为主流，风俗也渐渐改变。仓廪足而知礼仪，吃饱喝足之后，生灵有了区分高低的念头。所以有了‘阶级’，有了‘尊卑’。”
鬼母秦氏隐约觉得苏晓想说的东西十分叛逆，心中恐惧，但又对这位博闻强识的先生讲述的知识好奇，不由一边抗拒一边倾听。
婴宁反倒烂漫如常，听得十分认真。
剩下的狐狸们都不通人情世故，对人道伦理的认识也远没有鬼母秦氏深刻，皆觉得苏晓说的有道理，不住点头。
“这个我知道。山野间的狐狸，公母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贵。到了我家，辛悦哥哥在家里就比我受宠。涂熙大哥在他家里，地位简直就是日月星辰！”开口吐槽的是只额顶心一撮红毛的白狐狸。
看得出，她对自己的家庭地位怨念很久了。
辛十四娘毫不留情给了发言的小东西一脑瓜崩，“如果不是十八你贪玩不学好，爹爹怎么会对你怨言颇深？你居然还敢嫉恨兄长。”
辛十八不服气的说：“就算我不争气，不是还有姐姐吗？爹爹就是偏心，整天都叨叨着要把姐姐们嫁出去，把辛悦哥哥当顶梁柱。”
“你还敢顶嘴。”辛十四娘眉毛都竖起来了。
苏晓连忙劝解：“好啦好啦，不要兄弟姐妹起间隙。我只是让你们意识到人类礼教的不足之处。”
吵成一团的姐妹忙正襟危坐，连神情尴尬的辛悦也竖耳倾听。
“人类礼教固然令一团散沙能团结起来对外，但对内而言，礼教是吃人的。”
“男人地位的尊崇，是建立在女人血泪之上的。士人地位的尊崇，同样建立在农、工、商血汗之上。礼教形成了一座上窄下宽的塔，越往上，越美好，越往下，越凄惨。”
“你们追求的书生，正是这座塔上层的部分。”
狐狸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他们第一次清楚意识到，族人们为什么会爱书生！
苏晓接下来的话却极为残酷，打破了他们美好的幻想。
“就是因为书生出于塔顶，他们的选择才分外多。你们想过书生为什么要选狐狸吗？要知道，哪怕女人受压迫，被吸血，也是这座塔里的一员。可其中却没有狐狸的位置。”
傻乎乎的狐狸崽们开始苦苦思索。
“因为我们长得好看？”
“有钱？”
“……不嫌弃他们穷？”
只有寥寥几条。
大狐狸们脊背却开始发凉。他们想到了那些开始在人间过得很好，最后却下场凄惨的同族。
原来传奇以悲剧收场，是因为人类伦理中没有异类的位置吗……
作者有话要说： 辛十九：书生看我像冤大头，可我看书生也很像小白脸啊～
第6章 婴宁（六）
6
鬼母秦氏知晓族群不容的厉害，脸色铁青一片，活人的伪装再难维持。
“苏先生，这……这可怎么办啊。婴宁可是要嫁个好人家的。”老太太颤声说道。
婴宁像没有感受到屋里的气氛，笑声清脆：“嫁人干什么，家里多好啊。母亲和小荣难道不愿意陪我一辈子？”
小荣笑道：“我当然愿意。”
鬼母秦氏磕磕绊绊的说：“我当然舍不得你，可是、可是婴宁你总要成亲啊。”老太太喃喃自语，“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家怎么能不嫁人呢。”
秦氏心里其实已经明白苏晓话的意思：婴宁身为人妖混血，不为人类伦理所容，嫁人这种事根本不可强求，不然必定一生凄惨。
可她怎忍心自家女儿嫁给荒郊野岭的妖魔鬼怪？
婴宁她，毕竟是人啊！
话语至此，鬼母秦氏俨然六神无主，握住婴宁的手长泪沾襟。
婴宁还是无忧无虑的样子，用手帕给母亲擦拭眼泪，笑着说：“母亲不必担心。老师学究天人，想必这种情况也早在意料之中。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苏晓看着自家聪明敏锐第一的徒弟，扶额：好吧，拆台就拆台，谁让拆台的是婴宁呢。
迎着鬼母秦氏看救星一样的眼神，苏晓说：“老夫人别担心，婴宁红鸾星动就在近日。”
鬼母秦氏还是发愁：“这荒郊野岭，哪里有什么好人家。”
她心中另有一层隐忧：按照苏先生的说法和她生前浅薄见识，人间书生多薄幸，寻常女子想要顺遂一生都千难万难，更何况婴宁这等人事不通在妖怪堆里长大的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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