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器的形态?”
惠比寿掰开手指,一个一个数了起来:“邦弥是附身形态的神器,唱弥是神衣的样子,截弥是披风的形态,高弥是一柄扇子……诶,我不记得筒弥是什么样子的神器了。”
小少年仰起脸来,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道司严弥,问道:“严弥,筒弥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神器?”
“换代到现在,为什么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她?”
严弥没说话,伸手摸了摸惠比寿的头发:“再过些时候,小少爷您就会知道的,现在了解这些还有些为时尚早,您刚刚换代不久,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重新学习……”
“我想,他可能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鬼灯抱着手臂,注视着这一主一仆之间的互动,开口道:“我从伊邪那美哪里得知,有一个叫做‘筒弥’的神器曾经去过黄泉乡伊邪那美的宅邸,似乎是想要带走什么比良坂的东西,但是最终没能成功。”
“鬼灯阁下?您这是在猜忌惠比寿大人的神器是吗?”
严弥瞪大了眼睛,声音也严厉了几分:“鬼灯阁下,说话是要负责任的,您这样武断地下结论,会让惠比寿大人非常困扰的。”
“也说不定,毕竟,惠比寿大人他也收了不少野良的神器嘛……”
有人在旁边小声嘀咕:“既然都已经背弃了原来的主人,那指不定现在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唱弥!”
严弥道司皱起眉头,非常不悦地说道:“惠比寿大人麾下的神器自古以来都是有能者居之,这种歧视野良的看法在别家神器嘴里说出口的话我倒是无所谓,但是同为弥之一族的成员,我希望你们更加专注于守住自己的境界线。”
“……是,我知道了。”
一个大高个子的青年被严弥一句话训斥得唯唯诺诺。
“那么,还是之前的事情。”
鬼灯正色道:“因为我们比良坂这边曾经因为伊邪那美大人管理不善而丢失过属于地狱的某样道具,因此想要询问这位曾经前往过比良坂的神器,请问贵方能不能召唤这位神器来和我当面谈谈呢?”
“敢问一句,比良坂到底遗失了什么东西,才能让阎魔厅诸事烦扰的第一辅佐官大人千里迢迢前往高天原,质问一位惠比寿大人麾下的神器呢?”
严弥穿着浅灰色的狩衣,遍布皱纹的面庞一丝笑意也无:“毕竟,没能够守住比良坂的道具,而听上去又像是那位伊邪那美大人的个人物品,这样说的话,倒是没能好好保管自己私物的比良坂的失误呢。”
滴水不漏,甚至还想甩锅。
任何一个历史悠久,并且阶级分明秩序严明的体系,都会不可避免地产生推诿扯皮互相撕扯责任划分之类的问题,更何况是高天原和比良坂这样从人类诞生之初就已经徐村至今尾大不掉的组织……鬼灯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对方神器的下意识反应也没什么大错。
但是就是有点烦。
鬼灯皱眉,强压下心里这股烦闷的情绪:“我明白,这也确实是比良坂方面的纰漏,伊邪那美大人她实在是有点太过任性了……不过,还能烦请惠比寿大人行个方便吗?召请神器问个清楚,这样的话,我们也能……”
“好啊。”
还没等严弥回话,身旁还没褪去婴儿肥的惠比寿就开口说道:“我也很好奇,到底筒弥她寻找我的母亲大人有什么事,以及前代的我到底命令神器做了些什么呢。”
“惠比寿大人,这些我应该过些时日就会告诉您……”
严弥忙不迭道,神色难得地有了些许慌乱,但惠比寿的主意非常坚决,他伸出肉乎乎的小短手,在空中毫无阻碍地写下了一个流畅的“筒”字:
“过来,筒器!”
灼目的白光消散之后,出现在鬼灯面前的,是之前从来没能联想到的一位白衣少女。
鬼灯:“……”
又是这个总穿着亡者衣服的神器……
阿绯倒是没怎么羞怯,冲着鬼灯一歪头,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别来无恙啊,鬼灯大人。”
鬼灯面无表情,说话毫不客气:“夜斗神呢?已经消散了?”
一般来讲神器很少愿意拥有复数个名讳,如果和一位神明观念有异或者是刺伤旧主,也会在放逐名讳之后再离开,直到重新化作其它神明的神器。顶着野良名号的神器则大部分都是因为所侍奉的神明已经消失在了时间的流逝当中,连接触契约放逐名字的机会都还没来得及,就再也没有了换代重生的机会。
“哪里。”
绯器似乎丝毫没有被这句话刺伤道,仍旧露出笑吟吟的表情来:“夜斗他啊,拖鬼灯阁下您的福,如今仍旧精神满满呢。”
大多数神器都会对于野良的身份而感到有些羞赧或者说是羞耻,像是这家伙这样堂堂正正地表示侍奉着两名或者两名以上神明的神器,鬼灯还是第一次见。
“你之前去了一趟比良坂。”
鬼灯说道:“伊邪那美那家伙虽然脑袋很不清楚,但是识别人的能力和记忆力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神器能够前往黄泉乡再全身而退本来就很不容易,之前的那支‘笔’,想必也是你拿走的吧?”
“您到底在说些什么话。”
除却微笑之外,鬼灯似乎确实没有见过这姑娘脸上还有些什么别的表情:“自从上次和您与静江大人分别之后,今天还是我这么久来第一次接触生活在比良坂的存在呢。”
绯器一步一步走近鬼灯,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云端上一般,轻飘飘地毫无重量:“黄泉乡是让人类本能感到厌弃的地方,鬼灯阁下,就算是已经死去的人类,亡者如我们,也会对黄泉乡产生本能的厌恶,恐惧和反感……那么如果是活人的话,应该是怎样看待这样一个血气氤氲,以折磨亡者,折磨人类的同类为目的的场所的呢?”
下一秒,狼牙棒就停在了少女的耳畔。挥动狼牙棒带起的罡风撩起她的发梢,但即便威胁近在身边,绯器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倒是严弥想要出言制止:“鬼灯阁下,她毕竟是受到惠比寿大人所庇护的神器!哪怕是野良,也,也请您……!!”
“斩断了喔。”
绯器对这些庞杂声响全部都置若罔闻,她脚尖点地,漂浮在鬼灯的耳畔,红唇轻启:“除却和安倍晴明的契约之外,连您和同那位人类小姐的缘分一起。”
“——我已经,全部都斩断了喔。”
第68章 一线
砰地一声,鬼灯伸出另一只手扼住白衣少女的脖子,仿佛施以千钧之力,将少女整个人掼在了地上。后脑勺猛然接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鬼灯的左手指尖用力,在场的神器们似乎都可以听到那纤细脖颈处传来轻微的源于骨节扭曲的响动声。
“死过一次的人类可不那么容易死第二次。”
鬼灯低头俯瞰,因为逆光而在脸庞上投射下一大片的阴影:“而审讯亡者这件事,我想……应该没有人比我更加擅长了。”
阿绯倒在地上,两只手挣扎着抓住鬼灯的手腕,因为脑部缺血而有些眼眶发黑。即便如此,少女仍旧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冷静自持,她因为疼痛而皱眉,仍旧从牙缝当中挤出了几个字来:
“……这样,也是,没有意义的。”
迎着鬼灯的目光,绯器露出一个艰难但足够挑衅的笑容来:“只要是被夜斗他斩断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一定会……”
“啊,这样。”
鬼灯松开了狠狠捏在阿绯脖子上的手,眼间的高弥看到,少女瓷白的皮肤上,已然留下了深紫色的一只手的痕迹,看着就让人觉得生疼。
新鲜的空气灌注进肺部,少女保持着仰躺的姿势,眼睛注视着鬼灯:“神明只负责斩断,而神器则负责着划出斩断的境界线来。不管怎样,鬼灯大人您和那位大人之间的缘分,都已经被我所切断了。”
似是强调一般,又仿佛是因为鬼灯之前的力道过大而导致喉咙受伤,她又声音沙哑地轻轻补充道:“名为鬼灯的鬼卒,还有名为静江的人类。只要看清楚那缘分的‘一线’的话,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呜!”
鬼灯没让她把话说完。
阎魔厅的第一辅佐官凭借着职场经验判断,这种性格拧巴,不说人话的家伙,在进行进一步拷问之前,需要先打一顿再说。
鬼灯直接伸手抄起少女纤细的脚踝,像是轮什么重物一般,又重新重重地将她摔在了地上,仍旧是后脑勺着地,力道大得将惠比寿宅邸当中整洁考究的青石板都砸出了裂痕。
围观的弥之一族神器内心均瑟瑟发抖:虽说神器已经是历经死亡洗练的人类,不会轻易因为一顿暴打就彻底消散,但这种方法对待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实在有点……啊,这家伙,果然不愧是阎魔厅凶名在外的恶鬼啊。
“如果你特意说这些,只不过是为了激怒我的话。”
鬼灯捏着那只脚踝,仍旧使上了力气:“那么我不得不说,这个挑衅确实很成功。”
“——我非常生气。”
鬼灯的瞳孔微微收缩,散发出平日里只有刑讯亡者的时候才会散发出来的令人退避三舍的威压:“黄泉之语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我还会继续查证,但是。”
他重新捞起那只脚踝,用力一按,就听到咔哒一声,发出骨关节错位的声音。
“单纯就静江这件事——就已经无法让人原谅了。”
他扬起手,提起那只明显已经有些变形的脚踝,高高举起。
“鬼灯阁下!!”
严弥终于看不下去了,出言厉声呵止。
“鬼灯阁下,就算筒弥她说了过分的话,但是她毕竟还算是惠比寿大人的神器!就算要惩治,也请经由高天原裁决之后再……比良坂和高天原是同类对等的存在,就算是鬼灯阁下您,这也实在是……!”
鬼灯闻言,向着严弥投下一瞥。属于恶鬼的目光满溢着戾气,让同属于弥生时代的严弥都不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不要挑衅一个恶鬼。”
鬼灯声音平静,声线毫无抖动:“哪怕如今已经归于制度和规则之下,已经是肩负起辅佐官职务的官吏。恶鬼的本质,还是很禁不起挑衅的。”
鬼灯正要旁若无人地继续将手中的少女再猛摔下去,下一瞬间,他的手中一松,阿绯的身形化作道道纯白色的细小光束,随后光束溶解成光粒,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鬼灯:“……”
早知道就动手快一些了,最后一下没砸下去总觉得有点不称手。
他转头看向面面相觑的众神器,几秒钟之后,忍受不了寂静的高弥终于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这,这大概是因为筒弥小姐是野良的缘故……应该是有别的神明呼唤了她的名字吧。”
“啧。”
鬼灯嫌弃道:“惠比寿大人,你能够承诺,自己没有做过任何有违神明荣光,让七福神的名声蒙尘的事情吗?”
“惠比寿大人怎么可能会!”
截弥登即抢白道,又因为自己的逾越而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严弥——好在,道司大人这一次没有指责自己,想必他肯定是这么想的。
“我能。”
年幼的惠比寿看向鬼灯,郑重地许下承诺:“神明不会做出背离自己神性的行为,所以我今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人类变得更加幸福而努力。”
惠比寿的目光澄澈,允诺也相当爽快,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鬼灯是审判亡者的好手,对于心里有鬼的家伙这几千年来几乎是一看一个准,如今的惠比寿似乎真的是下定了决心要践行他所说的话,眉心一片澄澈雪亮,似是问心无愧。
这条调查的线索,似乎又断在了这里,但筒弥竟然是那个夜斗神的神器这一点,让他不由得心生疑虑。还有这家伙对于静江过于明显的恶意也非常值得再细细调查……鬼灯转身,向身后挥了挥手拒绝了严弥打算送行的动作,径直离开了惠比寿的宅邸。
……
丰苇原中国,一个青年的院落当中,突然迸发出了灼目的白光。
从这光芒之中,一位衣衫残破,浑身带伤的少女咬着嘴唇默不吭声地跌落出来,在地面上踉跄了一步,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阿绯!”
夜斗神推门而出,此时的他已然褪去了曾经脸颊上的婴儿肥,彻底展露出属于少年人的清隽面貌来。
他伸出手,将倒在地上的少女揽入怀中。
“没关系的喔,夜斗。”
似乎是终于回到了家人身边才能够放松一般,阿绯的表情当中终于多了些温度:“这一次,父亲大人他也预料到了。他不是都告诉过你,我近来如果突然被惠比寿呼唤名字,就让你掐着时间将我召唤回来了嘛。”
“那混蛋……!”
夜斗咬牙,对于面前的这位神器少女,虽说谈不上有多喜欢,但是毕竟也是几百年来休戚与共的同伴,看到对方伤成这个样子,又是因为那个男人……
“夜斗,一切都是很顺利的。”
少女伸手抚摸上夜斗的面庞,仿佛自己的一身伤痕都置若无物:“虽然惠比寿已经换代了,但是那位严弥阁下一定会帮助他重新拿起黄泉之语。如果是惠比寿那个级别的神明的话,哪怕是经历千百次的换代,也一定能够支撑起黄泉之语的侵蚀的。”
“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啊!”
夜斗轻轻给少女的脚踝上缠上绷带,神器对于伤痕的恢复程度和地狱当中遭受刑讯的亡者不相上下,只要做好伤口的固定,哪怕伤至如此,也能够在几天之内恢复如初:“那家伙明明就是算计好的!他肯定是知道你一旦被召请到高天原去就会激怒那个黑面神,还一定要让你这么做……能够做出这么惨忍的判断来,你还要称呼那个混蛋一声父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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