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你会这么说。”鬼灯抬了抬眉毛:“所以我去委托了那个早该跌死在脂粉堆里的家伙,带了另一件。”
鬼灯往桌子上扔出另一个包裹,静江打开之后,笑容逐渐消失。
包裹当中,属于七秀坊的,熟悉的粉色衣裙赫然在目。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七秀坊剑舞冠绝江湖,这她自然是知道的,衣服好看也确实好看,但这种时候拿出来,静江也只能:“……”
“这,这是别家门派的服装。”
静江僵硬着试图反驳:“我穿着不合适。”
鬼灯抬了抬眼皮:“可是你又不是第一次穿。”
静江:“……琉璃镜你看得那么认真干啥?”
她确实穿过,游历七秀的时候因为自己生长停滞看着脸儿小,被一群秀坊弟子围坐一圈强行扒拉上七秀的衣服来,还给塞了个大扇子被迫跳舞,这种场面实在是太过尴尬,让人根本不想回忆。
“不是挺好的嘛。”
阎魔大王最终一锤定音:“高天原的那些神明会喜欢的。”
临行。
“小静江第一次去高天原估计会有点紧张鬼灯你别自己只顾着自己喔,还有也别惹事儿别和神器们吵闹,再还有就是到了之后记得给我点儿面子……”
胧车之前,阎魔大王看上去相当的忧心忡忡。
“您是不是想躺着被我带到高天原去?”
鬼灯不耐烦道,一只手忍不住地想要摸向狼牙棒。
“不不不不,我这就走,你们路上小心!”
阎魔大王瞬间秒怂,掀下了胧车的窗帘转身就走。
胧车缓缓启动。
“阎魔大王的体型确实坐不进去胧车呢。”
静江评论道:“要走着去高天原吗?”
包厢里,鬼灯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沏茶:“就算阎魔大人再怎么不器用,好歹也算得上是个神明,神明前往高天原是有着自己的方法的。”
神器一般会被神明携带在身边,而像鬼灯这种虽被尊称一声地狱鬼神却无神核,本质还是鬼的这一类辅佐官,则和静江一样需要乘坐胧车前往高天原。
胧车到站。高天原即为神明的居所,亭台楼阁,廊桥水榭,属于天神的神器沿途铮铮奏乐,三味线发出清越的小调。
层云堆叠之间,高天原的大殿近在眼前。
“鬼灯大人。”
大国主命的神器穿着巫女的服饰,向鬼灯和静江深施一礼。
“神器和客人请来这边休息,神明大人的会议在前殿的大广间举办。”
静江抱着剑,谨慎地看着面前礼数周全巫女模样的女性。来之前她就曾经收到科普,面前的女子并非人类亦非神明,而是被神明收服转化,滞留在现世的人类亡魂。
“没什么可紧张的。”
鬼灯看了一眼如临大敌的静江:“现在是神明之间交际往来的时段,咱们就和神器在这里叙旧就行了,想吃茶食的话那边有准备,应该比地狱的食物合你口味,”
“哎呀,是人类的小小姐。”
又有神器过来围着静江查探:“活人能够来到高天原,实在是罕见之事。”
虽说神明八百万是个虚指,只不过是为了表示人数众多,但以每个神明都能带一两名神器的规格,这里的神器也确实多到足矣让安静的场所热闹起来。
鼻梁上有一道明显伤痕的青年似乎在和别的什么人攀谈,据说那位是建御雷神的道标。而鬼灯也颇为熟稔地上前寻了一位年迈的老婆婆,轻声说着地狱物产的交易事宜。
“您……也是第一次来出云?”
静江的身后突然传来怯怯的男声,少女转身,对方是一位面庞清俊但显然有些羞赧的青年。
让人莫名就让人想起曾经在长歌门晒书会见到的那些门人们。
“您好?”
静江试探性地打招呼。
“我其实是七福神之一,吡沙门天的神器,您可以称呼我为兆麻。”
这一句话青年介绍得颇为自豪,而下一句就重新恢复了羞怯内敛的本性:“虽说是个派不上什么用场的神器,但是这一次还是获取了能够和吡沙门天大人一起前往出云的机会,实在是诚惶诚恐……”
他转过头看向正在与鬼灯攀谈的老妇人,神色恭谨:“那位,就是吡沙门天大人的道标。”
静江顺着目光看过去:“嚯,原来地狱和高天原之间也有业务往来的吗?”
“那是当然的了。”
名为兆麻的青年神器一副见怪不怪:“地狱里有很多特产药材常年供应给高天原的各类神明,除此之外,还有些附带诅咒的物品之类,都是效力强过现世的优秀货物。神明一般只司长其本身神性所赋予的神职,除却惠比寿大人那一类商业天赋优秀的神明,这类事情一般都是由神器来负责操持的。”
静江点了点头,和辅佐官制度一样啊。
两人在台阶上坐下。
“您可以称呼我为,静江。虽说和神器不同不会被洗去过去的记忆,但这仍旧是被阎魔大王承认的在地狱之中通行的名字。”
第11章 所谓神器
兆麻也是头一次来出云参会,经验并不比静江多到哪里去。两个人像是第一次进京的穷考生一样上下打量,一人一杯茶水旁边放了一大叠茶食。
静江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问道:“每个神明都会拥有神器吗?我是说,除却阎魔大王之外。”
“不一定,比如贫乏神很长一段时间就是没有神器的。”
兆麻娓娓道来:“似乎是因为担心获取了强大的力量之后,会给人类带来灾难,因此这些年来那位贫乏神大人一直都在克制地约束着自己,从未获取过神器。”
为了防止神器们等得烦,出云的东道主大国主命派遣了神器奏乐,尺八和三味线的声音高地呼应,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感觉怎样?这样的乐器。”
兆麻侧过脸来:“我听说,静江大人您并非本土的人类,似乎也不受这片土地规则的约束。”
“很好听,但……”
少女的神色迟疑了片刻:“和我家乡的音乐,有些不同。”
远离故土之后,整片中原大陆都成了家乡。无论是边塞的羌笛还是七秀坊涓涓流淌的琵琶和笙箫,演绎得都是截然不同的行曲风格。
这个问题,在许多年后了解到了二十四个大小调的区别之后得到解答,而对如今的静江而言,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两个人并排而坐,兆麻双手交叠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静江虽然同样板板正正但总忍不住想要去摸剑。
“哎呀,是人类。”
清澈的声音在两人背后传来。
静江和兆麻转过头去,就看到一名头戴天冠的白衣少女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其表现出的年龄看上去,也就比静江年幼一两岁的样子。
但能够待在高天原的人显然不能以普通的标准来衡量,静江如此,面前不知名的姑娘亦如此。
“亡者?!”
这是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这样的装束和地狱里排队等待审判的亡者实在是太像,因此静江翻身站起来就想拿剑,随后她意识到高天原不可能贸然出现人类亡者的灵魂,又警惕地将剑按了回去。
转瞬之间内力流转,镇山河的剑诀就在指尖呼之欲出。
“静江小姐您别紧张。”
看着一瞬间进入逮捕亡者工作状态的静江,兆麻有些哭笑不得:“只不过服装和地狱里的亡者有些相像而已,她是神器。”
“诶?”
静江愕然。在场的神器不说穿着正式场合的礼服,也都好歹和活着的人类同一打扮,可是这姑娘的穿着看上去简直熟悉得就像从地狱亡者的排队队列当中直接扒拉出来的一样。
“你是哪位神明的的神器?”
兆麻弯下腰放轻声音循循善诱,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问“你是谁家小孩”。
“那你呢?”
头带天冠的少女歪过头,模样粉雕玉琢让人看了就想捂心口:“你又是谁家的神器?”
兆麻脾气好,遭到反问也不恼,好声好气地说,自家主神是七福神之一的吡沙门天。
“那你呢,人类小姐。”
神器露出笑容来,有些苍白的手腕搭在静江的手臂上,不知道是不是神器和活人体温有不同,皮肤接触的那一瞬间,静江恍惚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些发凉:“你又是来自哪里的呢?”
“啊,我……”
她迟疑一番,组织了估计面前神器也能够听得懂的语言:“我来自海对岸的另一片土地上,那是和这里有些不一样的国度。我家住在华山,不过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华山。”
少女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又微笑起来:“听起来是个很好的名字,而且人类小姐你的这个姿势,也让我看上去有点熟悉。”
她的另一只手猛地抓住静江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那只手正掐着镇山河的剑诀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我的名字叫做绯。侍奉的那位神明大人现在正巧不在,等到以后有机会的话,介绍给你们认识。”
话音刚落,头带天冠的白衣少女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到最后也没能得知这姑娘所侍奉的神明到底是谁。静江转过头去瞧兆麻:“你们神器性格差异还挺大。”
兆麻尴尬地摸了摸手背上的“兆”字,解释道:“一般来说神器的性格都是沿袭生前性格的,虽说在成为神器的一瞬间就会前缘斩尽连本名的约束都会一起消失,再被神明赋予新的名字,但大体上不会和生前的秉性相差太远……”
他也后知后觉地觉得,这个不知名神明的小神器,有些莫名的鬼气森森。
“静江。”
鬼灯突然走过来,拍了拍正在聊天的二人的肩膀:“那位大国主命大人想要见见你。”
“我?”
静江指了指自己,有些愕然:“有什么问题是吗?”
“毕竟是活人久居隐世,天大概是想要借大国主命的眼睛确认一番到底是都合适吧。”
鬼灯微不可查地“啧”了一声,神色颇有不耐:“走个过场而已,很快就会结束的,毕竟那个比丘尼一直活着呢他们也没见管,反倒是别的神脉庇佑之下的人类要唠唠叨叨的麻烦。”
“鬼,鬼灯大人,您……”
兆麻听到这一连串针对大国主乃至于天的抱怨,下意识想要提醒鬼灯神明面前谨言慎行,后又想到他本身为鬼族,并不受神明的庇护也不拘神明的管制,百无禁忌一些也算正常。
漫长的回廊两侧,静江跟在鬼灯的身后低着头穿行,两侧传来不知是什么存在的低语。
[是人类。]
[确实是人类没有错。]
[这个人类身上的法则,和这片土地并不一样。]
[对岸的神明会怎样看待这件事?]
[活着的人类长期居住在地狱里。]
[人类在比良坂常年居住不会被污染吗。]
[……]
静江一步不落跟在鬼灯的身后,置若罔闻。
“不用在意。”
鬼灯刻意抬高了声音:“说去吧。”
周围蚊虫一般的窃窃私语,突然就又低沉了下来。
大国主命是个看上去像个豁达大叔一般的男性神祇,此时端坐在正殿的中央,一副不怒自威的姿态。
“贵方就是从另一个国家而来的,暂且在地狱任职的人类是吗。”
大国主命自上而下向下俯瞰,无机质的目光毫无遮掩地落在静江的身上。
“是,她是……”
鬼灯张口打算回答,话音刚刚发出,却被身旁的这位同僚朗声截断。
“是的。”
静江抬起头,与那显然非人的视线坦然对视。原本大国主命的瞳孔漆黑,静江仔细辨认,却在那一抹黑色当中看出了夹杂着的别的什么。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之间,静江就能够反应过来,有什么“别的存在”,正在通过大国主命的眼睛打量着自己。
“交出你的名字。”
大国主命说道。
鬼灯猛然回头,看向静江。
神明向人类索取名字,是一个含义非常复杂的举动。以他作为鬼神的经验,一时之间判断不出对方具体的目的,更何况,如今透过大国主命这尊神祇的眼睛看向静江的那位,祂是……
“纯阳宫静虚弟子静江。”
他听到身边传来沉稳的声音,并未受神音影响,一声不颤地说着由阎魔大人所赋予的名讳。
“师承静虚子谢云流,师祖纯阳子吕洞宾,这厢稽首了。”
第12章 静江其人
虽说鬼灯曾经粗略看过静江入世时的经历,但也只是了解大略,知道这姑娘曾经因一纸武诀入江湖,那是剑意八变与天魔无相的合籍,从此之后,又追寻着各路线索踏遍山重水复。
但那也毕竟是属于人类的凡间武学,他至多了解至此,但从不知道,静江十二岁入世所下的华山之中种种辛秘。
就比如,为什么这个师祖的名字一出口,连那位大国主命都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
静江听到大国主命的声音,以及声音背后的另一位存在所表达的含义:“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回程的走廊两侧格外安静。
“静江。”
鬼灯走了半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那位师父和师祖,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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