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一贯口无遮拦惯了,此刻突然见这位常常笑呵呵的老人突然感怀起来,不由得问道:“七叔,是偶书哥的事情嘛?”
七叔摇摇头,只笑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有什么没见过,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蔺北原本一直在静静地吃着点心,听着这一老一少你来我往的谈话,想起了邻里间听到的那些关于刘偶书的相关事迹,见他们两个突然静下来,她也睫毛微敛,沉默了一下,望着四周的江面,突然说道:“传说桃花鱼对环境和水质要求极高,能常年看到桃花鱼的地方不过两、三处,能有机会看到桃花鱼的地方也不过十几处。而南山南临山地,北望远洋,按理说也是一个桃花源处,却迟迟没有桃花鱼出现,想来应该是气候不适。而今此处已经有了桃花鱼的传闻,这难道不一件好事嘛?又何必感怀。”
恰巧此时,水流由缓如急,小舟也跟着转了个弯,眼前出现了高高的芦苇枝,大约有人的个头那么高,挡住了前行的视线。
而远处,白茫茫的一片,海天交接,看不清界限,只有悄悄露出的春意将这苍茫之地染上了一片片绿色。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第29章
微弱的灯光突然跳动了一下,火舌顽皮,却仿佛被制约了似的,连带着烛光越来越小。只偶尔突然跳动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
桌前坐着一人,手执卷书,见火舌跳动,伸手去拿小小树枝扶了扶那倒在一旁的灯芯。
看着那灯芯,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将书放下,拿起毛笔来。
七叔夜里起来方便,从门缝里看到刘偶书房间里还在亮着,便提着灯笼走进来。看他在纸上写着什么,不由得念了出来:“夜下灯芯知笔意,何逢桃花解人愁。”
他那张有些沧桑的脸不由得皱了起来,丝丝吸气。
于是他顺势坐下,问道:“最近几日怎么了?”
刘偶书顿了一下,开口说道:“听说近日县令不在,外出拜寿了。”
七叔“嘿”了一声,笑道:“你又不是不知他的德行。只要他想,日日祝寿都不是问题。孙子当惯了便站不起来了。”
此刻夜间,他出来方便,没有带旱烟,着实有些心痒难耐,说完只好舔了舔嘴唇。
刘偶书没说话。
七叔那里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继续说道:“你既已离开衙门,便不比再担心了。怎么?你在时难以实现自己的抱负,难不成离开了,他们就意识到了。”
刘偶书顿了顿,开口道:“我一直以为树挪死,人挪活。”
七叔笑道:“可你别忘记了,你是樵夫。在你手上,树挪动的时候,就是被砍掉的时候。”
刘偶书看向自己的手,一介书生气,如今已经变成了手上的茧。
七叔见他继续沉默,叹了一口气,说道:“刚看你灯下写着什么,还以为你是在灯下绘美人,没想到是在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这些有什么用?你也老大不小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后两个不行,尝试前两个也未尝不可。”
刘偶书完全没有这方面想法,此刻听到七叔这么说也只苦笑道:“家徒四壁,满腹不合时宜,还要拖人下来嘛?”
“你这是什么话?”七叔看他这样子就来气:“一身男儿气概,何患无妻?”
“你有话就说。”
“上次来的那位姑娘……”
“我和蔺北姑娘并无多少瓜葛,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又没说是她。你看,你自己都说了出来。”七叔笑出了几分狡黠,见他沉默不语,摇摇头,拿起自己的灯,准备走,低头一看,笑了:“酥油灯芯开花,看来明日是个好天气啊!”
天气第二日果真晴了起来。
酥油灯芯开花是老一辈人观察天气常用的办法,代表第二天的天气很好。而酥油是从牛奶或者羊奶的油脂中反复提炼出来的,酥油灯就是用酥油作为燃烧源的油灯。
如今来看,古人诚不欺我也。
而随后,那天气便一路晴了过去,破开了寒冷,迎来了春日。
虞子野的伤也慢慢地好起来,只是为以防万一,还是得休息一段时间。
柳叶的父亲前段时间出去,现在也北上归来,有了时间来制作他们的瓷碗和瓷杯。蔺北订购的有些多,心里也有些忐忑和激动,便叫了谢青容一起去帮忙拿。
谢青容交叉着胳膊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问道:“就我们两个?”
“嗯。”
他讨价还价道:“我觉得我们两个应该拿不下,你不是说你定了很多嘛?不然……我们找人帮忙。”
他想的倒是挺美,蔺北掰着指头分析道:“买各种用品都将钱用的七七八八,如果再找人来,又是一笔花费。我本想请子野帮忙,但想着他没完全好,这才作罢。”
她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谢青容自然没有话说。蔺北看他的表情,试图勾起他的热情道:“等事情办完了,给你做一份好吃的,卷耳嫁肉,紫苏炒螺,泥胡菜……”
谢青容向下瞥了她一眼:“一份不够。”
“嗯?”
他整了整衣服,手背在后面的悠悠向前走去:“起码多来几份。”
蔺北一愣,然后轻轻笑了。
然而等蔺北到了柳叶家里,这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你以为做瓷器是编灯笼,一会儿一个啊?”
说这话的时候,柳叶的面前放着一个正在描彩的瓷器,上面的荷花刚刚出了个叶子,还有一多半没有画完。
这个一向活泼的姑娘此刻看到面前的图案,目不转睛,和平日不同,此刻的她安静地犹如一副山水画。
蔺北看着柳叶早已摆好的,等着蔺北带回的一部分的瓷碗瓷器,忍不住伸出手来触摸。光滑如玉的瓷面,上面点缀着一点点山水,花鸟,很好看。
如此好的技术,真是难得。
蔺北不由称赞道:“柳叶,你们父女两个的手艺真好,真厉害。”
柳叶可能是这种夸奖听惯了,闻言“嗯”了一声:“喜欢嘛?”
“当然。”
谢青容悠悠说道:“你不觉得提醒你找到他们的谢掌柜也很厉害?”
当初蔺北并不知道附近瓷碗那家如何,谢青容提了一句,蔺北这才找来。此时她倒也不吝夸奖,答道:“自然。”
她将一大包瓷器抱给谢青容:“既然你如此厉害,能者多劳。”
他们抱着瓷器,和屋子里的柳叶道谢并道别。柳叶告诉他们拿下一批瓷器的时间后,他们准备离去。
在院中的时候,蔺北见到了柳叶的父亲。
此刻他闲暇下来,竟然在自己搭了木头,用榫卯做着一个椅子,已经初具雏形。
榫卯结构讲究利用木材之间的相互制约和配合,不用木头以外的其他工具配合,蔺北见那椅子挺好看,不由夸赞道:“您真是能工巧匠啊!”
柳三叔笑笑,刨根问底:“哪里好啊?”
“……所有的都用上,没有一块多的。”
“说的复杂点就是:随方制象,各有所宜,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巧。”谢青容在后面给她修饰了一番,蔺北点点头,赞成地总结道:“自然就是美嘛!”
按照柳叶的说法,绘彩这件事情一定要有灵感才行,所以这一日,春回大地之时,她又邀请蔺北一起去找桃花鱼。
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只自己借了船,和蔺北一起晃晃悠悠地出发。
蔺北着实有点担心:“就我们两……?不如将七叔喊上吧?”
柳叶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问七叔了,他今日没空。”
“那我们……”
“你放心,相信我。”
于是蔺北就这样被自愿地登上了柳叶的贼船。
春意初生的季节,已干枯的芦苇轻轻摇晃,挡住了一片片美景。滑动船桨绕过拐角的时候,仿佛是拨开一把灰白色的云朵,然后就可以看到新的美景。
蔺北望着远处出现的高山,层峦叠嶂,黛青色的样子仿佛女子含羞的眉,很是好看。
“这里好美。”她不由称赞。
柳叶看了一眼她,随后极其狡黠地露出一抹笑,一拍手做了个决定:“好!那瓷面上,我就帮你画上!”
“真的?”
柳叶抱着胳膊,傲娇道:“女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特意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句话换了,语气也着实可爱。蔺北偏偏想要逗逗她,故意曲解道:“哦?驴子?哪有驴子?”
她四周张望道。
“你……讨厌!!”
蔺北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柳叶察觉道她的神色,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便也没再生气,语气中带了几分骄傲:“咱们就任由小舟飘着,今天船上看到的所有景物,我都可以帮你刻在瓷面上。这南山山水还没有我柳叶画不上的!”
蔺北喜欢这样的柳叶,开朗,活泼,于是她十分配合地说:“什么都可以。”
“只要是舟上看到的,你所有觉得好看的,都可以。”柳叶自信满满地说。
“那……就先画个你的小像吧。”
“嗯?”
“我在这船上,一眼望去,首先看到最美的,好像是你啊。”
“……行吧。那,比我差那么一点点的呢,你还想要什么?”柳叶将食指和拇指拢起,比划了一个“一点点。”,俏皮地眨了眨眼。
蔺北望着四周,头顶有白云在动:“天光云影。我喜欢云。”
“行,还有呢?”
蔺北指了指枯黄的芦苇:“还有芦苇。”
“还有吗?”
“晚上的话,还有星星。”
“除了星星呢?”
“还有……”
两人在船上你一言我一句的说来说去,说道最后却越来越不着边,生生地在两人目光交织的时候说笑了。
“行了行了。”柳叶胳膊背在头后,枕在船尾上,悠悠道:“最后一个啊,你说的太多了,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个啊,还需要什么呢?刚才蔺北已经一股脑地说了一些,此刻让她突然再想出点什么,还真的不好说。
恰在此时,一个芦苇拐角处,杨柳披着长长的绿枝条,随风摆动,好像在轻轻地抚摸着堤岸;风轻轻吹过,带动柳条上的无数柳叶,让人不由地想起了那句“二月春风似剪刀”。
“我想到了——你看!柳叶。最后一个,我想画个柳叶。有一个你的小像,有一个你的名字,我觉得很好啊。”
蔺北沉浸在自己灵机一动的快乐中,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极其之好,因此她没有注意到柳叶在沿着她的目光看到那棵柳三叔时却突然变了脸色。
“我不画柳叶。”
“……啊?”蔺北被她突如其来的话打断,看向她。
“我不会画。”
蔺北不解她怎么突然变了神色,就听到她小声地说道:“我画山水,花鸟,万物,就是不画柳叶。”
这场寻找桃花鱼的旅行就这么被打断了。
第30章
因着和柳叶的事情,蔺北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她了。蔺北倒是想问问她怎么回事,却发现她找了借口不见,只好找了事情,来进一步装饰一下院中。
她特意找了附近其他的农户要了两种花:党参花和木芙蓉,这在村镇之中并不断特别名贵的花,许多人都有。蔺北已经借着这个理由,和附近的许多家拉近了关系。
天气很好,谢青容和虞子野都在院中,就连那只胖猫也在,就缩在谢青容的脚边。虞子野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同样择菜中。
谢青容看她痴迷于那两株花中,问道:“这又是什么花?”
蔺北回复:“党参花和木芙蓉。”
“你种它们干嘛?”
蔺北娓娓道来:“党参花性温,味辛、微甘,可以滋补身体;而木芙蓉的树皮非常的柔韧结实,剥下来撕成细条,可以做成草鞋,非常舒服,耐走路,不易磨通。这两个都各有作用啊。”
虞子野问道:“可是这些作用,其他的也有?你为何偏偏种这个?”
“……因为我身边只有它们啊。”
他不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蔺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想,她只是心中突发其感,用手点了一下叶子,问道:“你看我这株木芙蓉,如果我不从拐角处的那家农户要过来,它原本是应该被砍掉的。”
“可现在它还是小小的一株,静悄悄地长在我这院子里,若是我不来看,谁也不知,好像没人知道它的痕迹。院中这么多花,它随时都可以被替代。”
“但如果让它生长的话,风吹雨打,或许还有鸟虫叮咬,那你们说,我取它回来,还将它栽种,到底是帮了它,还是害了它?”
显然,面前的两人在听到蔺北这番杞人忧天的话时的第一反应有些语塞,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复比较好。蔺北望向,他低着头,眼眸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蔺北将木芙蓉和党参花各移栽了些,准备去送给了已经半月未见的柳叶。
结果没想到正碰上柳叶和柳三叔发脾气的场景。
蔺北:“……”她来的似乎又不是时候。
这对父女的感觉很怪,好的时候倒是也能够看到他们在一起和睦坐着,可蔺北总觉得柳叶似乎对她父亲有一些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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