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的不是那些权利和名势,而是那胸怀天下,为苍生造福的决心,那是写进朗朗上口读书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多少人一生的梦想?
送走了刘偶书,清晨的朝气逐渐被新升的阳光所融化,仿佛那些看不见的水珠啪的一声炸开,变成了看不见的水雾,纷纷扰扰,四处飘逸,随即升腾而起,变成了天上的云。
多少事情都是看不见时发生的。
谢青容路旁被露水沾染而变得无比青翠的小草,内心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关于任何对柳三叔说这件事情,其实蔺北和谢青容并没有想好。
所幸想要等他自己发现。
事情来的很快,在刘偶书离开后的第二天,这件事情就瞒不住了。
其实刘偶书在七叔去世之时,在被问到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时,就已经透露出想要出去的意思,但是柳三叔也算是看着他长大,对此并不同意。
听到他俩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柳三叔二话没说,立即转身去找。
直到晚上都还没有回来。
蔺北去她家时,是柳叶出来迎接的他们。待听说他们是来找她父亲的时候,柳叶露出了一点疑惑:“你们找他嘛?他不在。”
蔺北和谢青容对视了一眼,问道:“那你知道柳三叔去那里了啊?”
柳叶耸耸肩:“谁知道,喝酒去了吧?”
看来柳三叔走的匆忙,还没有和柳叶说。
“那,要不你们和我一起去看看我最近新绘的图案吧?”
蔺北果真和谢青容一起去欣赏了。不得不说,柳叶在这一方面真的很有灵性,她笔下的那些狐狸,小狗,迎春花,向日葵,都显露出灵性。
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欢这行。
蔺北问她为何喜欢?
她轻轻笑了笑,然后指着绘彩的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些奇奇怪怪纷纷杂杂线条,仿佛是被拉扯的比划一般,只在心里一思量,蔺北便看出来那是个叶。
但歪歪曲曲,若是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柳叶露出了点狡猾的笑:“就算是看出来了也不用怕,我只说那是图案的一部分即可。”
于是蔺北知道了这个姑娘到底为何喜欢这个了。
她在想办法留下自己的痕迹。
第40章 [VIP] 第 40 章
蔺北和谢青容在柳叶家欣赏了好一会儿的她的新作品, 倒是也算大饱眼福,但有些让人遗憾的是,没有打探到柳三叔的去向。
柳叶歉意地说:“要不你们明日再来吧!等他今日回来了, 我定不让他出去!”
现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柳三叔走的时候连行李都没有收拾, 应该走不了多远。若是他想继续追,必然会回来收拾行李。
然而等蔺北和谢青容第二次再来的时候,却在门外都听到了一阵吵闹声。他们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加快步伐。
“你不准出去!不准喝酒。”
待走到门口的时候, 蔺北听到柳叶娇叱的声音传来。
蔺北的脸色变了变, 微微蹙眉,柳叶虽说也算个娇俏的姑娘,但是从来也没有听见她用这样的声音说话。话中带着尖锐, 带着怒火,就仿佛是一座挤压很久的火山,但还未完全爆发, 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恰好门正开着,所以当蔺北和谢青容快步走过去的时候, 一眼便能看到里面的场景。是柳叶和她的父亲。
柳伯伯似乎是喝了酒,脸上有些红晕, 脸两侧有几缕散落的头发微微垂下, 有种凌乱和落魄, 潦草的感觉。他很沉默地立在那里, 眼睛无神地望着地上。
这和蔺北曾经看到的他不同, 更和在七叔侃大山时的他不同,蔺北也不是没有见过他和七叔一起聊天。说起来也奇怪, 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但是坐在一起的时候却莫名地和谐。
也许他还是没有从七叔的离世中走出来。
“柳三叔?”
谢青容上前, 扶住因喝酒而有些站不稳的柳伯伯。柳三叔的手似乎有些发抖,见谢青送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低着头,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摆了摆手,沉默而又落寞地进了屋。
柳叶看起来似乎很气愤,她的脸憋得泛红,可她的眼睛也在微微泛红。蔺北有些抱歉,她觉得是因为他们非要来见柳三叔,所以他们两个才吵了起来。
“对不起啊柳叶。”
“你说什么对不起?”察觉到眼眶里面的泪快要掉了,她极其潦草地用袖子掩了一下,又迅速放下,调整了下面部表情,有些机械地扯了扯嘴角:“我看,我看他今日应该要忙吧?要不,你们再找个时间来?”
蔺北他们那里会不同意?
两人沉默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初夏的风乍起,从耸入云端的黛青色山上俯仰而来,吹皱一池春水,吹绿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吹过棕色的小路和挑着扁担快步行走的村民,最后吹过土灰色的高高的围墙,槐树叶随之款摆,摇摇晃晃地抖着身子落下,有一枝温柔拂过少年人俊俏的脸,被他纤长的手拿起。
含着绿芽儿的柳条捏在手里打了个转,他放在嘴里,试了试,却怎么也吹不响。
蔺北看他有些郁闷地又转了转,神情中颇有些“是这个叶子的错绝不是我的错”的懊恼,不自知地带上了好笑的神色:“你这样是吹不响的。”
谢青容的眉毛一挑,将手一摊平,又一片槐树叶晃晃悠悠地落在他的手掌之中。“我这里可是有叶子了。”
换句话说,你可不能信口开河,得亲自试试。
蔺北的脸上露出了几抹带着温柔而镇定的笑意,她伸手拿过槐树叶,两只手各捏一短,白的手,绿的叶,红的纯,当三者相触,清脆的声音婉约而来。
蔺北从小便经常以木叶为媒,吹奏出声音的时候会让她感到些快乐。可惜曲子她懂得不算特别多,也没有什么章法,只跟着心里的感觉,自调音转,吹了几声来。
虽有不足,但肯定比谢青容这种吹出奇奇怪怪声音的人要强很多。
谢青容有个优点,那就是对于别人的优点,尤其是自己没有的能力,他就会很欣赏。
阳光从树叶缝隙而来,柔和而又破碎的光线落在他漆黑的鬓发上,叶子堆叠出来的阴影挡不住他光彩熠熠的眼睛:“这是什么歌?”
蔺北轻声回答:“高山木叶起堆堆。”
这是一首山间歌。她只说了第一句,后面还有:
高山木叶起堆堆,可惜阿哥不会吹,哪时吹得木叶叫 ,只用木叶不用媒。
吹声木叶唱声歌,木叶掉下九江河,千里听见木叶叫,万里听见郎唱歌。”
谢青容不懂这些,不过他自觉得“高山木叶起堆堆”自带高山流水的境界,又有这应叶而生的雅乐,应该是山人山间对月兴怀,望“木”兴叹的歌,倒是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想到高山和歌声,他又不由想到了刚才,语气中带了一点感伤和兴叹:“高山流水,伯牙绝琴。其实人不也是这样嘛?”
蔺北:“?”
谢青容见她脸上带着疑惑不解,不过他很自然地将这沉默理解成了感伤。
蔺北只好配合着点点头:“的确如此。”
想了想,他喟叹道:
“就如同柳叔和七叔,两人看似性格迥异,一水一火,却能够奇异般的交融。柳三叔虽话不多,却能够知晓七叔心中所想,这样的知己,平生再也没有了。”
“可如今连偶书都走了,柳三叔肯定会觉得对不起好友。”
谢青容:“……”
事实证明,柳三叔匆忙离去并没有找到刘偶书,等到晚上月亮出来时,他才回来。他回来时,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看样子是太过匆忙导致。
他来时,蔺北正忙着将早点端上来,而谢青容刚洗漱完毕,正准备和蔺北好好说说“这早饭最近为何变得如此重复”的事情,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柳三叔。
谢青容一愣,反应过来,脸上挂上了欢喜的笑,迎了上去:“柳三叔,你来的正好。我们刚刚做好饭,米粥酱菜配馒头,虽然简单,但蔺北的手艺没得说,您要不尝尝?蔺北,给柳三叔来上一份。”
谢青容顺势看向蔺北,给了她一个期许暗示的眼神,蔺北点点头,正准备离去,就听见柳三叔声音稳当当的,听不出情绪地开口,也阻断了蔺北的步伐:“不必去。偶书在哪儿?”
一片寂静,一道目光刷刷地在蔺北和谢青容之间扫视了一番,带着审视,带着犹疑,逼得蔺北眉头只跳,不敢看他的脸,只好低下头来,看着鞋面。
可下一秒,那无法逃避的声音却窜进了她的耳朵,带着蔺北都可以明确察觉到的愤怒。他骤然抬高了声调,问道:“他去哪里了?”
蔺北听到谢青容带了点犹豫,轻声回答道:“是。三叔,他离开时……”
柳三叔却不待他们回答,清透的袖子一摆,说道:“不必……他是不是又去做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官了?他还没有死心对不对?”他自言自语道:“不行,我不能让他继续去。他这个样子是不能做官的,我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谢青容艰难叫住他:“三叔……”
柳三叔转身就走,不顾他们两人的呼喊声。
蔺北叹了一口气,轻轻摇头:“这可如何是好?”
正犹豫着怎么办,就见柳叶匆匆忙忙地跑来,气喘吁吁地,待站定之后,她先望了四周一圈,轻声问道:“他来了嘛?”
蔺北在她明澈的眼神中微微点了一下头。
柳叶点点头,她站在台阶下,垂着眸,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听到她喃喃地说道:“所以,我爹他走了?”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很艰难,仿佛如鲠在喉,没说一个字,便有一根鱼刺深深刺深一分,呼吸却很轻,蔺北见她刚刚因气喘呼呼而起伏的胸口此刻却缓了下来,好像痛得不能呼吸的使的。
蔺北不知道说些什么,可看着柳叶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忍,正准备开口,耳边却响起一阵劈里啪啦的鞭炮声。
那鞭炮声突如其来且劈里啪啦,一下子打断了蔺北的思路,她一下子愣了,随着那鞭炮声传来的是一声又一声哄笑叫嚷声。
大笑声,起哄声,粗犷的男声,女子高亢而又带着喜悦的声音,纷沓而至,一波又一波,仿若高山之巅奔涌而下的水,一下子打在了小舟之上,带来一种眩晕感。
鼓乐喧天,鞭炮齐鸣。
是同村的王家在娶亲。
蔺北一下子意识到了这个事情,因为她之前过年去四处拜年的时候就听这位王家的小姑娘说起。娶她的是隔壁村的一名男子,只不过她记得当时说的婚期好像不在此时吧?
这突如其来的鞭炮声让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就是这一个晃神的时间,蔺北便看到柳叶轻声说道:“有新娘子啊?”
“柳叶?”蔺北轻声喊道。
她眼也不抬,垂着目,顿了片刻,嘴角又漫出个无所谓的笑:“我回家了。没事儿,不用送。”
她让蔺北不必送。
蔺北看着她的背影,瘦弱的姑娘行走的动作很潇洒,有种随风而去的澎湃。
可又似乎真的如同一片柳叶,一枝柳条般,萧索随风而去般的前进。
“她以为柳叔为了去追偶书回来,不会再回来了。”蔺北看着她的背景说道。她其实明白柳叶的心思,在姑娘家细腻的的感受方面,她比住在这里更久的谢青容还要明白。
果然,听到蔺北这样想,谢青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她怎么会如此想?”
蔺北苦笑而不语。
第41章 [VIP] 第 41 章
高翥啄黍黄鸡没骨肥。绕篱绿橘缀枝垂。新酿酒, 旋裁衣。正是昏男嫁女时。
南村槐树的王家女儿几日后嫁人,请了附近了邻居都去庆祝,在婚前前一天的这个宴会叫做待天仙。
蔺北原本也不知道, 还是听别人说起才明白过来。相传以前, 农人家里的姑娘出嫁了,由于家中没有像样的东西作为陪嫁品。正在发愁的时候,左邻右舍的人赶了过来,帮着这家人添置嫁妆所缺的东西, 解决了出嫁的问题。后来为了感谢他们, 在婚前一天摆酒席招待大家,因此就有了待天仙的说法。
王家家境还算殷实,虽不用左邻右舍过来添置嫁妆, 但还是摆了一场,请大家吃饭。附近的人家都去了,蔺北和谢青容也被邀请去, 拉着困在房间里已经一整天柳叶一起。
王家与邻里交好,为人也很热忱, 与柳叶家关系不错。柳叶自是前来,只过了一天, 她脸上恢复如常, 看不出什么来。王家的嬷嬷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橘猫, 虽上了年纪, 可脸很圆润, 圆若银盘,两双眼一笑更是带着一股亲切感。
她拉着柳叶的手, 放软放松了语气,说道:“孩子, 为人父母,也有自己的难处啊!”
她再未说其他,柳叶也就笑笑,插科打诨下去。
王家嬷嬷叹了口气,倒也没再说了。蔺北便拉着柳叶,准备去看看新嫁娘,帮一帮安床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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