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残卷，映红半片青天，沉沉暮色中，汴州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本就是强弩之末，没有楚鸿山的带领，大军更是毫无抵抗力，楚家唯一的皇子楚皓文满身是血，陷在重重围困之中。
眼见北宸国的大军就要攻破城墙，他疯狂的挥舞着手中长矛，几近杀红了眼，可终究败局难挽。
就在这时，一道消瘦的身影，突然映着漫天晚霞，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浓妆艳抹，女子一身大红嫁衣，裙摆长长委地，美的如仙女下凡，
城下厮杀的兵将，远远凝望着那一抹倩影，皆以为是自己将死出现了幻觉，有些人甚至在倒下的最后一刻，唇角不觉流露出沉醉的微笑。
拖着沉重的步伐，楚凌兮一步步踏上城墙，目光流转，在那城下的遍野浮尸上流转而过，最后，落在人群中厮杀的俊美男子身上。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冲破穴道，匆匆赶来，却发现南蜀已然溃不成军。
终究还是阻不住他复仇的脚步，楚凌兮唇角勾勒出凉薄一笑。
权谋之争，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罪孽，谁对谁错，又该如何言说，若是站在吴越皇子的角度，楚家与夜家，确实有罪。
满心伤痕，她累了，改变不了的结局，又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反正从她得知真正的夜子离已经死去的那一刻，她的心也随之死了。
今时今日，就把一切都还给他好了，人死了，也就不会再痛了吧！
“若有来生，但愿你我相见不相识！”音色淡凉，楚凌兮望着人群中的男人，对着晚风呢喃，闭了闭眼，她终是没有一丝迟疑，纵身一跃，从城墙坠落。
“楚凌兮！”半空中，女子翩跹的倩影突然映入眼帘，萧慕轩的脑袋蓦的一片空白，心里生出的是前所未有的害怕。
那是一种身陷敌营被千军万马围困都不曾有过的害怕，深深地，嵌入骨髓，令人窒息。
回忆翻涌，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那双无数次紧紧拉住自己衣袖的纤白小手，是他篆刻心底最深的眷恋。
这一刻，他恍然明白了，他的情，他的爱，承于何处。
被仇恨和责任压了太久，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变得够冷够硬，可蓦然回首，却发现，原来在他的生命里，她才是那个最为重要的存在。
什么家仇国恨，现在的他，统统不想去管，若复仇的代价，是从此彻底失去她，扪心自问，他做不到，因为那是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他曾经也这样以为，但事实却是，他想错了。
手腕翻动，萧慕轩的长枪在晚霞的映照下划出优美弧度，凌厉的剑气隔空斩出，将企图围攻的一众兵卒，尽数击退。
双眸猩红，他越过层层阻碍，踏着满地尸体，发疯一样策马向城下狂奔，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好像折了翅膀的蝴蝶，女人消瘦的身子就那样在他面前，重重摔落在地，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薄而出，顺着嘴角流淌，看上去格外刺眼。
“楚凌兮！”翻身下马，萧慕轩屈膝跪地，将女孩紧紧揽在怀里，没有了一代帝王的凌锐霸气，此时的他，看上去异常颓败，英俊的脸庞瞬间变得苍白。
第53章 走，我们回家
满身的鲜血，她冲着他伸了伸手，终究还是连够到他俊脸的力气都没有，“阿离……”
喃喃着去叫他，却又恍然想到了什么，清泪顺着脸颊流淌，楚凌兮将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放下，轻轻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我的阿离！”
“我是，兮儿，我是你的阿离，是我骗了你，求求你，不要抛下我好吗？”
天意弄人，或许从冒用了夜子离的身份开始，他这辈子就注定无法做回自己了，因为在她的心里，只有她的阿离。
他紧紧搂着她，想要去握她放下的手，可终究却还是抓了个空。
“不，你不是，我的阿离已经死了！”眼神渐渐变得空洞，楚凌兮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淡淡道，“不过，我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仿佛看见了自己在夕阳余晖中欢快的奔向对方的场景，楚凌兮有些发白的唇微微上扬，勾勒出浅浅笑意。
突然一阵冰凉从脸颊传来，她原本已然有些涣散的意识，似乎又稍微清醒了几分，方才落在脸上的东西，是他的泪吗？那个男人在为她哭？
算了，反正已是将死之人，那些恩仇，还在意它作甚，不如就尽数泯去罢，来世，也好无牵无挂的重新过活。
抬眸向他看去，楚凌兮微颤着右手，再度尝试着向他的脸庞伸了伸，“我把命还你，楚家的江山也还你，就算两清了吧，你也……别再恨了！”
“以后，生生世世，我们永无瓜葛！”气息越来越弱，楚凌兮断断续续，一字一句说的费力，好像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话音落下，慢慢阖上了双眼。
“楚凌兮！”一把将怀中人渐渐滑落的手臂攥在手中，萧慕轩刹那间乱了所有方寸，他轻轻叫了声，发现对方纹丝未动，情绪终于开始变得激动。
“楚凌兮，你别睡啊，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摇晃着她的身子，却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
多少年用恨支撑起来的坚强，这一刻悉数崩塌，眼泪似是决堤般止也止不住。
紧紧搂着怀中的女人，他顾不得她满身鲜血的脏，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皇上，南蜀残兵大部分投降，小部分负隅顽抗者，已尽数斩杀，楚家人已然全部活捉，这些战俘，您看，该如何处置？”
收拾了残局，副将走到男人身边，拱手请示道，可哪知，陛下对他的话压根充耳不闻。
理也没理他，萧慕轩只是径自将怀中人打横抱起，温柔靠在她耳畔道：“走，我们回家！”
微风卷起漫天沙土，迷蒙了视线，苍茫了背影，被无视的副将，侧身抬眸，隔着灰蒙蒙的尘，凝望着男人的落寞。
打了胜仗，即将一统天下，却怅然若失的君王，他们陛下，应该是千古第一人了吧！
江山美人，各有衡量，莫问人世间，情为何物。或许情之一字，从来无解。
皇上没有发话，副将终究不敢自己做主，只能挥挥手，示意手下暂且将人收押，另行定夺。
……
带着楚凌兮回到军营，男人立刻将军中所有随行的军医传来，替女人诊治。
一番查探后，为首的军医站起身子，拱手将情况向男人汇报道：
“皇上，娘娘的脏腑器官全都受到了严重创伤，但好在，娘娘体内不知哪来的一股真气，护住了心脉，这才留下了最后一口气，可……”
打量着男人的脸色，见他兀自生出几分欢喜，却又在他将要转折时蓦的沉了脸，军医明显的有些为难，顿了顿，才又小心翼翼继续道：
“娘娘虽然暂且还吊着最后一口气，但娘娘现在的身体状况，就好比风中残烛，稍有不慎，随时可能丧命。”
“到底是皇后身体孱弱，还是你医术不精？”
那军医话音方落，男人愠怒的声音便紧随传入耳中。
皇帝动怒，这情景似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可面对陛下的凌人气质，他的身子还是不由一个激灵，赶紧跪地叩头。
“是属下失言，还请皇上息怒！皇后娘娘福泽万年，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凶化吉，属下等定倾尽毕生所学，全力救治，助娘娘早日康复！”
“你们最好真有这能力，若皇后有任何闪失，你们一个都别想活！”萧慕轩眸光阴冷，在那几人身上流转而过，声音沉冷道。
“是！”几人战战兢兢齐声回应，就像有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让他们连呼吸都变得谨慎小心起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皇后治伤！”见那几人还埋首跪在地上，萧慕轩不耐开腔下令道。
南蜀都城汴州，与上京一南一北，距离甚远，楚凌兮现在的身体状况，着实不宜颠簸行进，只能暂且就地医治。
军营里条件毕竟有限，随行军医的水平也到底不如宫中御医。
于是，萧慕轩一边让人快马加鞭带赵医女过来，一边将南蜀所有的御医请来，想办法替女人保命。
正月已过，南国天暖，已经是二十五六的温度，因楚凌兮身子骨太过脆弱不宜见风，营帐整个被裹得严严实实。
他也不嫌热，就那么没日没夜的守在她的床前。
想起军医说，是一股真气护住了她的心脉，他知那是自己之前想要废掉她武功却在看见她的痛苦又没忍心，强行收手时，为保她筋脉不损留在她体内的。
见军医的治疗缓慢无效，于是，他便生出了用内力替她疗伤之法。
真气是习武之人的根本，哪里经得起连日的灌输，他用自己的真气替她治疗损伤的筋骨，无疑是以消耗自己的身体为代价。
但好在，效果显著，军医诊治过后，说她恢复的很好，已经成功脱离了危险期，至于什么时候能够苏醒，还有待观察。
消耗了大量真气，加上连日的不眠不休，萧慕轩几天接连吐血，等赵医女赶来，有放心的人可以贴身照顾她时，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
在太医们的精心治疗与调理下，楚凌兮的身体状况渐渐有了好转，一个月后，滞留许久的北宸大军，终于返程。
回到上京后，楚凌兮被男人带回自己的太极殿，除了早朝与必要的外出，其余时间，他基本时时守在她的身边。
批阅奏折，处理国事，百忙之中，他依旧会每日抽出时间，按照太医嘱咐，亲自替她做康复按摩。
别说从城墙坠落，本就伤及筋骨，单是她一直一动不动在床上躺着，若是四肢许久不进行舒活，也会导致麻木瘫痪。
别人照料他终究不放心，索性亲力亲为。
他把她照顾的很好，现在的她，所有的生命体征已然全部恢复正常，可就是迟迟不肯醒来，太医说，若是病人自己没有求生的意志，那么，药石无效。
一天，两天，半月，一月，两月……日日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男人坚信她一定会醒来的信念，终于在丝丝消磨中渐渐崩塌。
第54章 阿离，别丢下我
“兮儿，是朕对不起你，朕迷失在仇恨中，伤害了你，但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朕吗？”
他一边呢喃着，一边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你赶紧醒来好不好，给朕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脸颊，萧慕轩的眼眶开始变得发红，楚凌兮始终没有丁点回应，他的情绪不觉有些失控。
“楚凌兮，你到底怎样才肯醒过来？你们楚家的人，朕一个都没动，朕留他们性命，不过是为了你，若你再不醒来，朕便将他们全杀了，告慰吴越亡灵！”
“还有夜子离，朕只是将他囚禁了，并没有杀他，你在另一个世界，不可能寻到他，你若还想见他，就赶紧给朕醒过来！”
手指微动，随着他话音落下，床上沉睡数月的人终于有了点点反应。
“兮儿！”见状，萧慕轩满面惊喜，赶紧晃了晃女人的身子，再接再厉道：“朕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对不对？你赶紧醒过来，醒过来就能见到你的阿离了！”
阿离？恍然间，她好像坠入了一方世外桃源，花香阵阵，粉红的花瓣随着微风洋洋洒洒在半空中翩跹下落，耳畔恍然响起少女清丽的呼唤声。
“你是谁，他们好像都很怕你的样子？”从小男孩身后探出头，女孩天真的眨着眸，带着几分怯弱悻悻向他看去。
“我是丞相的小儿子，叫夜子离！”男孩面无表情，负手而立，那做派俨然像是一个小皇帝。
“哦！”原来是丞相家的公子，难怪这般清高，女孩嘟嘟嘴应了声，随即继续道：“既然你帮了我，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吧，诶，你今年多大啊？”
“六岁！”男孩淡淡的回，惜字如金。
“你比我大，那我以后就叫你离哥哥怎么样？”挑了挑眉，女孩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双翼般灵动扑闪。
“不怎么样？”男孩冷傲的俊脸难得流露出些许嫌弃。
“为什么啊？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不喜欢我，那你刚刚为何帮我？”
看着女孩瘪着嘴，一脸失望的模样，男孩唇角微动，轻轻笑了，伸出小小手掌温柔的在她的发顶揉了揉。
“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不想给你做哥哥，叫我阿离吧！”
“嗯！”破涕为笑，女孩使劲点点头，欣喜的把小身板往他面前凑了凑，“我有朋友了，阿离，你真好！”
稚嫩的童声隔着经年的光阴，在脑海中回响，可当她伸手想要触及他的面庞时，却只看见他在她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别丢下我！”迷雾重重，阻住了视线，她努力的奔跑，想要追上他的脚步，可他们的距离，终是越来越远。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淌而下，楚凌兮摇摇头，不安的呓语着：“阿离，你到底在哪里，是我把你弄丢了吗？”
突觉一阵温热从手臂传来，她猛然间从睡梦中苏醒，倏的睁开双眼。
“兮儿，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扶上她的肩，欣喜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楚凌兮微微侧过头，眯眸向着声音的主人看去，一张妖娆万分的俊脸，美到无与伦比，足以倾动万千少女心怀。
只是，这张脸，跟印象中的似乎有些差别，还有这周围环境，亦是陌生的很。
“你是谁？”小脸不由皱了，她嫌弃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拍掉，掀开被子倏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却因为躺的太久，她又动作太大，牵动了还未能完全复原的骨骼，一阵疼痛猛然从身体各处传来，楚凌兮倒吸一口凉气，秀眉不觉紧紧蹙了。
“你慢点，当心身子！”见她不适，萧慕轩惊喜的眸子里瞬间染上沉痛，一边伸出双手去扶她，一边急急下令让人去传赵医女。
即便他表现的温柔，可她却下意识的对他抗拒，心里莫名生出恐惧，她悻悻看他一眼，抬起身子便要从床上下去，却被他拦住，行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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