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凯撒的任职演讲获得掌声,他脊背挺直,从容不迫地向其他人颔首示意,平静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那些记者抛来的尖锐问题,他微笑着一一回答。
期间亚瑟为凯撒倒了水,但凯撒并没有喝。他坚持到会议和直播结束,离开镁光灯后,才捂住胸口,轻轻地吸了一口冷气。
担架和急救的医生早有准备,匆忙将凯撒送回进行治疗。
鲜血已经透过凯撒的包裹的纱布,今日他穿的是深色西装,即使被血液从内浸湿也不会特别明显。医生剪开绷带,看到因为凯撒动作而撕裂的伤口。
这种状况下,凯撒只问亚瑟:“找到了吗?”
亚瑟为难地摇头。
凯撒说:“她不想死,应该会活很久。”
亚瑟沉默了。
现在是潮汛期,昨日风浪很大,海水冷如冰,而萝拉肩膀中枪,血流不止,受到贫血体质困扰……又对着自己眉心开枪。
她不可能活下去。
亚瑟不敢多说明,他垂下头,按照凯撒的要求,去找数据部的人,负责将昨天通话时候的视频画面保存下来。
凯撒和萝拉最后一次的通话视频。
萝拉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眉心开了一枪,坠落悬崖。
首相兰帕德对昨天的事情稍稍有耳闻,但没有问凯撒。凯撒对萝拉这件事情只字不提,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的。
昨天萝拉中枪坠崖后,凯撒没有流一滴眼泪,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他只是长久地看着屏幕上空荡荡的海风山崖,平静地告诉那边追捕的人,去海崖下搜救。?
然后,凯撒冷静地问亚瑟,今天的安排。
记者有可能会问的问题,流程,关于昨天枪声和短信的说明……
凯撒会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他简单吃了食物,喝水后休息。
就这样。
亚瑟都感觉到上将平静得可怕。
当得知那个笨蛋毫不犹豫选择用死亡来抗议的时候,就连亚瑟也忍不住心颤。
那么惹人喜爱的女性。
中午还有事务,凯撒稍做休息,等待医生包扎好伤口后,重新裹上掩饰用的绷带,穿上衬衫、西装。
他还需要出席说明会、以及晚上的晚宴。
这些漫长的事务一个紧接一个,不会留给凯撒休息或者伤口愈合的时间。
即使失去自己的Omega,即使遭受背叛,凯撒也要以健康、冷静的形象出现在民众面前。
他要保证这个国家的未来。
前去搜救的仍旧没有任何有利的消息,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潮汐在下午三点钟准时而来,风浪拍打石头、山崖,冷水倒流,海鸥惨叫,猩冷的海水倒卷逆流。
哪怕是一个体格正常的成年Alpha,在刺骨的寒冷水中,浸泡两小时也会死亡。
萝拉的同伴没有去救她——
有一个。
只有一个愿意救她的人,仍旧被关在监牢中,或许还不知道萝拉已经坠崖。
下午的例行事务结束后,亚瑟终于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搜救队打捞起萝拉的发夹和鞋子。
还有她随身携带的一些储存芯片,里面藏着从凯撒电脑上拷贝到的机密文件。
如果她还活着,不可能放弃这个储存芯片。
亚瑟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消息汇报给凯撒。
凯撒只说了两个字:“继续。”
继续寻找。
继续打捞。
亚瑟很想劝凯撒放弃。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萝拉存活的概率都接近于零。
他想上将应该也知道。
一天,亚瑟衷心地钦佩凯撒的心理素质。
凯撒没有流露出任何难过或者愤怒的情绪,好像这两种东西都被从他身上抽空了,只剩下完美无瑕、无论是礼节还是应对都毫无错漏的凯撒上将。
即使拿到萝拉遗落下的湿漉漉发夹,凯撒也没有多余情绪。
这精致的小东西,镶嵌着美丽的珍珠,红丝绒,金质的小夹子,上面甚至还有几根萝拉遗留下来的头发。
人在死亡、泡水后,头发也会更容易脱落。
凯撒甚至没有用手去触碰,他只倾身看了眼,便移开视线。
这是晚餐后的雪茄时间,男士们在抽着雪茄、女士们则是在另外一个厅中和咖啡、聊天。
装潢精致的小厅中,侍者用银质的托盘送来雪茄,只有少部分人会选择抽,大部分人会将雪茄带走,放到上衣口袋中,当作纪念。
凯撒不抽雪茄,他在隔壁的休息室中,单独和亚瑟见面,吃止痛药。
水晶灯的光芒将整个富丽堂皇的房间照耀,精致的墙纸,身后壁炉中,大块的木头被火焰舔烧到发红,温暖炉火,凯撒盯着亚瑟送上来的发夹,仿佛那是沉默的毒药。
这些发夹和萝拉遗留下的东西,来自冰冷的海洋,来自被潮水击打到破碎的石头缝隙中,被鱼撕咬、被风浪重新卷到岸上。
她昨晚带着这些东西跳下彻骨寒冷的深渊。
凯撒辨认出这发夹的真正来历。
是某个大使夫人带来的礼物,凯撒用不到这些女性的东西,一半给了艾米莉亚,另一部分送给萝拉。
这个本来应该给艾米莉亚,但凯撒认为这个红色会更衬萝拉的发色,她棕色的头发需要蔷薇红来点缀。
凯撒看了看发夹,又看了看那只泡水后的鞋子,缎面的小鞋子,有着漂亮的红色玫瑰——不。
不是红色玫瑰,鞋子是白色的,那些红色的部位都是萝拉的血,她打穿自己脑袋,坠下悬崖,鞋子上全是她流出的血液,将白色的玫瑰染成红色。
凯撒没有动最后那枚芯片,那里面存着萝拉背叛他的证明。
他说:“带回去。”
亚瑟沉默地将这些东西重新封存。
凯撒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不远处,穿着盛装的风笛手站在城墙上,迈着规整的步伐行走,吹奏着风笛。
他端起杯子,转身。身后的门被侍者打开,凯撒微笑着走进入恭喜他任职的人群中,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玻璃盒中安静地封存着沾满血液的冰冷鞋子。
一整天,凯撒都没有提及萝拉的名字。
凯撒回到萨列里庄园时候已经到了黑夜,他在黑暗中回到自己的塔楼。
艾米莉亚恳求哥哥帮自己找寻安加斯,遗憾的是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没有人知道安加斯藏身何处。
凯撒走到自己房间,他脱下衣服,身上的纱布沁出一些血,私人医生紧张不安地为凯撒处理,要求凯撒休息。
凯撒没有说什么。
等医生离开后,他有些困了。
亚瑟在这时候再度带着东西上门。
是首相官邸送来的东西,凯撒昨天入住时候留在那里的备用电脑、文件、以及外套。
这些东西亚瑟进行了详细的说明,最后一份——
是萝拉送过去的晚餐。
亚瑟顿了顿,问:“阁下,需要我将它丢掉吗?”
凯撒说:“先留下,你可以回去了,谢谢你,亚瑟。”
亚瑟向凯撒敬礼,离开。
凯撒躺在床上,等到门关上后,他才站起来,勉强走到桌子前。
是萝拉风格的饭盒,漂亮可爱的粉红色,上面绘制着一堆喜欢玩泥巴、在土坑中跳来跳去的粉红色猪,凯撒认出来,这是最受儿童欢迎的漫画角色。
他打开盖子,看到萝拉做的菜。
梨拌甜菜叶沙拉,蒸去骨鲈鱼配嫩菠菜,果酱布丁卷配蛋挞。
在这种密封的盒子中放了一天,酱料和菜的反应已经变得不那么美好,有股坏掉的味道。
凯撒拿起勺子,他沉默地尝了一口。
糟糕的味道充斥着口腔。
食物已经开始有些奇怪的气息。
他没有停下,又吃下第二口。
第三口。
就像抑制剂渐渐失去效果。
胸口的剧烈疼痛终于开始侵蚀凯撒的身体,被刻意隐藏的东西在坚持一天后,终于显现。
从枪伤而起的那种无法掩盖的疼痛,即使服用止痛药,仍旧无法阻断那些孜孜不倦向他大脑传递疼痛的神经,凯撒的手一抖,银质勺子掉落在地。
凯撒俯身去捡,在触碰到勺子时,终于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萝拉。”
第56章 异国 新的工作
「如果你死掉,大小姐会伤心。」
萝拉在晨曦的光中睁开眼睛。
额头仍旧很痛,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偷吃被抓、被餐厅里那个胖乎乎男厨师用木棍敲脑袋一样痛。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成了一个盛放豆乳的容器,她的脑子就这么晃来晃去,被击打到疼痛,强烈的眩晕感让她想要呕吐,但萝拉仍旧坚持忍住这种冲动,喃喃低语:“感谢上帝。”
“你应该感谢艾米莉亚大小姐。”
熟悉的男性声音响起,萝拉维持着躺在床上的姿态,轻轻地转动一下自己有些疼痛的脖子,看到了安加斯。
和当初在官邸时别无二致,安加斯穿着洗到有些泛出旧色的黑衬衫。
不过他没有面对艾米莉亚时候的那种温和,在看萝拉的时候,完全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物。
“你想吃什么东西?”安加斯问,“不过只有面包。”
萝拉说:“可以。”
她从来都不挑食,不要说面包了,现在哪怕给她一棵树,她也不会放过任何一部分、任何组织,连树根都能啃的干干净净不剩一点儿东西。
安加斯拆开面包给她,发硬发干,萝拉咬了一口,硌的牙痛,但是没关系,可以用嘴巴含住,等面包的边角开始软化后,就可以吃掉。
这是一艘偷渡的船。
方向是大海彼岸,另一个小、却不对阿斯蒂族进行限制的共和国。
很多阿斯蒂族人会冒险乘船前往,在那里定居,休养生息,苦苦熬过几年后,就可以拿到合法的国籍。
萝拉并不是为了逃离这个国家。
她的身体受伤有些严重,需要进行医治,而留在帝国并不能得到充足的医疗资源。她需要休息,养好伤,等一年、或者两年后,重新潜入帝国,继续完成任务。
安加斯依靠在船舱中休息,这里是货舱的底端,摇摇晃晃,木板泛着潮润润的气味,底部积了一点点水,上面用干净的木板和纸箱简单地搭建出一个空间,船老板好心肠送来了被褥和取暖的毛绒绒毯子,被严实包裹的萝拉躺在上面。
在她坠入悬崖的时候,守在海中的安加斯和茱莉成功将萝拉接住、带走。
茱莉就是“伤心猪大肠”。
一直以来,依靠某18X小说网站和萝拉交换信息的下线。
而另外一个下线、负责从花匠处带走蔷薇花、拿到秘密信息的吉姆,则是在奋不顾身营救萝拉的过程中发生被捕。
——因为凯撒对暴力组织的严格打击,先前组织幸存下来的人逃亡到萝拉所奉职的组织中。新加入的反抗成员明显让组织活跃不少,但……也充满戾气,开始渐渐地又分裂成两派。
一个仍旧坚持流血抗争,另一部分主张和平谈判。
吉姆属于流血抗争派,而茱莉更倾向和平谈判。
和平谈判党派的领导者赫尔曼,从血缘关系上来讲,是萝拉的“外祖父”。尤金妮的母亲是他的女儿,在流血抗争派决定放弃萝拉时,他力排众议,要求自己的手下来营救萝拉,并将她暂时送出帝国。
她需要养病,需要活下去。
凯撒成功任职,而作为信息素和凯撒百分百契合的萝拉,明显还有着其他更大的用处——
不过,在此之前,需要洗掉他对萝拉打下的永久标记。
她的身体经不起发热期的痛苦,而萝拉也需要保持清醒。
……
萝拉在两天后成功抵达彼岸,接应的人将她迅速带回基地,送到私人医院中,进行治疗。
而安加斯在确认她安全后,重新返回帝国。
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说不清楚为什么,萝拉虽然流血过多,但仍旧坚持到了入院治疗。因为血液的匮乏,萝拉的头发甚至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成更浅、更柔和的棕色,不,更确切地讲,是一种介于金和棕之间的颜色。
萝拉刚诞生的时候,就拥有着和尤金妮一样的金发。
不过后期渐渐变深,成为大部分阿斯蒂族人所具备的深棕色;而现在,死里逃生后,她的头发又恢复成了大概6、7岁时候的那个颜色。
枪伤带来的后遗症十分糟糕,萝拉连续高烧好几天;而她对着自己眉心开的那一“枪”也造成不小的冲击力——即使安加斯给她的第二枚子弹是假的。
萝拉终于明白安加斯那句话的意思。
第二枪,不是落在凯撒身上,就是落在萝拉身上。
无论是兄长死亡,还是萝拉死亡,那个银发紫眼的大小姐、艾米莉亚都会痛哭出声。
安加斯不希望大小姐难过。
所以他给了一枚假的子弹。
萝拉惧怕死亡。
但她也可以有意义地死去。
如今死里逃生,萝拉当然不想糟糕地死在手术室中,她努力地和痛苦做斗争,在麻醉剂消除后哼着歌给自己壮胆。
当晨曦亮起,
我们都会安然无恙。
不清楚是不是基因问题,还是救助有效,半个月后,萝拉终于成功出院。
肩膀上留下一个伤口,现在结了一层厚痂,医生遗憾地表示,这个部位将会留下一个疤痕,如果萝拉不喜欢,以后可以去纹身遮盖住。
萝拉对着镜子快乐地左照右照:“不!我超喜欢它!伤疤是我的勋章!”
医生无奈极了:“请不要做这样剧烈的运动,萝拉小姐,您现在的身体还需要休息。”
萝拉简单地哼了一声,她仰起脸,问医生:“那我可以出院了吗?”
医生皱眉:“一般来说,我们都建议您继续住院观察——”
“啊,那就是我可以出院了吗?谢谢您!”萝拉说,“请立刻帮我办出院手续!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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