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信你?”蝶影冷冰冰地说。
“就凭……我是医圣,我认识灵旭,而且……我知道你的过往。”女子顿了一顿,继续道:“你若有心,三日后此时,我再来拜访,如姑娘愿意出来见我,大可随我去一趟医圣谷,一日往返足够。”
蝶影静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姑娘信也好,不信也罢,那些过往都存在,只是你不愿面对罢了。我的目的……只是想要姑娘看清真相,仅此而已。”女子转身,“走喽!”——留下纤长的背影。
蝶影如止水一般的心境,乱了。
她是医圣?为何医圣对灵旭有如此敌意?她是谁?她和灵旭的过往,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些疑问,早在蝶影苏醒的那一刻,就埋在她心里。只是,灵旭的温柔,如同一剂迷药,魅了她的心,惑了她的情。
一切,是否真如阿曼所言,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如果是,为何要戳穿呢?
纵然记起一切,不过是徒增哀伤而已。蝶影心中了然——医圣,你的心,是被过去的阴暗和仇恨所蒙蔽了么?
……
屋内,灵旭端着汤药,小口啜饮。
“还没喝完么?”蝶影听见汤匙碰瓷壁的声响,微微皱眉,道:“都过去半个时辰了,药该凉了。”
“娘子煮的药,我当然要细细品味。”灵旭满脸悲苦,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说了出口,道:“娘子,能不能加一小勺白糖?就一小勺。”
蝶影扑哧一笑,疯狂脑补灵旭的表情,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道:“灵旭大夫,拜托,看了那么多医书,连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都不知道吗?”顿了顿,又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娘子,我不想当人上人……呜呜呜……”灵旭竟然也一本正经地哭了出来,道:“我不想当人上人,我只想当蝶影的人……呜呜呜……”
蝶影无奈,只好将糖罐子拿来。
“给!做我的人,好好吃药!”
“娘子真好。”
灵旭咕咚咕咚,一大碗中药落肚,或者说,一大碗糖水落肚,心满意足。
“啊,这是凉的啊!你……你……喝这么快干嘛???”蝶影摸了摸碗壁,突然反应过来,忿忿然的样子。
“没事,我嘴里是热的。”
蝶影只觉一个深吻扑面而来,猝不及防。待缓过神来,已是满嘴中药味,无比苦涩,萦绕嘴尖。
“娘子不妨和我同甘共苦,可好?”
蝶影满口苦涩,内心却是清甜一片,道:“好!我愿意!”
医圣,你让我记起过去的苦,劝我认清眼前的人。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宁可活在虚幻的现实,日日沉浸在蜜罐里,也不愿知道陈年旧事里,那些忘却掉的苦涩真相。
……
三日后,医圣来到妙手回春堂前。
医馆寥落无人,闭馆的告示仍在。
医圣摇头,轻轻悄悄地接近,叩门。
无人回应。
再等等吧。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仍然,无人回应。
看来,蝶影是不愿的了。
医圣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心道:明明被灵旭骗了,从戮岛拐来做下人,却放弃知道真相。唉,若双目失明的蝶影知道——自己曾经是玄武护法,苦苦修习的魅瞳术独霸天下,亦父亦师的玄武使在叛变中毒杀,自己的枕边人亲手杀害了有恩的前任医圣……
若封印的金针被拔出,蝶影知道了这一切,还会对灵旭投怀送抱吗?
荒唐!
黑鸦传书,阿曼顺手接过,展开皱巴巴的两张信纸。
第一张信纸,上书:“蝶影无辜。”
第二张,上书:“护法被金针封印,阳寿不过三载。此后复仇,随意。”
很明显,灵旭看透了医圣的计划——利用蝶影,让她恢复记忆,以至爱之人的痛,作为复仇的砝码。
但医圣不知道的是,蝶影不愿见她,并非灵旭劝阻,而是蝶影自己的选择。甚至,蝶影根本没有将上次会面之事告诉灵旭,两人相互隐瞒,举止间,却满是默契。
他们的选择,这一切,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
医圣知道蝶影的记忆被封印,但她不知道的是——金针封印后,阳寿不过三载!
既然如此,灵旭何必这样做?不过三载的快乐而已!蝶影一死,一切都是虚幻。
“此后复仇,随意。”
医圣又想起——灵旭脉象紊乱,日夜操劳。身为医者,饱读医书,却全然没有调理身体的意识。
难道,灵旭……他,早已生了求死之志吗?
他杀医圣,叛戮岛,拐走蝶影,只为……远离种种是非之地,跟自己心爱之人,从头开始吗?
她突然想起曾经的膳房三人组——排骨从未有过主动进攻,倒是她和鲤鱼,将“尔虞我诈”的招式发挥得淋漓尽致。即便如此,排骨防守之密,却也动不得他丝毫。
曾经,他们,还是未谙世事的少年。排骨以守为攻,鲤鱼兵不厌诈,她阿曼则是毫无章法,看似杂糅了所有的风格,却愈战愈乱,失了本心。
这么多年过去,灵枫以权谋为利器,登上戮王之位;她阿曼凭借灵活机敏的头脑,逃离修罗场,从一无所有成为如今万人敬仰的医圣;而灵旭,明明是最有能力抓住一切的人,却为了一个女子,放下一切,甘愿平庸。
灵旭,既然你甘愿平庸,我便成全你。
医圣突然放弃了先前的想法。既然灵旭一心求死,那她,便偏偏要让他赖活着,守着至爱之人的坟墓,孤独一世,绝望一生。
如灵旭所料,阿曼看了信纸,一言不发地离去。
此后,三年,她再未离开过医圣谷。
灵旭想起他手刃前代医圣的那个月夜,心下隐隐作痛。无数个夜晚,他被自己的过去所折磨,常常是噩梦不断,根本无法安眠。如果不是蝶影,他早已放弃求生之志。
阿曼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是医圣的女儿吧?也不知道,她能从修罗场逃出,只因玄武使的一丝愧疚而已。阿曼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迫卷入了前代医圣和玄武使的纠纷之中,她的遭际,看似偶然,不过是父亲和父兄斗气的产物。两个男人的年少轻狂,却让一个小女孩承担所有的后果。
灵旭叹气。
他宁可阿曼恨自己,也不愿让她背负真相。
无知者无畏。灵旭此刻深有感触,果然,知道的太多了,负重前行,也是一种罪。
洞房
妙手回春堂,洞房花烛夜。
这一夜,只属于他们两个人——新郎名灵旭,新娘名蝶影。
没有人主持仪式,以天地为盟,以明月星辰为誓,足矣。
前几日,灵旭特地在市镇的裁缝铺里,精挑细选,定制了两件大红的嫁衣。
路过之人难免有些讶异,从未见过男子挑嫁衣的,还这么用心地挑嫁衣!江南州惯例男尊女卑,灵旭此举,在他们心中,简直不可思议!
尤其是,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帅哥!
“毕生所求,嫁此白衣郎儿,足矣。”
不知是谁评价了一句,其余女子纷纷赞同,在街头传唱开来,传到画坊,画者依据女子们的描述,画出一幅幅白衣飘飘的男子,手持百扇,细心挑选嫁衣。举止之间,文雅灵秀。眉目之间,溢出万分柔情。
一传十,十传百。于是,这成为江南女子心中,公认的好男儿。
“这不是妙手回春堂那个灵旭大夫吗?”
识相之人看罢画中人,总是发出如此感慨。
“只可惜,灵旭和蝶影大夫那间妙手回春堂,闭馆好些时日了。也许,是在研究什么药剂吧。”
“他们真是好大夫啊!”
“是啊,他们一男一女,人美心善,反正这辈子有机会见到这般人中龙凤,足够啦。”
……
灵旭和蝶影的画像,也渐传开来。
医圣阿曼看到了画像,心有戚戚焉。她虽恨他,心底却敬他。望遍九州戮岛,若论好男儿,痴情者,非灵旭莫属。
……
洞房是灵旭亲手布置的,蝶影虽看不见,却可以一边听着灵旭的描述,一边用手一点点地触摸。
四壁悬挂着红色的绳带,挂着一个个红艳艳的同心结,谓之“永结同心”。
地上铺满了花瓣,是用桃花和玫瑰花瓣掺杂堆叠而成,屋内洒满了花的香气,仿佛之身清风山谷,春风拂面,鲜花怒放,灼灼其华,漫山遍野都是盎然生机。
蝶影走在花瓣上,静静感受着扑鼻的花香,心头如同喝了蜜一般甜。
灵旭看着蝶影,大红的嫁衣衬着白皙如雪的肌肤,娇艳欲滴,仿佛带有魅人的魔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这一刻,他觉得身边的女子是世间最美的新娘。
似乎察觉到灵旭在看自己,蝶影娇羞地扭过头去,莞尔一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
一男一女,在他们亲手布置的洞房内,将一句句誓言哼成了小曲儿,婉转得如同天籁,互诉心迹。
在一起,一辈子。
蝶影突然很开心很开心,好像心头一直压着一块巨石,如今,石头落地,她竟有些倦了。
“灵旭,我有些累了。”
“好,我们睡觉。”
灵旭将蝶影轻轻抱起,一点点地,替她脱去嫁衣,又取下绣鞋和挂饰……最后,共枕同眠。
灵旭轻轻地吻着,留恋于唇齿间的亲昵。而蝶影的表现,从欲拒还迎的娇羞到顺从身体的本能去迎合,去索取,一点点地,点燃了灵旭的欲。
如同烈马在奔腾,如同火焰在燃烧,如同滔天的巨浪,如同潜龙的觉醒,如在咆哮,在呐喊,在征服……
蝶影有些疼,眼泪如梨花带雨般,簌簌而落,侵湿了脸颊。身体如烈焰燃烧,累累苦楚;心底却如洒满了糖霜,香甜四溢。
他们的身体,交织着,缠绕着,水乳交融。
“蝶影,我爱你,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灵旭,我……”
蝶影甜甜地笑着,身子乏了,大脑突然失去意识,陷入沉睡。
灵旭意识到了蝶影的沉睡,轻轻为她盖上被子,如蜻蜓点水般,亲亲她的额头,道:“娘子,好好休息。”
……
这一夜,蝶影陷入了梦境,一个接一个,连续不断。
仿佛是前世尘封的回忆“咔擦”一声被打开,往事浮上心头。
她是江南甄家的大小姐,娘将她搂在怀里,轻哼着歌谣;而哥哥在一旁,手里捧着采来的野花,逗她笑。
她一天天长大,虽不识人言,却从一句句夸赞中,感受到——那对紫瞳的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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