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现在的身份,是戮岛杀手。他的使命,是完成弑杀任务。不论男女老少,不论善良邪恶,只要上头有令,便是杀无赦。
可,这毕竟是一条性命。
他冲进到蝶影的房间。
“为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蝶影的头也不回,声音冷淡。
“我……”
“不过是个酒鬼而已,杀妻暴徒,杀了便是。”
“但他还有父母,还有孩子!”灵旭大声争辩。“若是能让他知悔改,何必杀人?”
“知悔改?”蝶影冷哼一声,“知悔改,是观音菩萨的任务。你,只配杀人。”
灵旭原本松开的双手,又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别忘了,你体内还有七星蛊毒,他若不死,便是你亡。你若愿意为这酒鬼抵命,我没意见。”
蝶影的声音越发的冰冷。“就算你死了,我看那酒鬼不顺眼,照样得杀。”
灵旭咬咬牙,略点了点头,蒙上面纱,冲出旅店。
蝶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不到半个时辰,灵旭将一个沾染了血腥味的布袋丢在地上。
“这是那醉鬼的首级。”
灵旭觉得耻辱,想要离开。
“从此,他的孩子将无父无母,他的父母亲人将痛心疾首,他的死去将会让他的孩子和至亲遭受一生的惩罚。”蝶影缓缓说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杀了他。”
“可,这是命令。”灵旭毫无表情地说。
“命令是我下的,可杀人者是你。”蝶影的语气波澜不惊,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后悔了吗?”
灵旭动了动嘴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保持了沉默。
“你想问,你和他无罪无仇,为何要杀?”
灵旭点头。
“说实话,凭你的心性,能在修罗场中脱颖而出,我很意外。”蝶影缓缓说道。“你不过是凭借与灵枫的合作,各有所长,战胜了其他不愿给予对手信任的人。你对灵枫的信任,只是因为十多年来的朝夕共处。这世间,除了灵枫,还找得到第二个人吗?你甘愿对所有人善意相待,你想用善意感化世人,可你他们对心慈手软,你能保证——他们会回报你的善意吗?”
“你取了他们的性命,但你并不欠他们任何东西。”
“世间之人本就相互利用,你只不过将杀人作为谋生手段而已。”
“你不杀他们,你想做好人,想坚守那可笑的信仰,别人只会把你当笑柄。”
“戮岛出身的杀手,本就不需要信仰。遵奉戮王命令,不过是生存的手段而已。戮岛培养的不是好人,而是,优胜劣汰后仍然生存的强者。”
“你从小流离戮岛,不过是被善意抛弃之人。你连坚守善意的资格都没有!”
“以德报怨的最终结局,不过是被世人抛弃在戮岛,然后,在戮岛被淘汰而已。”
“与其花心思去研究如何感化别人,不如多花些心思,去研究如何更利落地杀人。”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坚守你心中的道德正义,逃避杀戮,做一个有名无实的杀手,永远别妄想能拿到解药,将自己逼上死路;要么,抛弃一切道德善意,背负罪恶活下去,做一个称职的杀手,完成一项项弑杀任务,领取解药,身负蛊毒,在戮岛求得一线生机。”
“是生是死,你自己决定。”
“除此以外,没有第三种选择。”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清楚。”
“这一天时间——是我所能给的,唯一的仁慈。”
……
灵旭知道蝶影是玄武护法,却一直将她当成一个十五岁少女。从心底里,他绝不相信,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女,能承担戮岛无尽的罪恶和杀戮。
直到今天,他终于明白,蝶影承担的罪恶,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她将戮岛求存的事实血淋淋地告诉他,将污秽从容地摊开在他面前。不是杀,便是死——这是戮岛杀手信奉的唯一真理,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如同失去了魂魄一般,他瘫倒在床上,一动不动,滴水未饮、滴米为进。
胃一阵一阵绞痛,他坐视不理,只是盯着墙壁,眼神没了焦点。
一日后,他出现在蝶影面前。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以为,熬过修罗场的杀手,早应该清楚这一切。”
沉默许久,灵旭开口。
“谢谢,我会活下去。”
“不必谢我,我只是告诉你真相而已。”
灵旭突然跪下,咬咬牙,下定决心,很虔诚地说:“请护法教我,如何成为戮岛称职的杀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将眼前的少女以“护法”相称。这一次,他真正认可了眼前的少女为“护法”,而不仅仅是一个叫做“蝶影”的紫衣少女。
“很好。”蝶影的嘴角勾起弧度。“你已经迈出了,成为杀手的第一步。”
“请记住你此刻的选择。”蝶影迎着灵旭坚定的目光,道:“没有孤注一掷的决心,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杀手。”
“只有内心足够强大、能够坦然接受沾染罪恶之人,才配得上成为杀手。”
“是非一念间,杀手最难驾驭的,正是心魔。”
灵旭点头。眼前的少女,不过及笄,一双泛着幽光的紫瞳双眼,却让他看不透,正如,她被冰晶层层裹挟的内心。
他猜不透,是什么,让一个花季少女,能被玄武使收为女徒,能被戮王认可成为最年轻的护法,能将凶险万分的魅瞳术修炼得出神入化,能将一个又一个弑杀任务完美收官。究竟是什么,让她年纪轻轻,便已在戮岛磨砺出如此坚毅的心志?
“不管是否理解,也不顾任何理由,只要是交待的命令,便去执行。”
“作为杀手,你只需要把人杀掉,不管用何种方式——刺杀、毒杀、诱杀、抑或是……色杀。”蝶影看着灵旭俊朗的面容,莞尔一笑。“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收益,只要方法得当,杀人,也并非那么难。”
灵旭颔首。
是啊,自己已经从修罗场活下来。灵旭咬咬牙,心想:杀人,也许真的,没那么难。
蜕变
此后,灵旭完完全全听从于蝶影的指令,从心底接受了自己“杀手”的身份和使命。
蝶影说过那番话后,两人之间,再无多余的交流,只有完成任务后几句简单的点评,往往一阵见血指破灵旭的软肋,让他清楚知道日后努力的方向。
蝶影布置的任务什么都有,甚至可以用残忍至极来形容。有时,她会让旭去杀害年逾古稀的老妪,会指派取回小镇衙门护卫的首级。当然,蝶影也会明显漫无目的地让他杀人,比如“三天内随意杀掉九个孩童”之类的任务——她随口一说,灵旭无条件照做,短短几日内,失去的,便是九条幼小的生命。
灵旭可以感觉到,蝶影的旨意,通常只是随性之词,并不全是戮王派下的任务。但不论如何,只要是蝶影的命令,他都再无质疑,无需多想,无需内疚,只是照做而已。刚开始,他沉浸在手刃无辜者的深深痛苦中,往往杀一次人,要难过好几个时辰。但后来,随着弑杀任务越来越多,他已经无暇顾及承担罪恶的痛苦,他的思想也完成了从“杀人是否有罪”到“如何更高效杀人”的切换。
渐渐,他感受到了杀手所特有的——杀人的快感。
他也越发开始迷恋带有挑战性的高难度任务。比如,若是蝶影派他杀几个老人孩子,他会感到些许失落,毕竟被杀者是没有任何抵抗力和战斗力的弱者。但若蝶影指派他杀掉江南府邸的某位高官,或是世家的某位浪荡子弟,灵旭会涌起一股兴奋的感觉,然后根据任务的完成期限,仔细思考弑杀的具体计划和谋略。
灵旭打心底地期待每次完成任务后,将首级提到蝶影面前的成就感,这是之前的他无法想象的。他更是期待蝶影的点评,每一次,他把杀人的全过程细细描述给她听,看着她颔首沉思的样子,淡然中透出些许欣慰的眼神,让他如痴如醉。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
期间,蝶影和戮岛间保持着黑鸦传信的往来,蛊毒解药也随信按时送到。灵旭不知江南的弑杀任务有多少,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明显感觉,蝶影交待的任务越来越富有挑战性,弑杀难度逐渐递增,灵旭总能找到最恰当的方式,将任务如期完成。
灵旭将这,归结于幸运;蝶影将这,归结为实力。
积累了两个月的弑杀经验,灵旭不再将弑杀看作一件困难的事情,而是一件值得精心雕琢和筹划的“艺术品”。可是,灵旭的软肋,正如蝶影多次点评中所指出的——是弑杀心法。
“你的弑杀技巧已经运用得很熟练,甚至,大有超过我的趋势。”蝶影很客观地点评,“你能准确地将刺杀、毒杀、暗杀等杀人技巧灵活运用在不同的情况。”
灵旭点头,着急听蝶影即将指出的问题所在。
“可是,你缺乏心法的训练。弑杀技巧只能杀普通人,可一旦被杀对象是一国之君,纵使你有再丰富的技巧和经验傍身,也无能为力。”蝶影叹了口气,“纵使你凭一己之力强行将其弑杀,也会无力逃出紫金殿,在返回途中被乱箭射死,无法自保。”
“请护法指教。”
“杀害位高权重之人,需要事先搜集情报,了解其起居、作息、饮食、癖好等方方面面,然后,伺机混入,投其所好,找准适当的契机接近,且不能引起任何侍卫、近臣、宫女和嫔妃的怀疑。”蝶影很细致地说。
“若是弑杀国君,该用何种技巧?”
“那得看,”蝶影嘴角一勾,“你是以何种方式接近国君的了。”
说罢,蝶影将案头的竹简递给灵旭,道:“上面记载的弑杀心法,是戮岛过往弑杀策略的汇总,凝聚着无数前辈杀手的心血。”
“从今天起,你有一个月时间研读弑杀心法,在此期间,无需杀人。”
……
他一页页翻看弑杀心法。
本以为,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研读无数遍,可是,当他静下心来,看着卷轴上的文字,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戮岛杀手惊心动魄的弑杀场面。卷中囊括的弑杀对象千奇百怪,但以地位尊贵的国君、重臣为主,刺杀手法更是变幻多端。单论刺杀,有身负匕首潜入寝殿的夜杀,有剑尖淬毒后轻轻划破皮肤的毒杀……令他深感惊讶的,是几年前蝶影以“色杀”的方式,
将西域帮主一刀毙命后连夜逃出,从接近到弑杀,全过程仅仅不到一天,是所有案例中弑杀用时最短的一例!
在卷轴的众多案例中,色杀的手段并不常见,仅存的那么几例,也都是风情绰约、能屈能伸的女杀手。想到蝶影,她从来都是淡淡的,而几年前的蝶影还是豆蔻之年的女孩,能以童子之身将第一次色杀进行得滴水不漏——他心中一凛,满满的辛酸。
他仔细琢磨着那些案例,没日没夜地思索着。
正如蝶影所言,大多数杀手弑杀重要人物,都会选择击其软肋,或是趁防守松懈之时,或是药里投毒,或是在熏香中做手脚。因此,最关键的一步,是掌握准确的情报,如此方可趁人不备,一招致命。
这个月,蝶影和他几乎没有交流。唯一的一次见面,也是赐解药而已。
一个月,蝶影的房间没了动静。凭他的直觉,蝶影应该已经离开旅店,另住别处。他突然生发了莫名的忧虑,那个翩然冷酷的紫衣少女,现在还好吗?
一封黑鸦传书,他将皱巴巴的纸展开,一行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新任务,十分钟后楼下见——影”。
5/25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