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怎么是个盯着生日会名头的交流会,最终也还是有着该有的环节。
骆川衡被骆奕举起来,一根蜡烛在他面前,把他小小圆圆的脸照亮,闭着的眼睛睫毛浓密,嘴角都是笑。
他在许愿。
陆斐不知怎么了,突然转头看了一下身边的骆佳容。
她也在闭眼许愿。
“过几天我给你过生日。”他打断道。
“嗯?”骆佳容一时有些失神。
“我说我过几天给你过生日,特地给你一个人过。”陆斐的声音不再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清冷,而是带着几分少年的倔强。
她此时已经听清了他说的话,消化完之后,觉得眼睛发酸。
一双桃花眼染上了如同花瓣一般的红色,眼睛里头泛起水色。
原来他都知道。
因为小川衡的生日和自己的很靠近,她从来都是默认着是和她的一起过了。
她不喜欢给骆家添麻烦。
也不喜欢给宛卿卿找不快乐。
所以每年,她都会在骆川衡生日的时候和他一起偷偷许愿,小川衡也很乖地每次都帮她把愿望一起许了。
“这样子姐姐就有两份愿望了。是双份的祝福。”骆川衡是这么说的。
到了她真正生日的日子,她就非要拉着陆斐跟她一起,吃一份长寿面馄饨。
一向不喜欢有洁癖的陆斐都会皱着眉头,嫌弃地跟她帮她吃掉长寿面里的馄饨。
“好呀!”女孩子把眼泪憋回去,转过脸特地提高音调道。
“嗯,到时候吹了我买的蜡烛,要多写一本五三。”陆斐不习惯煽情,画蛇添足威胁道。
“我写两本儿!”
这时候的骆佳容可不再受他的威胁,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
宾客散去,陆斐也和骆佳容告别之后随着人.流往回走。
衣香鬓影,豪车遍地渐渐散去。
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太站在半山腰的树旁,穿得非常利索,定定看着骆公馆。
陆斐的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到那个对染站在暗处,理应不受人关注,但是明显穿着打扮和这个宴会格格不入的老太太。
他一瞬间觉得面前这个扎着低低双马尾的老太太很像……很像骆佳容。
“你是,温奶奶吧。”少年看到老太太叹了口气,看着门内的背影消失,就要转身离去时,开口道。
温奶奶她已经尽量避开人流,站在暗处了,没想到被人发现了,她先是有些慌乱,很快镇静下来。
温奶奶有些浑浊的眼睛和蔼亲和,“你就是陆家那位小少爷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她。过几天她就要生日了,我打算给她过生日,如果今天不方便的话,之后过来看看她吧。有您在,她会很高兴。”陆斐尽力游说。
温奶奶是知道他的,那就说明她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对骆佳容漠不关心。
温奶奶笑了一下,摇摇头:“我知道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狠心,这么多年都对自己的孙女不闻不问。”
陆斐没有打断这个已经佝偻的老人,听她继续说道。
“我是不敢见她啊,我是她的奶奶,可是死的那个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儿子啊。他们长得那么像,每一次我见到他的骨肉都会忍不住想起我死去的儿子。而且她跟着过来这边,就应该一心一意,没有人喜欢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
温奶奶虽然文化不高,但是也是受过温爷爷的熏陶的,说话条理清晰。
“不过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或许比起每次单方面的看她一眼,好像不错过她的成长会更好。”
刚才她看到了,她曾经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姑娘伢子,已经是一朵绽放的鲜花儿了。
“不过你别跟她说我来过,错过的事情就当是过去了,不要去给她平添烦恼。我这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来在这里多少次了。再会,小伙子。”
陆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老太太转身,走到路灯下,形单影只,颤颤巍巍开始往回走。
第19章 祈求
遇到温奶奶的事情让他有些茫然。
当然,他听了温奶奶的建议,后续没有再和骆佳容提起这个事情。只是从侧面提起了温奶奶,鼓励她,是不是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骆佳容闻言有些沉默。
旋即,她扬起一个微笑,但是熟知她的陆斐知道,这个笑容未达眼底。
“算了,如果说她一向认为我不打扰就是对她最好的选择。那么我也没必要非要去做这个恶人。”
她从小就知道,当一个人厌恶、讨厌你,你再做多少的无用功,也是白搭。
还不如就这样,把自己隐没在黑暗中,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的气息,不让对方加剧厌恶。
即便是不得已正面对上了。
怎么说呢,微笑就好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她面对宛卿卿就是真么做的。
从一开始的凡事上赶着去讨好、表现,想要把她妈妈内心里对她的负面印象抵消,到后来发现,不管她怎么做,该有的厌恶、冷嘲热讽,一概不会减少。
她的这份心就淡了许多。
她前几年还会时常做梦梦到温奶奶,梦里的温奶奶像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温平生还没有去世前一样,会常常把她揽在怀里,唱儿歌哄她睡觉。
“摩挲摩挲肚儿,开个小铺儿,又卖油来又卖醋……”
醒来之后也是会好久都抱着被子,呆愣在床上。
为什么所有和温平生有关的亲人都会将所有的意外都归咎于她的身上呢,她们是不是也忘了。
她也是温平生的骨肉,也喊了他一千多天的爸爸?
为什么所有人都默认为她不会伤心的呢?
这个她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想再去探讨。
如果有人问她,就会知道五岁那年的温佳容如果会能知道在她生日那一天爸爸给她买生日蛋糕的路上会被车撞死,那她愿意一辈子都不再过生日。
但是没人问她。
所有与事件相关的人都默认为她是因为一个蛋糕,让温平生送了命了。
当外人还在感叹这个小姑娘伢子这么小就没了爸爸真可怜的感慨之下,她的妈妈以全部的全部的怒火都倾泻到了小小的她身上。
以这个为结论,不听任何解释,盖棺定论。
在这场无妄之灾里,温奶奶可以远离她们得到救赎,她妈妈在骆奕那里得到救赎。
而她呢。
落不下什么的。
她在她十八岁生日的当天,终于对陆斐说出了这番话。
因为当天是她的生日,也是温平生的忌日,所以陆斐也没有大操大办。
本来他是在他的小书房里布置了一番的。
精心布置的丝带缠绕着做成立牌的帖子,上面是陆斐的手笔,龙飞凤舞写着:祝贺骆佳容女士长大成人。
其余也都是小姑娘伢子最喜欢的手笔。天知道陆斐在论坛网站看了多久,做了多久的功课,绑了多久的丝带,吹了多久的气球。
被陆斐笨拙捂着眼睛带进去的骆佳容女士只看了一眼就红了眼眶,眼泪水儿直在眼睛里打转转。
陆斐见状平生十六年第一次有一点慌乱,冰凉的手不知道怎么就拂上了女孩子的脸颊。
几乎是鬼使神差般,他的手揩了一下眼泪之后,又在她的脸上,用大拇指多呆了两秒,轻轻拍了一拍。
以示安慰。
“别哭。”他道。
“嗯。”她整理情绪回应。
良久,女孩子抬起了头,注视他纯黑中带着琥珀光泽的瞳仁,认真问道。
“我想带你去看我爸爸,你想不想去。”她的小心翼翼。
神明恍若死水的眸子里因为这句话起了涟漪,终归只是十六岁的少年,顿一下,线条冷峻的下颌轻轻点点。
“好,我想去。”他道。
她其实刚问出来就觉得不太好了,有些后悔地咬着下唇。
的确,人家准备那么多,想给你过生日,结果你问人家想不想去墓园。
正常人都不会想去吧。
好像是有点不礼貌。
不过幸好。
肯定的回答恍若一张温柔的大手,抚平了小姑娘伢子心里的不安。
她很快又开始兴奋起来,仿佛接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墓园,而是公园。
十七八岁的少年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应不应该。
百无禁忌,无休无止。
于是骆佳容一手就提着还没开封的蛋糕盒子,一手攥着男孩子已经开始日渐长成大人线条的手臂,直奔目的地。
-
森山墓园。
高大的树木隐天蔽日,长长的木制的径道弯弯曲曲,修到那一排排冰冷的墓碑旁边。
温平生的墓碑前已经放了两束鲜花,应该是宛卿卿和温奶奶都来过了。
温奶奶从来不见她,宛卿卿更是将她视为施罪者,从来不愿意在这一天搭理她,所以她以前都是一个人,悄悄地迈着小小短短的腿,来到这里。
今天,她不再是和陆斐吃完长寿面馄饨就孤单单一个人赶过来。
今天,她把陆斐也拉来了。= =。
“爸爸,这是陆斐我跟你提过的。你未来女婿,嘿嘿。”骆佳容把在路上准备的鲜花放到台阶上,傻笑。
陆斐闻言象征性把警告的目光挪到她身上。
她缩了缩脖子:“好嘛好嘛,都说是未来了,这只是我的一个美好憧憬。小气。”
小气的陆斐:……
头顶上的树冠隐天蔽日,两人就坐在石阶上吃着蛋糕。
骆佳容像是敞开了心扉,和他说了很多。
他知道的,不知道的。
他闻言心脏像是给人放进了一个满是棉花的容器里,卡得胸口发闷。
很多年后他才知晓,原来这就是心疼。
后来的陆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邀约不断,追他的女孩子层出不穷。
可他永远记得,在十月三号这天,一个女孩子把两个人约会的地点改到了墓园,让他见到了她的爸爸。
也见到了她的诸多往事。
“你该勇敢点,不能一直困囿于此。大人们总喜欢给自己找着借口。”他道。
就像是陆南杉和何茗莉,他们总是将他们现在惹人非议的状态强加于他的身上。
“如果不是我生了你,身材走样你爸爸就不会……”
“如果不是你不听话,我就不会……”
事实真的就是如此么。
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出来的正当缺口罢了。
蛋糕看着包装非常漂亮,其实里头的只是一个样式很简单的蛋糕,刚好够两人份的。
陆斐没有告诉骆佳容,这是他在这段时间里去学了来做的。
骆佳容正津津有味吃着,腮帮子鼓鼓囊囊像个小仓鼠,笑起来有点狡黠:“以后她们有她们的借口,我也有我的打算。”
有些人用童年治愈一辈子,而她,用陆斐治愈童年。
从她认识陆斐,就把他当成自己的救赎。
“嗯。”他低声应道。
“你想他么。”
陆斐目光落在墓碑上面容俊秀黑白照,骆佳容嘴里的咀嚼慢了一拍,旋即回答。
“想的。他在走之前就很爱我。走了之后就没人爱我。怎么会不想。”
女孩子说完低声自嘲地笑了笑。
温平生去世前她有多幸福,在他离开后,她的不幸福就是反比的两倍还多。
一夜之间,所有不幸仿佛都是她一个人所为,始作俑者的名号被宛卿卿深深刻在耻辱柱上,日日提醒当时还是小小的她。
让她日日不得安眠。
“有的。”陆斐回答地很快。
骆佳容闻言想到了骆川衡。
的确,起码在骆川衡出生以后,她有了一个会心疼自己的弟弟。
骆川衡和宛卿卿完全不一样,性格像骆奕,为人古灵精怪却像个小太阳一样。
只要是他想温暖的人,他都会拼尽全力去呵护。
所以说宛卿卿很幸运,她的阴霾能被骆奕所包容,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在所不惜。
饶是如此,也不能完全治愈宛卿卿内心的伤疤,一直到现在,还会找骆佳容的不快。
她从来不希望骆佳容是快乐的,好像是骆佳容只有不得好死她才会快乐。
她心里想的是骆川衡,而陆斐心里跑出来的那个人居然是他自己。
连他自己也惊了一下。
不过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反正,你一定要走好你自己选择的路。我相信温先生也是这么想的,他希望你好。”
最后的五个字,他说出口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也相信。”仿佛是被男孩子的坚定感染了,她道。“不过,希望我真的能做好,而不是像她说的一样,我只会辱没了父亲的名声。”
陆斐轻笑,仿佛有些嘲讽,“她连你去做的路都想给你堵死了,还来说你做不好。滑天下之大稽。你听说过情感打压吗?”
“嗯?”骆佳容有些愣怔。
“要反抗。知道吗。”
男孩子的口吻前所未有也柔和,她好像被鼓励到了,点点头。
“我会的,我想走自己的路。”她道。
如果说一开始以来她只是想着留下来,要去依赖神明不自觉散发的光芒来汲取为自己的养分,那么,这段时间的她就真的是在随心而行的。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懒散,而是没事就抱着理科的书在看,上课认真听讲刷题。
她的成绩已经提高了不少了。
连郭大明白和席宋都在课堂上点名表扬她,把她作为上进的典型。
而在专业课上,她把自己的睡觉时间缩短了很多,不停训练,将一些考试技巧牢记于胸。
她,越来越纯熟了。
这些多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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