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景的确美不胜收,像有遥远的风从天的尽头而来,吹乱一池如水的天光——
那趟雪山之旅回来以后,福利院的院长让他给院里其他小朋友描述一下极光,向谷卡了好一会儿才想出这么一个形容来。
院长又问他怎么不拍几张照片回来,向谷回答不上来,只挠着下巴讪笑。
事实上,这会儿回想起整趟旅途,浮现在向谷脑海的,是绿眼睛的少年微笑着向他打开手掌,掌心里捏着一支芥末。
橙红的火光点染着他的鼻尖、下颌,还有修长的五指,将肌肤映照得莹润透亮。
他安稳坐在那里,像自风雪中偶然现身的精灵,向幸运的归人展露一个笑脸。
就连后来在雪山上看极光的时候,向谷也光顾着回想这事,压根不记得还要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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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雪山之旅下来,回到福利院,向谷多少是有些乐不思蜀了,一门心思就想着开学。
就连院长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俩倒还真有缘,怀特就在福利院待了那么一年,你偏偏就在那一年提前分化,也算你小子命大。”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俩感情还是这么好,还挺叫人羡慕的。”
向谷正不好意思地挠着下巴,边上忽然插进来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哼,你可别忘了,怀特是让一个有钱的贵族收养了,这些年接受的东西只怕我们想都想不到,我劝你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当心乐极生悲。”
闻言,向谷很是不屑地切了一声。
说话的这家伙,从前是院里的小霸王,一个豇豆味信息素的Alpha,怀特还在福利院的时候,这豇豆天天变着花样去找人麻烦。
然而怀特从来都是一幅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的样子,即便新衣服被红笔写上难听的侮辱性的话,被褥被打湿,早餐的米粥里被放了死蟑螂,或者是下午在球场上被针对,他都满不在乎。
只要和院长说衣服在晾晒的时候飘进了隔壁摆放的油漆桶,就能不惊动任何人并拿到新衣服;发现自己粥里的蟑螂后,一向第一个起床的怀特回到卧室睡了个回笼觉,院长阿姨误以为他身体不适,于是额外给了他零花钱让他给自己进补。
至于在球场上被针对……
怀特本人似乎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私底下同向谷闲聊的时候,还满口夸赞,说他没想到福利院的大家这么喜欢运动,在球场上的时候每个人都全力以赴,这种氛围他很喜欢。
对此,向谷也是无言以对。
福利院的球队此前基本都在摸鱼,即便站那儿不动,也投不进几个球。
说他们不入流都算是抬举了,顶多算是在入门的边缘徘徊。
所谓的针对可能真的只存在于豇豆和一众跟班的信念中吧。
唯独被褥被打湿这一点让怀特稍有些苦恼,不过向谷很乐意和他分享自己的卧室,于是唯一的问题也不成问题。
怀特离开福利院的那天,豇豆的反应叫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他哭得简直就像是死了爹娘,向谷一度以为他会哭死过去。
向谷倒是没他那么难过,毕竟怀特临走前还送了他一台端脑,只要向谷愿意,随时都可以联系怀特。
他只是没想到,那个一脸杀猪相的豇豆,如此大费周章找怀特的麻烦,居然只是为了引起怀特的注意。
连院长都被豇豆的哭声惊动,当她闻声赶来,豇豆抱着她的腰,哭得一抽一抽的,“他、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啊——我都还没——我都还没和他成为朋友啊——”
向谷:“……”
向谷费了大力气才忍住没有泼他冷水。
像豇豆这样的性格缺陷在福利院儿童身上并不少见。
院长阿姨虽然人美心善,但毕竟只有一个人,无法时时刻刻关注到福利院里几百号孩子的心情。
这些孩子还没有学会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就因为战争、疾病,以及各种灾难而孤身一人。
对于豇豆来说,此前所有跟随在他身边的人,都是他依靠自己的拳头,依靠自己的势力,靠征服,靠威吓,靠欺压而“赢”来的。
假如他某天服软了,或是不再有威慑力了,那也许跟在他身后的人便会离开,成为别人的伙伴,而他自己,则又会变回初来乍到时形单影只的可怜模样。
重塑自我并没有嘴上说得那么容易。
即便是向谷,在怀特到来之前,也是个时常被形容为阴郁孤僻的小孩。
他并非不想和周遭和谐共处。
只是,在这座福利院里,像豇豆这样只知道通过伤害他人来巩固自己的家伙随处可见,向谷从前并不知道该如何同这混乱的一切相处,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与混乱划清界限。
至少先保护好自己。
直到见到怀特,他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在混乱中活得自由且安宁,像只生来无畏的海鸟,面对风暴时非但不会害怕,反而会自然地舒展羽翼,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阵海风。
那种自由无畏的样子很令人向往。
直到豇豆哭成了傻瓜,向谷才发现向往这般姿态的大概不止他一人。
向谷倒是没把豇豆放在眼里。这家伙就是个傻瓜,劳心劳力折腾了一年,结果怀特压根没在意过那些事,向谷告诉他有人为了他哭成狗,怀特还以为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因此向谷根本没把豇豆的奚落当回事。
谁承想,这家伙倒还有几分预言的资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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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前两天,向谷就像是受到了幸运女神的垂青,两天内好事不断。
首先就是开学第一天的宿舍分配。
向谷当真如愿以偿,被分到了和怀特一个寝室。
原因和向谷猜测得差不多,他们这一届的符箓系学生里,只有向谷一个Alpha,学院便将向谷排到了炼器系的寝室。
向谷听说怀特的室友正巧今年毕业离校以后,便向辅导员提出了换寝申请。
当天申请,当天便通过,向谷的行李还是怀特帮忙一起搬进宿舍的。
向谷一晚上都没睡安稳,想和怀特说些什么,可惜怀特加入了学生会,开学前正是事务最繁忙的一段时间,向谷听他敲了大半夜的端脑,没好意思打扰他。
第二天一早,两人结伴吃了个早饭,就分道扬镳各自上课。
向谷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兴奋中,分别时颇有些不舍。
结果,短短两个小时之后,向谷走进第二节课的教室,一眼就看见坐在第一排向他微笑招手的怀特。
惊喜来得有些突然,向谷箭步抢占了怀特身边的位置,笑脸带着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节明明是符箓系的专业课。
而且怀特都大二了!
怀特笑嘻嘻地拿过端脑,给向谷看政教处的通知,“今年才新增了这门课,教授是新来的,我们专业也要选修一些符箓系的课程,我看你们专业也有,就选了。”
向谷还没给怀特看过自己的课表,他大约是在学生会的工作群里看到的。
向谷拍了拍怀特的肩膀,正要说句“干得漂亮”,就听周围窸窣的人声忽然密集了许多,还夹杂着一两声雀跃的低呼。
向谷伸长脖子,稍稍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很快就知道了学生们兴奋的原因。
门外刚进来了一位美女。
女人身量不高,身形瘦削,拄着一根墨色的手杖,缓步走上讲台。
她走路速度很慢,看着应该是腿脚不太方便,从她走进教室到走上讲台,不过几步的路程,看着她走,却显得格外漫长。
等她正式站上讲台,头顶灯光将她面容映照清晰,学生们的议论声不减反增,而且其中尤以女生们议论得格外激烈。
向谷大概能猜到她们在兴奋什么。
这位新教授乌发红瞳,脸上架着一副单片眼镜,金色细框,不知道是不是近视的缘故,视物时,这位新教授的眼神显得格外冷淡漠然。
配合她那双轻微三白的下吊眼,以及尤显病弱气质的苍白肌肤,安静站在那儿垂眼扫视时,很有几分睥睨审视的味道。
时下女性间好像正流行这种类型。
向谷努力回想了一下福利院的女孩们谈论时的用词——
什么高级,什么性冷淡风……
好吧,他想不起来。
向谷在这方面和女孩们没什么共同语言。
他就喜欢阳光的、明艳的。
嗯,就比如怀特这种……
向谷这会儿一扭头,就见怀特也正注视着讲台上的教授,一手悬在端脑上方几厘米的地方,一动不动,向谷一拍他的肩膀,他还愣了愣才回过神来。
嗯?
难得看到怀特有这种表现,向谷攀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戏谑道:“还看呢?老师让拿课本了。”
怀特这会儿也回神了,斜睨了他一眼,“老师根本没说话。”
向谷被瞪了一眼反而傻乐了一声,“我以为你们西族人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怀特顿了一顿,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多少是有些露骨了,不自觉地挠了挠耳朵,笑容略显惭愧,“嗯……但确实很漂亮。”
向谷没想到怀特意外的坦诚,不由地也是一哂。
上课铃就在这时响起——
第3章 关于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件事
“第一节课,先给各位介绍一下考试方式吧。”
教授在讲台上静默站了一会儿,等到上课铃完全结束,才缓声开口。
说话时,女人的音色意外的柔和,沉而缓,像是沉默飘过不知名雪山的一缕流云。
她话音刚落,清越的龙吟声便响彻宽敞的教室,学生们望着悬浮在她身侧的金色小龙,不由地发出一阵整齐的惊叹。
“这就是金门符箓之一的金龙阵,这学期的课堂上我会为大家拆解它的基础术式,期末的时候,你们需要在两个小时之内完成至少一组,也就是说,至少要让我看到你创造出了一条金龙,数量越多,越有灵性,成绩越高。”
“如果在规定时间内一组都没有完成的,你的考试成绩就将视作不及格。”
金色小龙似乎并不像它的主人那样冷静,教授说话间,小龙不住地在她身后上下飞舞,追逐自己的尾巴。
就在女教授说完考试规则,学生们暗自紧张的时候,小龙忽然越过教授的肩膀,飞向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怀特。
来学校前,向谷恶补了许多符箓知识,对这金门符箓略有耳闻。
别看这金龙小巧灵动,这门符箓在历史上实际有着“战争兵器”的凶名。
这会儿眼看着金龙朝他们这边俯冲过来,向谷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后仰了仰。
周围的同学大多也是同样的反应。
唯有正处在金龙俯冲轨道上的怀特依然面带微笑,他向那金龙伸出手去,那小龙就像只小狗一样,将脑袋凑到他的掌心里蹭了蹭。
学生们的注意力一时间全被吸引到了这边。
“……”
女教授也将目光望向怀特,开口时仍是平静温和的语气,“同学,你是不是带了零食来教室?”
怀特正抓着那条小龙,用拇指揉它的肚皮,闻言有些惭愧地笑笑,从包里摸出一只苹果,“是的,教授,抱歉,是我早餐剩下的苹果。”
教授淡淡点头,稍稍抬高了声音,“在这里强调一下,以后,我希望大家不要带任何食物到这节课的课堂上来,我不保证你们每个人都像这位同学一样幸运,能够得到金龙的青睐,如果它不喜欢你,那它不仅不会亲近你,也许还会迁怒到你辛苦创造出来的金龙,按照它往常的习惯,它会把自己不喜欢的家伙吃下去。”
怀特的苹果只在他手上停留了一瞬,即刻便被金龙一口叼走。
金色的小龙欢快地摇着尾巴回到教授身边,把苹果放在她的手边。
结果女教授抬起一只手来,毫不留情的一记暴栗之后,将龙扣押在了讲台上。
五指山镇金龙的一幕引来学生们一阵嬉笑,有胆大的学生趁机玩笑道:“老师!我看教材上的金龙都有一棵树那么粗——”
教授往发声的方向瞥了一眼,“如果你愿意为教室的修缮买单,我也可以考虑一下。”
这幅冷淡却包容的姿态似乎起到了反作用,学生们在偏离课堂内容的事情上一向兴致很高。
有位女学生微红着脸举起手,望向讲台的眼神闪闪发亮,“老师!我好像在新闻上看到过你,你是不是金门人啊?”
“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印象!”
底下当即有学生出言附和。
“是那个……吗?”
一片窸窣的议论声里,教授微垂下眼,一手轻轻一推镜框,“我希望各位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与课堂无关的事情上,这里我也不做解答了,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另外,各位在发言的时候,我希望能像刚才那位学生那样,直接出声喊我,”教授话音微顿,抬手覆上自己的右眼。
她用指尖敲了敲了自己的右眼,发出类似敲击玻璃的声响。
“我左眼的视力大概只能看清一米之内的事物,如果你只是举手……嗯,不过金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向我反馈远处的信息,你可以祈祷它会愿意帮助你。”
被扣押在讲台上的金龙正咬着教授的手指,听到这话,它拿尾巴在讲台上重重一拍,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教授低头看了它一眼,松了手指。
小龙嗖一下钻进了她的风衣袖子里。
教授抬头清了清嗓子,“它的态度各位想必也看到了,有些事情,可能还是需要自己努力。”
“解释这个也是希望各位能理解一点,在校园里遇见我的时候不要轻易打招呼,如果是不需要回应也能自己快乐的类型,那我也没什么意见。”
“好了,如果没有有关这堂课的问题要问了,那我们现在就正式开始上课。”
“……”
整一个半小时的课下来,向谷口袋里的端脑就没有片刻安静过。
向谷在课堂上一向是全神贯注的,而且这位新教授课讲得很好,深入浅出,逻辑清晰。
很偶尔的时候,也会面无表情地说上一句冷笑话。
向谷总觉得这位新教授在表达上有特别的才能。
也许就与这种奇怪的幽默感有关。
能够面无表情地几句话把人逗笑也是一种很奇妙的语言天赋。
直到下课,向谷才从口袋里摸出端脑来,发现班里已经有积极的同学建好了群聊,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群聊消息已经积攒了“999+”。
向谷点开来大致浏览了一下,内容基本围绕教授的颜和教授的身份展开,间或也有一些吃桃发言穿插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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