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晚来没再有动静,背挺得笔直。
而后伴着蒲岐一声松气的“好了”,他放下衣服,侧身接过药水瓶,又从袋里新抽出一支棉签,拦下起身打算离开的蒲岐。
“右手给我。”
“你要干嘛?”蒲岐防备地看他,将手反负于身后。
贺晚来不由分说握住她手腕,将手臂用力带到面前来,棉签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
“你都感觉不到疼吗?”他用一种很佩服的语气问道。
蒲岐低眸,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肘居然破了一大块皮,细嫩的肉裸露在外面,染上药水像是要绽开花一般的疼。
她只这一处,暂且这般,而贺晚来一整块背比这更为严重,又该有多疼。蒲岐愣怔地想。
就在她出神的当儿,贺晚来松了手。他卷起衣服,低头给前边的伤口上药,摆弄一会儿后抬眸发现蒲岐站在原地静静地盯着自己。
“哎,还没看够我身子啊?”贺晚来的眼尾捎着一点笑,拍了拍旁边的空座,“允许你坐这儿看。”
“……!!!”蒲岐眼皮往上翻了翻。
如果可以,她真是好想把贺晚来那张嘴撕碎!
蒲岐羞恼地转身,叮叮咚咚跑上楼。贺晚来望着她的身影,绯红病毒从耳垂部扩散到四处。
回到屋,蒲岐将房门一关,坐在书桌前,不停扇动两手给自己降温。
镜子里的她脸红得像刚受了铁烙酷刑。
从镜子里,蒲岐还看见了书桌上搁的一袋黑色串珠。她低头,旁边是她的便签纸,上面一排工整写着“谢谢”,下面龙飞凤舞但辨认得出是“对不起”。
蒲岐想象了一下贺晚来从垃圾桶中将这些珠子一个一个翻出来的场景,忍不住扬起嘴角笑出来:
或许,是真的可以和贺晚来友好相处。
蒲岐将这页纸翻过去,笑渐渐就僵在了脸上。当初满心喜悦憧憬着写下的一行字深深地刺痛她的眼睛:
9月5日,青少年歌唱大赛报名
——
大京市第三十届青少年歌唱大赛,与往届相比有了很多不同。
首先是颁奖嘉宾名单,曾连续颁奖五届的蒲顺已经不在这之列。大家都知道她的丑闻这段时间传得是沸沸扬扬,除名自然。
再就是参赛多了个条件,比赛有一个环节须唱自己的自作曲,算是增加难度,更考验参赛选手的能力。
宋漪的报名在这里遇到了难题。她没有拿得出手的创作,但她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这次机会。她喜欢唱歌,也热爱唱歌,程度不低于蒲岐。
当初两人会成为好朋友也是因为有着同一喜好。讲到小时候抓周,竟都是和麦克风结缘,便约定,以后组一个像“老板的汪”一样的创作组合。
蒲岐能力强,作词作曲都算得上是天赋型。宋漪听过她录的几个demo,当时还满意地拍着她肩膀说:“行以后我们的歌你全包了!”
宋漪翻出demo听了听,思虑许久,决定给蒲岐打一通电话商量。可拨了十来通也无人接听,只好以短信方式告知:
蒲岐,歌唱大赛要用自作曲,我借用一下你的《如愿》可以吗?
谁料,短信也石沉大海。同意与拒绝,估量不定。
最后,宋漪以“不回应就是默认”的想法,带着这首歌报了名。
她忐忑着反复说服自己:蒲岐一直都很大度善良,她不会介意的。如果我用她这首歌获胜,她一定也会替我开心。
可是越这样想,宋漪的脑中就越是蹦出蒲岐创作这首歌时对她说的话。她说:
“希望以后,我们一起唱着这首歌,万事如愿!”
第14章 第十四场雨
空山进入绵长的雨季,整日整夜的雨,拼了命的要将这里泡烂。
周末的晚自习,刚到走廊,蒲岐就听到数学课代表在教室里宣布晚上的安排。
前两节课做周测,最后一节订正答案。
这抓得也忒紧了。
不考上几十个清华,简直都对不起它这强度。
蒲岐默默吐槽,抖了抖伞面上积的雨,然后收好搁在窗台。走到座位前时,看到上面放着一款LV标志的黑色链条包,想也没想就冲喻原州扔了去。
包砸在喻原州手臂上,然后被弹开,坠入大地的怀里。
喻原州停了手上赶作业的笔,捡起包拍了拍灰,然后起身向蒲岐逼近。
他眼底的她昂着头,一脸的冷傲。喻原州被气笑,软硬都试了,他是真拿她没辙。
喻原州没哄过女孩子,都是她们绕着他转,时间最长的是齐玫。昨天他问她要是惹一个女孩子不高兴了该那么办。
齐玫以为喻原州是要为上次没帮她的事道歉,内心窃喜,便说,那就送她喜欢的东西,还特意指明几样自己喜欢的品牌。
喻原州觉得女孩子肯定最了解女孩子,便叫她来商城和他一起选。
齐玫更加喜不自禁,丢开身边的一群人,立马就奔他去了。
可分别时也没见他把东西交到自己手上,齐玫还在自欺欺人:他在找时机。
而自己这次过来的时机还真是巧,眼睁睁看着喻原州把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包放到蒲岐的桌上,说话态度是对她从未有过的诚恳与妥协:“我是真心道歉的,东西送了没有退的道理。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吧。”
齐玫冷笑一声,像那天被扇耳光一样跑回自己教室。
这种打脸更疼。
——
蒲岐和喻原州协商了一下,今后友好相处,井水不犯河水。被刚到教室的贺晚来听见,眼角皱了皱:还真是喜欢友好相处。
贺晚来这一天的行踪很神秘,一大早蒲岐就没看见他。她好奇,早忘记了贺秋走前不让在学校和他讲话的叮嘱。
她拍拍他的肩,问:“你去哪儿的?怎么现在才到。”
贺晚来没回。蒲岐察觉到他态度又疏离了。
但很快上课铃响,数学课代表发试卷,蒲岐将心扑在了试题上。
空山这边的教材,数学和英语的内容比大京提前。英语的话,蒲岐从小单词积累多,口语好,语感也不错,课程能跟下来。数学就比较难了。
蒲岐还在啃选择的最后两道时,她听到前边传来翻卷的声音。看样子,贺晚来的成绩是真挺不错。
两节课加上一个课间,课代表来收答题卡的时候,蒲岐最后一道大题连题目都还没看,前边的准确率也不能保证。
而更让蒲岐没想到的,所谓订正答案,是同学之间订正。由课代表分发,拿到谁的就是谁的。
蒲岐简直晕死,要是被别人看到她那错得离谱的解题步骤和可怜的分数根本就是公开处刑。她只期望自己运气好点,能恰巧拿到自己的。
可试卷到手,姓名处赫然三个字:贺晚来。
蒲岐心灰意冷。
好吧,至少再让她祈求一下不要被贺晚来拿到吧。
数学老师用投影仪投放了参考答案。
蒲岐挨着看下来,太阳穴突突的跳。怎么那么多陌生的数字,和她算出来的好不一样。
蒲岐再低头核对贺晚来的试卷,压根就不需要她订正,选择填空全对,大题的解答步骤几乎完美。
只有最后一道大题,从第二小问处开始和老师的答案不一样。不过,压轴题嘛,做错情有可原。
蒲岐手起笔落,干脆利落地画了一个大叉,心情变得颇为畅快。
正准备大发慈悲帮贺晚来把正解写在旁边,就听到他提出异议:“老师,最后一道题好像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有个隐含的区间范围,算上去,要取折中。”贺晚来站起来回答。
蒲岐完全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周围同学都在认真听,她突然心虚自己那个叉或许打错了。
还好一番激烈争论下来,老师还是维持原观点,明显贺晚来这方败了。蒲岐松下一口气,要不然自己就真太尴尬。
“贺晚来同学勇敢提出疑问是好的,说明他在认真思考。同学们要向他学习。”老师对此做出总结。
但有人嗤笑嘲讽:“学他不自量力?”
全班都跟着哄笑起来。贺晚来在他们的眼中就是一个笑话。
笑话不吭声,埋着头在试卷上一个劲地写东西。
试卷订正完后,归还给原同学,就可以收拾书包回家。
蒲岐起身,把贺晚来的试卷递到他桌角上,然后环视了一圈乱成一团的教室。没有人在看她,她不知道自己的试卷在谁的手上。
后来,教室陆陆续续地开始走人。走了大半以后,蒲岐有些急了,她当是有谁在和她恶作剧,故意不还给她,大声质问道:“谁拿了我的试卷?”
前桌慢悠悠传来回应:“错得太多,还没改完。”
蒲岐被呛得咳了一声,整个人如同被雷劈。果然最不愿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默默又等几分钟,贺晚来才把试卷还回来。印入蒲岐眼帘的是满屏的红色,让她恨不得用脚趾凿地三尺,把自己藏进去。
贺晚来显然没注意到蒲岐的窘迫,还在大方地公布自己的善举:“所有错题解题步骤都给你写到旁边了。”
蒲岐回得有气无力:“谢谢。”
她将试卷揉进双肩包,拉好拉链,手穿进背带里,想火速逃离这里,刚走两步被贺晚来从后边拎住。
蒲岐烦郁地扭头给了贺晚来一个眼神:松手。
贺晚来看懂却不照做,他表情凝重:“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看在他说话态度还不错的份上,蒲岐无奈地转过头去,扬手示意他赶紧的。
贺晚来顿了一会儿,眼神无限哀伤但又蕴着一线期待:“你是更相信权威还是更相信真相?”
“那肯定真相啊!”蒲岐毫不犹豫做出判断,说完后又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她拧了眉困惑地问道,“这两者有什么矛盾吗?”
贺晚来松开手,重重而又笃定地点头:“有!”
蒲岐转过身来。这是她到空山以来第一次看见贺晚来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他整个人放松,五官泛着柔和的光,特别静谧美好。
而此刻的某个地方,波浪正在越卷越大,一点也不静谧美好。
——
“哎宋漪,你给我的号码真的没问题吗?为什么我就没有打通过。”
“别说你了,我也打不通了。”
唐文骁无奈地接受了这一事实,沉默一会儿又问宋漪:“你说网上那个爆料是真的吗?”
宋漪:“什么爆料?”
唐文骁一副很惊讶的样子:“不是吧?你不是因为看到爆料才给蒲岐打电话的吗?”
“什么啊?和蒲岐有什么关系?”宋漪更迷惑了。
唐文骁乐于助人关注八卦,甩过来一条微博链接。
帖子发于两个小时前,博主叫“与你的玫瑰洲”。
宋漪还没来得及看文案,就被配图吸引了。那是一张用像素极低的手机拍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蒲岐还是短发,那是她初中时候的样子,捧着一块点了蜡烛的蛋糕,笑得很甜。而她身边搂着她肩的那个女人,则是家喻户晓的女明星蒲顺。
宋漪既惊愕又懵逼地快速往下翻了翻,评论和转发早已过万。热赞一是对蒲岐的解码,学校年级年龄等等。热评则是:比有女儿更让人惊喜的是女儿都这么大了(dog)
宋漪没往下看,赶紧给蒲岐打电话了解情况,一通又一通,收到的都只是: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宋漪快急死了,可也只能干着急。她不知道蒲岐现在知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知道自己此刻对她的复杂心理都包含了些什么。
埋怨、嫉妒、同情、理解……
宋漪纠结很久,最后还是点进热赞,评论道:你赶快删了吧!侵犯别人的隐私是违法的!
“这简直侵犯隐私!告!把这个叫什么玫瑰什么的和之前那些人一起给我告了!”蒲顺气得血直往上涌,额头爆出好几条青筋,恨不得立马抓住这个爆料人将她散布消息的手挑筋去骨。
蒲岐是她的底线,她现在被触底,精神状况很不好,敏感而且反社会,还伴着难控的躁郁。
看见贺秋没有听从指令,她抓起桌上一个红水晶装饰品就朝他砸去,嘶扯着嗓子:“你快去啊!去写律师函,马上给我告他们!”
红水晶尖锐的一角磕在贺秋的左脸上,划开浅浅的一道痕,沁出的血比水晶还要红。
他从抽屉里翻出药,又倒好水,一齐送到蒲顺面前,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抚:“已经叫技术部去处理了。有蒲岐照片的都撤了,热搜也在压。”
蒲顺稍微冷静了些,就着贺秋的手喝了药,抬眸的时候瞥到贺秋脸上的伤,瞳孔微微一摇。
“你去上药吧。”蒲顺别过脸,心里有些愧疚。
贺秋点头,走到门口,他顿下来。
“我会帮你一起保护蒲岐的。”
第15章 第十五场雨
从蒲顺的私人休息室出来,贺秋没顾上上药,他跑了趟技术部,找专业人士调查发出照片的那个微博用户。
定位登录地点显示在空山。
贺秋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他思虑许多,逐一进行排除:我们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而且依照蒲顺的亲友关系,狗仔应该还不至于追到那儿去。那难道是蒲岐那边出问题了?当地人找她麻烦?不会是因为我家……
贺秋慌了手脚,立即给蒲岐打电话,听到机械女音说“对不起……”,恍然记起她手机已经坏掉,只得转拨家里的座机。
“嘟嘟嘟”的连线声像是催命符,敲打着他的心脏,让他煎熬意乱。
在最后一刻,电话终于接通。
“喂?小秋?”
是奶奶。
贺秋的心再次被催得紧皱在一团。
“蒲岐呢?在家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急躁,又有点害怕,最后两个字已经在发着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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