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贺晚来垂头,蔫了下来。徐远章凑上前去仔细查看了他的脸,发出一声感叹:“还好没伤着脸,老人家可以少伤份心。”
他又把手搭在贺晚来肩上,轻轻拍了拍。他的黑框眼镜这时候衬得他非常睿智。
“贺晚来。欢迎进入成年人的世界。”
“生日快乐!”
贺晚来有些惊异,抬眸看向徐远章,见他脸上有和善的笑。
没想到,他竟然是在十八岁这天第一个对自己说生日祝语的人。
贺晚来记起高一开学那天,徐远章让每位同学上台做自我介绍。要说姓名,特长,爱好,还有生日。
他说今后碰上有同学在校过生日,全班都要给他送祝福。
非常具有仪式感。
可惜,贺晚来当时只觉得他是嘴上说说。无聊透顶。
而且他心里有顾虑:照他被排挤被讨厌的程度,怎么会有同学愿意祝福他。
贺晚来心里边一边忐忑另一边又很大程度地在期望着。
回到家,他翻挂历查看自己生日的星期。
看到显示周六时,他有些失望,不过很快便又松一大口气。
要是真没人愿意祝福那才尴尬。
之后,遇上同学的生日,徐远章也确有提醒大家一起说生日快乐。只是贺晚来早就将自己排除在这一活动之外。
所以,此刻,徐远章的这番话对他而言是多么的惊喜。
他虽然步入成年,但终究还在校园。学生时代,永远可以做小孩。
——
贺晚来在徐远章那里拿了请假条,交到门卫处,出了校门就朝〈第一人民医院〉狂奔。
贺晚来对这里各科室的布局都熟,知道那人挂的是急诊,他便从旁边小门进去,直穿过大堂,左转到达。
这是最近的路线。
今日的急诊室有些空,只有两架病床上躺了人。贺晚来很容易就锁定目标。
只见那人旁边除了奶奶,蒲岐也在。两人左右各站一边。
蒲岐是背对着科室入口的,正在和那人谈话。虽然看不清脸,但气氛的严肃扩散得很远。
只有奶奶那个角度能看到贺晚来的到临。但她没招手让他过去,反而递眼色叫他避一避。
贺晚来领会,出去在外边等着。
大概一刻钟时间,蒲岐搀着贺奶奶出来。看见贺晚来,她脸上藏不住的惊讶:“你怎么来了?”
贺奶奶接过话,回说:“是我让老师通知他来的。”
又怕贺晚来心里还在记挂担忧,忙转向他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贺晚来喉咙像梗着了一根刺,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收着下巴“嗯”了一声。
走到医院大堂,奶奶说要去缴医用费,毕竟打人是事实,人又伤得还比较重,这点责任还是要担的。
排队的当儿,贺晚来把蒲岐叫到旁边:“你和他说什么了?”
“我警告他说,如果他要告你,我也要告他。”
“反正都没证人。如果他有监控,监控也能把前边他干的龌龊事录下来。他自己也心虚的。就当是罪有应得了。另外,贺奶奶答应说给他一些赔偿费。”
“赔偿费多少?”贺晚来直觉应该不少。他有些羞愧,自己给这个家雪上加霜了。
“没多少,正常的医用治疗,他不敢要多的。”
蒲岐说完偷偷瞄了贺晚来一眼,深吸一口气,压下音量道:
“不过贺晚来,你为什么当时发那么大火?是因为看到了……”
“不是。”贺晚来截断蒲岐的话,“你知道我脾气怪的。我就是当时想揍人,恰巧他撞上了。”
贺奶奶在旁一听这话,那还了得,扬起手在贺晚来背上拍了两下,但没舍得下重手。
她说:“你厉害,想揍人就揍。我现在也想揍!”
“奶奶!”贺晚来拖着长音,手伸到后面揉了揉背。
“疼!”他委屈地叫道。
“帮你长记性!”
在贺奶奶面前,贺晚来总是很可爱,会像小朋友一样撒娇。
蒲岐漾开嘴角笑了笑,垂眸瞥见贺晚来手指骨节处破皮绽开的肉,很小声地说了句:“还是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回到学生时代做小孩。
第23章 第二十三场雨
缴完费用,贺奶奶收好收据,蒲岐和贺晚来一左一右地站她旁边,并排着往正大门走。
身后大堂墙上,一面电视正播报午间天气预报:“……大京,大到暴雨,温度十四到十七摄氏度……”
……
飞机、火车、轮船通通停运,大京市内多处交通呈拥堵状,限制通行。
低洼的地段积水深有足足一米,车子陷在里面不敢开动。排水工人和交警随处可见,繁忙抢险。路上行人都往街边的店里躲,鞋、裤腿、衣衫统统被雨浸湿。
狂风缠着暴雨,整个大京上空黑漆漆如夜幕降临,阵仗大得仿若在为天界上仙下凡历劫造势。
蒲顺一个人站在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前。雨痕布满了窗玻璃,外面的景都看不真切。
豆大的雨滴砸在窗上,啪嗒啪嗒响,一声接一声地不间断。工作室里还有乒乒乓乓搬东西的响动。
这些,混在一块,构成一出交响曲,特别的嘈杂,可又神奇地教人无端空虚。
下午两点时候,蒲顺工作室对内对外同时宣布解散。这些陪伴了蒲顺接近十年的工作伙伴就这么结束在一句“辛苦了,江湖有缘再见”。
都说下雨天留客天。
贺秋私底下劝蒲顺:“换个日子,换个晴天。”
蒲顺问他:“晴天又如何?回想起来就不会觉得这是糟糕的一天了吗?”
贺秋没话说。
其实,蒲顺并非不近人情,她自己就很讨厌下雨,潮湿、拖泥带水、办事还诸多不便。
她只是推迟不下去了。
多一分钟,多一秒,她都有可能改变决定。
往事历历在目,只有天知晓,这个由蒲顺白手起家建起来的工作室,再由她亲口残忍地说出“解散”两字,心里有多么难受和不舍。
最开始的时候,工作室不在现在这个豪华地段,而是在临郊的一个小破房。人员规模也很小,不到五人。
由于贺秋是第一次接触娱乐圈,很多经纪人该做的事他根本就不懂,蒲顺只能亲力亲为,把流程做给他看。
还好蒲顺那时候起势势头足,上天眷顾,办事都比较顺利。
接连主演三部小成本网剧,赚了点钱后,工作室第一次迁地址,人数也扩充了两个,是蒲顺之前工作认识的两个妹妹,一个帮她做造型和搭配,另一个当财会。
再然后,一部和大流量男星合作的一番电影与一部高水准高口碑上星剧热播,蒲顺彻底现象级爆火,广告代言剧本都接到手软,还拿了当届的最受欢迎女演员奖。
有了资本,蒲顺和工作室成员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搬到市心,商洽办事都更方便。
他们一起选办公地,一起探讨装修风格,一起去逛家具城,一起置办办公用品,一起定制招录人员的标准。
那时为共过苦即将同甘而欢欣,不知所有的一起最终都会变成各走各的。
蒲顺从蒙蒙雨幕中收回追忆的神思,回转身,看了眼空旷的还灯火明亮的工作室。
几秒钟后,她整理好心情,拿上手提包,带走了抽屉里所有的名片,正式地和这里说再见。
和演员蒲顺说再见。
——
工作室外的走廊,贺秋站在电梯按钮旁,在等蒲顺。
蒲顺原以为他早和其他职工一道走了,有些讶异:“你怎么还在?”
“我得开车送你回去啊。”贺秋笑了笑,语调沉下来,说,“这是最后一次以你经纪人的身份做事了。”
听这口吻,似有些惋惜。蒲顺的心被他牵动,她有话到了嘴边,马上就要脱出口。
电梯门刚好这时候打开,贺秋温柔唤她:“走吧?”
蒲顺抿住唇。
罢了,她不愿再被拒绝一次,很伤面子。
上次,对于是否去维也纳,贺秋回答得不清不楚,蒲顺就已经懂得,他们对得上这句老话: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蒲顺跟在贺秋身后走进电梯。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她问他。
贺秋往电梯箱右侧靠了靠,摁下负三楼的按键。
“还没想好。”他回答说。
“你开个律所吧。以你的能力,能做出更有成就的事。”
蒲顺一直都觉得,贺秋留在她身边很屈才。他应该在法庭上伸张正义,而不是帮她处理鸡毛蒜皮。
早些年的时候,蒲顺问过贺秋为什么会接下她那张名片。
贺秋说:“美色误人。”
蒲顺摇头说这是谎话,贺秋便弯眼笑了笑,很认真地加重字音强调:“是真的!”
蒲顺一哂了之,她仍旧不相信。那时候的她不相信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电梯中途没有人搭乘,很快地降到负三层。
开门的一瞬,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和无数支话筒一齐怼上前。蒲顺和贺秋被围了起来。
记者们很敬业,如此大暴雨也要赶来蹲守,获取第一手采访。
“蒲顺,能麻烦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解散工作室吗?”
“是因为被爆出有私生女?”
“之前网上流传的那张照片就是你女儿,对不对?”
“蒲顺,麻烦回答一下!”
“……”
记者的七嘴八舌远比瓢泼大雨制造出的声音更聒噪,蒲顺头疼得要炸掉。
贺秋拉过蒲顺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他不停地按电梯按键,但门被记者堵着,关不上。他们还不断地往电梯箱里涌。
蒲顺抬手拍了拍贺秋的肩。
贺秋转头看到蒲顺冲她颔首一笑,唇形是在安慰他说没事。
她从他身后站出来,抽了一支话筒握着,气场强劲地往梯箱外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闪光。
“嗯。是的。”
“我有女儿。
但她不是私生。”
——
“嗯,是的。我是蒲岐。”
“噢噢,好。在欢阳街邮局旁边是吧。就你们一家快递店?好的好的,我知道了,马上就过来拿。”
晚上九点,蒲岐正打算洗漱,贺奶奶叫住她说有电话找。
蒲岐疑惑地接过听筒,是快递店的,说由于白天疏忽漏通知了,在清货的时候才发现,叫她在十点之前来取走她的包裹。
蒲岐来空山之后就没有在网上购物,一开始她愣了片刻,以为是遇到了电话诈骗。后想起蒲顺有给她网订了一部手机。
在匆忙赶去快递店的路上,碰到学校下晚自习,路上突然冒出很多学生,叽叽喳喳的,不过给无聊夜晚添了许多生气。
欢阳街算是镇中心的街道,离学校不远。因而越靠近,学生就越多。
蒲岐在之中看到了齐玫的身影,她拐进街边的一家门铺。
卷扬门已经拉下来一部分,但直着身子仍能进去。地上一侧堆了几个大型的快递盒,另一侧是货架,放的小盒。
“不会这么巧吧?”蒲岐在门口感叹了一声,跟着走进去。
只见齐玫背的包搁在货架上,人已经进了里屋。
下一秒就传出大嗓门的争吵,还夹杂着点方音。
“你能不能别一回来就拿着你那手机搞?拜托你多看哈书做些题行不?要不要上大学了?不想学趁早现在就退了,还给我省几个钱。”
“哎呀,天天这些话,烦不烦啊。我晓得学的。刚回来休息下怎么了?”
蒲岐想出声打断的,但叫了两遍“老板,我来取快递”,声音都被他们盖过。
直接冲到里面去,又不太好。蒲岐便找了个小板凳坐下等。
约莫五分钟后,齐玫皱着脸气冲冲地出来,嘴里念念叨叨:“这个家没法住!”
眼神左右扫,无意掠过蒲岐时,她惊得身子后移了一下。而后视线定下来,态度敌意满满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蒲岐张嘴正要回答,齐玫又嗤笑一声,抢先道:“来看我笑话,还是来找我算账?”
蒲岐被她的无理取闹逗笑,没搭理她,站起身直接冲里面的人喊:“老板,取快递!”
“麻烦等一下。”有女人的声音回复。
蒲岐应道:“好的。”
齐玫静静看了蒲岐一会儿,发出一声“切”,而后又酸言酸语的。
“怎么,贺晚来今天生日,给买的礼物?这么晚了都要来取!”
“贺晚来生日?”蒲岐没听贺晚来提起过,回想贺奶奶这一天到晚似乎也没有给他买生日蛋糕,一时有些懵。
齐玫默默观察着蒲岐的表情,挑起一边眉毛:“我以为你知道?你不是暗恋他吗?”
“你哪儿看出来的?”蒲岐很无语,她觉得齐玫有够白痴。
“之前,巷子里,贺晚来被打,你不是拼命护他了吗?”齐玫有理有据。
这么一说,蒲岐想起来。
她上下打量了齐玫一圈,恍然大悟地叫道:“是你?”
“什么是我?”齐玫也意识到说漏了什么,有些心虚,说话声都小了。
“把我照片还我!”蒲岐开门见山。
但齐玫还想装傻糊弄:“什么照片?我不懂。”
蒲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贺晚来待久受到了影响,此刻她好想用拳头解决问题。可这毕竟在人家地盘,她的家人也还在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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