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的车铃不时发出轻响,好像在和枝丫上的鸟儿比天籁。
陈谨燃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郑温峤小心地拢住,手臂掌心的触感从他上身溜过,差点让他分了心。
眸光落在一段下坡路上,他低声朝郑温峤道了一声小心,郑温峤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俯冲袭来。
不可避免的,她撞上了陈谨燃的后背。
突然的变动让她收紧了手臂的环绕,耳边的风声愈发贴近。
但同时,下坡的冲力让郑温峤在搂住腰的同时低呼出声。
垂下的两条腿从风间穿堂而过,裤管透进了风。
一路两个人交流甚少,却在都心里格外满足。
只因为,剩下所有没有说完的话,我们都有更多的时间——将彼此视为珍视的过程。
自行车车程大概走了十几分钟,当郑温峤从自行车上下来的时候,扬起脸,就看见了一片浅水湾。
陈谨燃将车子停在石板路上,从裤兜里拿出钥匙锁了车。
郑温峤已经愣在原地。
江城……原来也有这样的地方吗?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浅水湾,靠近水湾的地方是金黄色的沙砾。
浅水湾的周围被茂盛的林荫笼罩,圈在一方天地,像是神仙才会居住的旅所。
水浪被春日阳光照得波光粼粼,一阵一阵地从远处拍向岸边。
那声音,和海浪拍在沙滩的声音极似。
如果这里不是国内,郑温峤还以为是自己去的是国外的哪片海。
“这里是……”郑温峤还没从讶异的心情里挣脱出,只是愣愣地问陈谨燃。
陈谨燃锁好车之后看着她发愣的表情有些失笑,好整以暇地揣兜走过来。
“这就是我想带你来的地方。”他的目光移向水湾,眼眸的琥珀色隐隐掺杂了些许深沉。
“这里,是不是对你,有特殊的意义?”
郑温峤抿了抿唇,一针见血地问。
“的确,这里确实和我有莫大的关系,一会……你就知道了。”
陈谨燃继续保持着插兜的姿势,不知道那部分记忆突然闯入脑海,让他怔然了一瞬。
又好像是想到了一些温暖的事情,让他的嘴角牵起一抹弧度。
郑温峤看向他,压下心中的不解。
“我们走过去看看吧。”陈谨燃上前一步,拉住了郑温峤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拉手的瞬间,两个人的手心熨帖在一起,热度源源不断从掌心延伸至掌纹,再到全身的筋脉,仿佛都被打通一般。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牵手。
郑温峤被他拉着走在后面,她的指尖贴着陈谨燃手背的皮肤,拉她手时,陈谨燃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踩在沙砾上,郑温峤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走在前面的男人,背景是澄澈的水湾和茂密的林荫间。
她有一瞬恍惚,陈谨燃的身影和她高中时无数次走在他后面看的背影渐渐重合。
或许这一刻,迎着暖和的阳光,被一只温柔的手紧紧拉住,郑温峤也终于不再将目光拘谨,可以带着那双看到他仍然会心动的眼睛,对他目不斜视。
越走近,水浪冲击的声音就越清晰。
陈谨燃走到靠近水浪处就停了脚步。
这处像是某个还没被发现的宝地,零星的有几个人在水湾里打闹,水湾周围的水很浅,就像沙滩上冲到边缘的海浪。
陈谨燃的手始终没有松开,郑温峤走到与他并肩的旁边。
她看见他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几个漫步在水湾里的人,眼里的情绪像还没化开的墨。
郑温峤的目光追随着他的,也落在泛起波澜的水面上,耳边隐隐传来几个人的嬉戏声和雀跃。
“我们继续向前走吧,就像回头地走下头地走下去。”
郑温峤轻声说,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
即使有水浪声,陈谨燃还是听得很真切。
他看向她,瞳孔缩了缩,握着她的手也紧了紧。
郑温峤偏头看他,眼睛里满是了然的笑意,语音微微上挑。
“你也想继续走,不是吗?”
从陈谨燃望向水面开始,她就有种预感,一种他想和她继续走下去的预感,即使跨越水面,衣角被水浪打湿,还是想走下去。
两个人都看懂了彼此眼底的含义,一起并行向前走。
水浪漫上脚尖,浸过脚面,一波一波朝前冲的浪打湿了裤脚,他们的步伐始终没停。
水里的潮气渐渐泛上来,勾绕在他们彼此牵连的指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彼此无言,水浪翻腾的声音成了只为他们伴奏的孤鲸旋律。
是突如其来的心血来潮吗?
才让他们一点一点步履未停地向前走。
可是心里就有一种执着,一种想捱到那一眼望不到的尽头。
脚腕被湿意笼罩,郑温峤低头,目光所至都是澄澈的水光。
目光顿了顿,脚步没停的同时,陈谨燃带着颇有些无奈的话响在她耳边。
“傻不傻?”
看破我的心思,和我一起往水里走,傻不傻。
郑温峤轻笑了一声,微微仰起头,闭了闭眼。
感觉阳光从未有过如此温柔的时刻,透过眼皮,给她点亮了一盏又一盏暖黄的灯。
她没有接那句问话,只是提到了另外一个事情。
“你知道我们现在……”她顿了顿,似乎要把什么记忆从脑海里拖拽出来,“特别像一个电影里的画面。”
“阿甘正传。”
“是《阿甘正传》吧。”
两个人异口同声,却说出了一个相同的名字。
异口同声片刻,没忍住双双笑了起来,感慨默契和配合有时候竟也是如此相似的景象。
郑温峤这下也知道他看过这部电影。
回想着电影里的细节,郑温峤嘴角牵起一抹温柔的笑,语气里满是当时看这部电影的细节。
“当时阿甘被推到台上讲话之后语毕,Jenny从人群中的一隅托着长长的裙子跳进水里奔向他。”
“而他,在看到Jenny的那一刻,也从人群中挤出去,也如她奔向他一样。”
“他们在水里深深拥抱,羡煞旁人,我那个时候就觉得,或许那一刻的拥有,胜过了所有为你开心的言语。”
陈谨燃的眼神深了深。
水已经到了小腿的位置,他们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陈谨燃拉着她的手突然改变了方向,他们由向前走的姿态变成了面对面。
再开口时,看着郑温峤对他满是喜欢的眼神,喉咙滚了滚,似乎在斟酌什么,嗓音带着哑。
“我……生病了。”
郑温峤一愣,瞬间明白他的身体状况。
一开始躲在一幕之隔的后面,听着他和文老师的交谈,她就已经知道了,全部他未表达的隐晦。
想到那个折磨他不知道多久的病痛,郑温峤心里突然泛起猛烈的酸涩,一些她从未窥见,属于他的伤痛,究竟承受了多久。
“我知道,从你那天和文老师的交流我就知道了。”
“我在那块幕布的后面,听见了全部,全部……”
陈谨燃握着她的手猛然用力,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你,说什么?”
“我都知道……你的病……”
“还有你不告而别的原因。”
郑温峤感觉喉咙像被一团棉花狠狠堵住,刚才走在他后面,看到他脖颈处的浅色疤痕,明明已经快要淡去,还是在她脑海里如此明晰。
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她知道的,还有她不知道的,此刻,化作利刃一下一下割着她的心。
“你知道了啊。”陈谨燃有些无奈,随即便安抚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陈谨燃的手很白,关节指骨清晰可见。
他的手覆在郑温峤的手背上,大拇指轻点她的手背,语气里之前的不可置信被替换掉。
“当时确实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控制住了病情。那天你和我说你还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话。
“我不能,瞒着你。”
“对我来说,给人一个承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不想我还没做到就轻易许诺。”
“不过喜欢你,是我最真实的想法。这一点毋庸置疑,我很确定我的心意,这份心意和许诺一样重。”
“陈谨燃。”郑温峤突然开口,声音里含了哽咽,“我们在一起吧。”
“这疾苦的人生里,能找到彼此喜欢的人太少了。曾经我也以为,在那段从青春喜欢到现在的感情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现在,这段感情成为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们就要一起承担,并接受和包容对方的一切。”
她的手指在陈谨燃的手心里动了动。
陈谨燃的语气里带着无奈和宠溺。
“傻不傻。”
陈谨燃今天第二次问她傻不傻,郑温峤微微抬眼。
目光里的陈谨燃和他背后的江天一色,久远和沉湎的就像是上个世纪才有的景象。
郑温峤因为情绪冲击泛红的眼听到这话微微弯起。
“你这样说,以后我真傻了可怎么是好?”
陈谨燃垂眸看着她,眼里的认真和深沉快要攻破堤坝涌出来。
“不介意的话,我娶你。”
是个承诺。
他说他不曾许诺,却想认真地给她一个未来。
郑温峤曾在陈谨燃离开她后的日子里反复地告诉自己,他不属于我。
如今,他是如此刻骨铭心的字字斟酌表明爱你的承诺。
原来能有这样一个不曾许诺的人,真的想陪你到爱情的尽头。
郑温峤突然很感谢高中喜欢上陈谨燃的自己。
虽然十六七岁的我们,总抱着未了然的缺憾。
艳羡周围同学的成双入对,懊恼绞尽脑汁也做不对的导数大题,厌烦背了几个晚自习还没背完的英语范文……
那年的我们,总将年少轻狂挂在嘴边,恨不得一下课就揽着你的肩膀说着我的鸿鹄之志。
人生给我们那个年纪专属的果敢和一战到底的坚毅。
我曾以为我早将我的勇气用光,以至于没能和你争取个结果。
以及……没能在可能有机会遇见的路上说一句早上好。
即使仅仅是擦肩而过。
很多人说暗恋等于失恋,这一段感情在没被对方接受的同时一直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像失恋故事里的女孩子一样经历过痛哭和咬牙。
但是现在,是你亲手将一个人的记忆拉开,变成我们共同的所有物。
郑温峤的眼眶湿润了,她想世界上再也没有这样一刻,让她能感觉到如此幸福。
她没忍住擦了擦眼眶的泪水,眼角还有哭过的红,可是她的脸,笑得是那么开心。
郑温峤像小孩子讨要到糖果一般,带着稚意的笑脸一字一句道。
“直到如今,我仍觉得这一切美好的像是只存在梦里的故事。”
“陈谨燃,我究竟是有多幸运,又是喜欢和虔诚打动了谁,才能换来一个你也喜欢我。”
“阿燃,我好幸运。”
“阿燃,遇见你,是我最开心的事。”
“阿燃,我从没后悔遇见你。”
一字一句,都是真心的交付。
也许我们,本就不该错过,不过幸好,我还能有喜欢你的机会。
我接受你的一切一切,以后我们为了共同的未来,都要更加努力才是。
陈谨燃上前一步,将郑温峤深深抱在怀里。
郑温峤环抱住他的腰身,手心触上他的脊背,感受到体温的真实。
他们在水里抱了很久,似是要将真心交托。
周围的万籁俱寂是为你我赠予的纯白,以后,以后的以后,将会由我们共同落笔——
书写我们的未完待续。
仿佛是一个古老的传说。
别人说你是无解的命题,人们趋之若鹜地寻找着答案,而被你隔绝在千里之外。
世人说我无解,可我明明只需要你的叩门。
踏遍门槛,撕碎门楣,撞破隔绝在我们之间的光阴。
我为寻你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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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谨燃拉着郑温峤的手往回走时,他头一次和她提起自己的以前。
“我在快要上小学的年纪,被一个老爷爷收养了,那位老爷爷如今已经八十多岁了。我一直把他当做我的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
“更小的时候,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是不是很荒谬?”
陈谨燃提起这些,脸上带着苦笑。
郑温峤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想要多传给他一些温暖。
陈谨燃感觉到她的安慰,自顾自朝她笑了一下:“没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后来在上初中的那一年,初中体检在查血常规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后来去医院,查出白血病早期。”
“那个时候我对这个病没有什么概念,只是看着爷爷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背着我哭,我只觉得难过。”
“初中的课业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因为不愿意放弃读书,我在学校和医院两边跑。”
“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朋友,他们私下里偷偷叫我病秧子,我也没在意。”
“我知道爷爷家里并不富裕,给我治疗的钱他从没吝啬过,我后来知道有人悄悄给他的账户里打钱,每隔一段时间就打一次。”
“长大之后,我偷偷查过那个账户,如果没猜错,是我的那位亲生母亲转的。”
“我没有问过爷爷,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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