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撞见——佛家沧渊

　　阿婆，你可不能有事，等我高考完，我还要带你去旅游呢。代韩察握着阿婆瘦骨嶙峋的手，盛夏的天，阿婆的手却那么冰凉，代韩察想，或许是因为输入点滴的原因。

　　等我考上大学，你说你要和我一起去我住的城市住，你这样躺着，万一我发挥不好，考不上大学，怎么办。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代韩察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第一次觉得，阿婆的脸竟有些陌生。

　　阿婆，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这个世界太大了，到哪里都是孤零零的。说话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她深深地埋着头。夕阳照在玻璃窗上，穿透白色的窗帘，只能落到代韩察的头上。接近傍晚，小镇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窗户外的知了也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唤着。

　　静，静得只听得见心电图的声音，一圈又一圈地转，静得让人呼吸紧促，静得眼泪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都清晰可听。

　　求你了……

　　韩代弋跑得气喘吁吁，预想推开门的手僵在半空。他看见屋里的人抽泣到快要喘不上气，瘦弱的身体不停地颤抖。他转念一想，轻手轻脚地走回楼梯口，然后像第一次跑过来一样，只是这一次，他加重了脚步声。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代韩察赶忙擦干眼泪，坐直了身体，望向门外。韩代弋推门而入，两手空空背在身后，手指不停地揉搓着。

　　他轻手轻脚，靠近阿婆的床边，站在代韩察的身后，轻声地问：阿婆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醒了就没事了，可是，阿婆怎么睡得这么沉。说着，抬手将滚下的泪水迅速擦掉，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不停地眨着眼，生怕控制不住眼泪，生怕自己在这空荡的房间里嚎啕大哭。

　　没关系的，阿婆只是太累了，让她好好地休息一晚，明早一定会按时醒来。韩代弋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代韩察的后背，顿时也红了眼眶，阿婆，明早真的一定会按时醒来吗。

　　周止已一家来了，空荡荡的病房里，瞬间就有了温度。周叔刚推开门，便伸开双手，三千投入周叔的怀抱，眼泪再也抑制不住。

　　好了，没事，周叔在呢。周叔右手轻轻地框着三千的后背，然后将她从怀里拉出，双手捧着她小小的脸蛋，替她擦干眼泪。

　　好了，跟着止已哥哥回家，洗把脸，吃晚饭，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还得上战场呢。周叔语气轻松，听起来，不过就像刮破了一个手指。然后，三千跟在周止已的身后，瑶瑶也跟在他们的身后，不知道说什么。

　　韩代弋也没有说话。

　　到了分岔路口，三千停一下脚步，她说：止已哥哥，我没事，阿婆不在家，我得回去看家。瑶瑶看了一眼哥哥，然后上前一步说：哥哥，我们陪小千姐姐去她家吧。

　　不用了，瑶瑶，我真的没事，都回家吧。

　　可是……瑶瑶欲言又止，周止已拉住她的胳膊，因为他知道，她想一个人守着她与阿婆的家，她不想阿婆担心，她想等阿婆平安归来时，家里冷冷清清，她不想阿婆出院后看着她担心的模样，然后说：我不在家，家就不像家，小千宝贝，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够学会独立，你不长大阿婆怎么放心呢。

　　阿婆常常这样交代三千，仿佛她一直在等着她成长。

　　他们在分岔路口分道扬镳，一些向左，一些向右。韩代弋遇跟在三千的身后，两人就这样走着，从天明走到天黑，寂静走到喧闹。

　　知了休息以后，寂静的小镇瞬间活跃起来，而中间的这段时间，就在这个时候，一切声音都会停止，来迎接着另一场躁动，夕阳落幕，等待黑暗，连小镇上的路灯也还在休息当中。

　　这个时间段，是不是人们所说的灰色时间，一切都不明不暗，处在朦胧当中，连喊救命也冲不破枷锁。

　　两人走过长长的梧桐道，从梧桐树下走出来，天光突然明亮了许多。三千突然开口，声音却像苍蝇在粘蝇上扑腾着翅膀，她说：我们长大的代价是什么。

　　韩代弋也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长大究竟意味着什么，长大的代价又是什么。

　　而很多时候，代价往往是我们承受不起的。

　　小千，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最爱的人离开我们，他们也只是换了另一种爱我们的方式。韩代弋这样说。

　　这是爷爷告诉我的，他说是人都会生老病死，所以请不要一直站在悲伤里。他说。

　　爷爷还告诉我说，等你高考完，阿婆还要带你们去旅行，爷爷说我们可以一起同行，爷爷还说，阿婆是一个极度守信用的人，所以你放心，等高考完，我们一定一起去旅行。

　　对，阿婆是一个极度守信用的人，从小长这么大，她许诺我的从未失言过。

　　所以他们明明是猜到了事情的结果，却又努力地为这个结果找借口分辨。

　　第二天下午，铃声响起，老师刚收完试卷，代韩察就拼命地往楼下奔。

　　来到医院的时候，整个人气喘吁吁，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她猛然推开医院的门，周叔和瑶瑶坐在阿婆的床边，三人有说有笑。

　　三千走入病房，周叔和瑶瑶一起退去，轻轻地关上医院的门。

　　阿婆的脸上堆满笑容，与昨日相比，气色好了许多，三千快步地靠近，投入阿婆的怀抱，“哇”的一声哭出来，像被抢了糖的小孩儿。

　　阿婆抚摸着三千的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目光里满是心疼。

　　阿婆，你吓死我了。声音从哭腔里发出来，搂住阿婆的双手搂得更紧，生怕自己一松手，阿婆就像长了翅膀的蝴蝶一样飞走。

　　阿婆将三千从怀抱里轻轻拉出，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声音是一度的温柔，和往常一样温声细语：好啦，你再哭，阿婆就又该晕过去了。听到此话，三千迅速擦干泪水，展露出笑容，一双眼睛哭得跟红桃子似的，里面还布满了很多红血丝。

　　三千奶声奶气地说道：以后，不许再吓我。

　　阿婆笑笑，缓缓地点头。阿婆示意三千，让她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