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嘴角微微蠕动,阳光斜着落在眼角里,水晶般晶莹剔透,许久,许久,她轻声地呼唤出一个名字:韩察。
你的名字,
叫韩察。
手里提着的豆浆油条,像是捆绑着的绳子被松开,“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油条滚出了口袋,豆浆顺着口袋口流了出来,沥青路上,豆浆形成了一条细小的白线,顺着融化的水,缓缓地往下流。
韩爷爷不可思议地微张着嘴,看着那张布满悲伤的脸,一时之间,忘了该怎么说话,他是高兴,她终于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是害怕,她什么都记得。
你记得我,记得我是谁了吗,弋儿。韩爷爷很兴奋,快步地走向阿婆,此刻,他已经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僵硬的膝盖变得如年轻人那般,健步如飞。
阿婆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努力地回忆着,“弋儿”这个声音,她很熟悉,可是眼前的人,任凭她怎么努力回忆,都无法记起这张脸。
我记得……
你记得……
我记得,记得,这个名字,可是,我不记得这个人。
没关系,你一定会记得的,你一定会记起这个人,一定。韩爷爷并没有灰心,反而像被打了气,望着阿婆的脸斩钉截铁。
第56章 如果不是非他不可,谁又愿意将一生都献祭给孤独
阳光照在小镇上,穿透高大的梧桐树,光影形成一条一条的花朵,将沥青路装饰成一幅一幅的画,贴在土地上。
潮湿的沥青路,厚重的颜色,光从上面跑过,阴暗被推去一半,经风一吹,整个小镇都清新明朗起来。
阿婆穿着韩爷爷宽大的棉服,韩爷爷为她套上护膝,穿上加绒的靴子,戴上帽子,围上围巾,套上手套。
韩爷爷从车库里推出摩托车,阿婆就坐在他身后,双手环抱着他已经肥胖的腰。
韩爷爷没有问阿婆想去何处,只叫她抱紧他。
阿婆紧紧地环抱着韩爷爷的腰,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梧桐树下,他们缓慢地行驶,阳光被梧桐枝烧去了光,影条一遍又一遍地划过他们的身体,落在他们的脸上,夹杂着风,形成一条又一条弯弯曲曲的模样。
田野间的水泥路,没有山峰树木的遮挡,早已被太阳烘干,摩托车的轱辘碾过横躺在水泥路上的枯枝,被无情地折成两半,新开的那道口子,崭新地曝露在阳光下,行成了一个白点,孤寂的被风扫过,只留下一点点残渣为伴。
行驶在水泥地上的摩托车,与风为伴。
距离小镇中心比较偏远的住宅区,高高的建筑物挡住了射向斜坡上的太阳,路面上,依旧白雪覆盖,只有一条被走出来的小毛路,排成一排的电线杆,拉扯着横杂交错的电线,形成一张巨大的网,横躺在太阳底下,将影子印在老旧的平房顶上,喜鹊驻足脚步,东瞧西望,但,冷空气还袭击着阴暗的一面,家家关门闭户,窗帘也被紧紧的拉上,烟囱里冒出的白烟,跟随着南方的方向,弯着腰,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线,在远方的空气里,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雾,然后融入进蒙朵云层里。
串联着小镇的那条河水,河水上的积雪早已融化,阳光照在上面,清澈见底,鹅卵石泛着金黄色,河水轻轻流淌,将反射的阳光折出无数个形状,躲藏在鹅卵石身后,绽放着光芒。
河水哗啦啦,河水哗啦啦!
一阵风落,一阵风又起。
清晨的早日,小河边上的木长椅上,三三两两的老人裹着厚厚的棉袄,脖子上吊着暖水杯,兜里揣着收音机,播放着有名的京剧,慢慢悠悠地顺着小河行走。中年的父亲母亲,穿着运动服,顺着小河边跑步,踩踏着清晨的光,这个时刻,是他们释放压力,活得最轻松的时刻。年轻的情侣,穿着单薄的外套,手拉着手,或是坐在长椅上,分享着耳机,分享着手里的零食,看太阳慢慢升起,看路过的行人步履匆匆,他们永远都是,不曾为一顿饭而焦虑。
抱怨命运的不公,有的人一生都不会为柴米油盐而焦虑,活在自己想象的棉花世界里,却永远有人愿意保护着。而有的人,从小就知道,放弃一粒米,或许下一顿就会饿肚子。
不知人间疾苦的人,连描述悲伤也是觉得自己带着文艺气息,觉得,我感染你的,是那股带着浓浓的厚重的知识气息,他怎么又会知道,或许站在眼前的人,刚将自己从黑暗的洞穴里拉出,此刻还站在黑暗的边缘,你自以为带着文艺气息的悲伤,不过是一块沉重的石头,自以为的拯救,不过就是推手罢了。
河水哗啦啦,河水哗啦啦!小镇的边缘依旧人烟稀少,仿佛静得只听见河水哗啦啦的声音,鸟儿清脆的鸣唱,摩托车悠闲的步履,只是,忘记吃早餐的阿婆,肚子咕噜噜,咕噜噜。
阿婆微微扬起头,目光落在树枝的间隙里,阳光变成一缕一缕的夹在树干之间,散发着的光芒,微微刺着双眼,光芒掠过阿婆的脸,时光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一对年轻的小情侣,也如现在这般,享受着清晨的风,在小镇的水泥路上,一遍又一遍的转。
那时候阳光格外温暖,吹过来的风也是带着春的气息,万物复苏的春天,梧桐树叶长得格外的茂密,透出来的光变成星芒,落在地上的影子,像被修剪过的翅膀,缺缺丫丫,而莫名的好看。稻田中央,长满了黄色的油菜花,采蜜的群峰,吹奏着它们的战歌,嗡嗡嗡,嗡嗡嗡,在每一朵花中央停留片刻,兴奋地哼着小曲儿。路边的泥土里,长满了小黄花,排着长长的队伍,在风里招摇。重峦叠嶂的山峰里,一片接着一片,绿油油的。布谷鸟最为勤奋,画眉炫耀着她的嗓音,当然,树丛之间,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鸟,它们都不曾示弱,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呼应着,整座小镇都沉浸在音律里。还有家畜们饥饿的催促,拴在树上的老牛,牵着长长的绳子,站在阳光下,甩着尾巴,拍打着蚊虫,小牛就像掉在身上的一颗肉瘤,咂着牛妈妈的奶,得意地甩着小尾巴。
水泥路上,韩察骑着摩托车,载着代弋,顺着每一条小路都走一遍,那时候,代弋如现在的阿婆,双手环抱着身前的人,将脸搭在他的肩膀上,吹着风,闻着他白衬衣上的味道,没想到,每一段路,都在未来的岁月里,镶上了金边,将阿婆的一生,滚进了里面,在成长的无数个时间长河里,回忆成了走在未来里的勇气。
韩爷爷顺着小河骑行,小河的拐角处,有一家很旧的小店,他们将摩托车停在那里,阿婆坐在小河边长长的木椅上,韩爷爷去小店里买午餐,依旧是豆浆油条。
阿婆取下厚厚的皮手套,运动着僵硬的十指,手指一开一合,脑海里,仿佛有一双稚嫩的手也如现在这般,一屈一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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