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子——水初影

虽然眼前的这个富家大小姐不像是有利所图之人，秋茉心还是十分戒备地看了她几眼，不敢与之开口说话。

“哦，我忘了说了，”大小姐见刚醒的这名女孩这么恐惧地看着自己，亲切地继续说道，“我叫乔伊莫拉蒂，你叫我乔伊就可以，这里是我的家。”

“乔伊……”秋茉心静静地看着乔伊，口中轻声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嗯。”乔伊微微笑着，仿佛冬日里融化冰雪的阳光，点了点头。

似乎有些放松了警惕心，秋茉心启了启唇，低低地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秋茉心开口说话了，乔伊似乎特别欣喜，按捺了一番激动的心情，连忙向她解释：“前几日我听说不远处台伯河畔的一个小村庄遭到了黑手党的血洗，就慌忙赶了过去。”

“没想到……”乔伊的声音轻柔了许多，眼里透出了一丝的哀伤，注视着秋茉心的眼眸，“没想到村庄里没有一个幸存者，全都惨死在了黑手党的枪口下。我也从来没有见面这么凄惨的画面。”

听乔伊讲到这儿，秋茉心忽然回想起了那一日的所有经过。恐惧感再次侵袭了全身，不断扩大与蔓延。这么真切的感受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我本来准备离开，”乔伊回想着那日的情景，继续对秋茉心说，“就在那个时候，莉莎发现你还有微弱的气息，你还活着，于是我就把你带到我家来了。”

乔伊向秋茉心指了指身后的那个侍女，侍女对着她轻轻地行了一礼，应该就是乔伊口中所说的莉莎。

秋茉心像是明白了一般，静静地点了点头，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悲切地看向了乔伊：“乔伊，除了我就没有再救出其他人吗？”

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乔伊叹了口气，有些自责。

眼神中慢慢溢满了悲伤，秋茉心明白，科斯塔先生与秋夫人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明白，若不是这位素不相识的乔伊小姐相救，她也将命丧于那里。乔伊小姐就是她这一生的救命恩人，她的这一条命就是乔伊无意间发现并且捡回来的罢了。

“乔伊，”秋茉心轻声唤道，眼里闪烁着点点泪光，十分感激地握住了乔伊的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我做什么，我才能回报你。”

乔伊微笑地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搭上了秋茉心的肩膀，睫毛在阳光下扑闪着晶莹：“我才不要你回报呢，你只要答应与我结拜，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就好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秋茉心。”秋茉心轻声回答着，看着这般亲切的乔伊，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修来的幅，让她遇见了这么心善的大小姐。

“茉心，”乔伊重复了几遍，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这可不像是意大利的名字。”

嘴角轻轻上扬，秋茉心微笑地回答道：“我是中国人，这是我中国名字，意思是秋天的茉莉花有着一颗纯真的心。”

“这真是一个好名字！”乔伊幻想了一番，欣喜地笑了笑，又十分惊喜地打量了一下秋茉心，“你是中国人？我一直觉得你长得与意大利女孩有一些不同，却一直说不上来，原来你是中国女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中国女孩呢。”

秋茉心似乎回想到了一些令她十分温馨的事情，眼里流淌着一丝暖意：“我的母亲是中国人，而我的父亲科斯塔先生却是意大利人。”

“那你就是混血儿？”乔伊更加惊讶地看了看秋茉心，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你从小在意大利长大吗？”

“是的，”秋茉心的眼中既而透出一些悲凉，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可以倾诉一样，颤抖地开口说起她永远都不想再回忆起的那一日，“那一天在河畔，枪声忽然响起，科斯塔先生带着我与母亲拼命逃离，我们逃到了一个村庄，却没想到那些人追了上来，进行了一场大屠杀。”

“乔伊，”秋茉心抬起头，卷曲的栗色头发在微风中轻轻地飘动，“他们到底是谁？你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吗？”

乔伊听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关于黑手党，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听说，最近Eagle与Aeon两大组织矛盾十分尖锐，Eagle因遭到Aeon的偷袭，毁灭在了他们的枪口之下。他们太过危险，我们还是与他们少接触为妙。”

静静点了点头，秋茉心便没有再说些什么。

“乔伊小姐，”莉莎走上前，在乔伊的耳边低语道，“夫人回来了。”

眼睛微微一亮，乔伊站起身，微笑地看了秋茉心一眼：“我的母亲莫拉蒂夫人回来了，我和她说说，让你留下来。”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秋茉心便看见一位身着华服，花容月貌的夫人缓步走进了房间的门。

“妈妈，”乔伊看了看走进房间的莫拉蒂夫人，微笑地尊重行了一礼，抬头看了看坐在床边发愣的秋茉心，说道：“她就是我经常说起的那个从村庄里救回来的女孩。”

虽然看起来有些高傲，当莫拉蒂夫人的目光转到秋茉心的身上时，眼睛顿时弯成了一道月牙：“没事就好，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秋茉心怔怔地看着这样和蔼的夫人，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点了点头。

“妈妈，”乔伊快步跑上前拉住了莫拉蒂夫人的手，亲昵地摇摆着，“她叫秋茉心，是个中国女孩。”

虽然秋茉心只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可是乔伊却将这三个中文字念得非常准确和清晰。

“中国女孩？”莫拉蒂夫人听后也十分诧异，静静端详了秋茉心一番。

乔伊说罢故意露出了一副十分同情的表情，有些撒娇的语气对莫拉蒂夫人哀求道：“妈妈，你看茉心这么可怜，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能让她一直住在我们家吗？”

难得听到乔伊这样的哀求，莫拉蒂望了望坐在床角边似乎真的受到很大惊吓的秋茉心，微笑地回答着乔伊：“好好好，以后茉心就是我们莫拉蒂家的一员。”

“耶！这是真的吗？”乔伊听后差点高兴得跳起来，马上看向不知该做何反应的秋茉心，“茉心，快谢谢妈妈。”

怔了怔，秋茉心立马站起，学着乔伊的样子向莫拉蒂夫人行了一礼：“多谢莫拉蒂夫人的收留，茉心愿意用一辈子去回报。”

从此以后，秋茉心就住在了莫拉蒂家，而莫拉蒂家族的大庭院里总会出现两个形影不离的身影。一个轻盈俏丽，一个温婉优雅。

乔伊待她很好，真的待她如亲妹妹一般，每每遇到喜悦的事总会在第一时间与她分享。虽说是人人羡慕又景仰的莫拉蒂大小姐，但是从小孤独成长的她却一直希望有个人够陪伴着她。

而如今这个人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而且还是个中国女孩。

秋茉心也十分感激莫拉蒂家族，如若不是她们相救与收留，就不会有现在的她。

那日的午后阳光温暖地洒在庭院的石桌上与花丛之中，莫拉蒂家的庭院传来一阵阵的嬉笑声。在这样一个惬意的时光，两位大小姐却穿着端庄的花摆衣裙在草坪上奔跑追逐着。

“秋小姐，乔伊小姐，”莉莎微笑着前来，将清香的雏菊花茶轻放在庭院的圆形大理石桌上，看着嬉闹的两个大小姐，“花茶来了，快来品尝一下吧。”

秋茉心嬉笑着奔跑而来，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一亮，拉过莉莎问道：“你能帮我拿几个烛台来吗？”

“秋小姐要烛台做什么？”莉莎十分奇怪地看了看秋茉心，有些迟疑，不知秋小姐大白天的忽然要烛台做些什么。

神秘地笑了笑，秋茉心回答：“你拿来就是了，至于用处嘛，等会你们就会知道了。”

乔伊走上前奇怪地看了看她们俩：“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儿。”秋茉心对着乔伊笑了笑，目光向莉莎示意了一下。莉莎十分疑惑地将目光追随着秋茉心了一会儿，便立即向里屋走去。

几分钟后，待莉莎拿来了三只烛台，秋茉心拉着乔伊的手奔跑而至，接过烛台，轻轻地将它们摆放在了庭院的大理石桌上。

“这是干什么？”乔伊看着秋茉心静静摆放着烛台，感到十分困惑。

秋茉心笑了笑，慢慢地开口为乔伊解释着：“这是中国的结拜仪式，我的母亲曾经告诉过我，在古代的中国，如果两名萍水相逢的女子想要结拜姐妹，就要点燃香火，在香火前立下承诺，这就叫做义结金兰。可是在这里没有香，我们就用烛台代替。”

“义结金兰？”乔伊跟着念了一遍，似乎还是不懂这其中的意思，“就是结拜姐妹的意思吗？结拜了之后要做一些什么吗？”

“这就是一个承诺，”秋茉心小心翼翼地点好了烛台，拉着乔伊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缓缓跪下，“结拜之后，我和乔伊就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永远都不与对方为敌，做姐妹一辈子。”

听到秋茉心说了这番话，乔伊似乎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欣喜地狂点头着，学着秋茉心的样子对着前方的烛台，双手合十跪拜起来。

“我，秋茉心。”

“我，乔伊莫拉蒂。”

“今日在此庭院结拜，从此以后，不离不弃，生死与共。无论遇到什么，都不欺瞒，真诚以待。”

两个明丽清亮的声音静静地响彻在安宁的庭院里，清晰却又那么有力。

那么幸运，秋茉心死里逃生，却与自己的救命恩人义结姐妹；那么幸运，乔伊偶然地出手相救，却难得换来了一位愿意陪伴她一起喜怒哀乐的女孩。

 

第3章 第二章绿袖子（1）

 

就这样悠闲自在地过了三年，秋茉心在莫拉蒂家被照顾得很好。无论是上至莫拉蒂夫人，还是下至侍女仆人，都对她十分关照，十分敬重。

每当参加重大的盛宴或庆典时，莫拉蒂夫人都会带上乔伊和秋茉心，把这两个初长成的亭亭玉立的女孩当做自己身边最珍贵的宝贝。

在乔伊与莫拉蒂夫人的温暖关照下，秋茉心脑海中那些惊恐的画面渐渐淡化了，她十分感激莫拉蒂家对她这般亲切，就算她用这一生去回报她们，也还不清了罢。

站于镜子前，秋茉心看着镜中的自己，褪去了三年前的稚嫩，如今的她已是清丽而又略显典雅的女孩。这几年住在莫拉蒂家，她总是不自觉地学着去端庄，学着去端正自己的仪态。虽不像乔伊那般天生丽质，她也举止慎行，不让莫拉蒂夫人难堪。

可是她的心中一直住着一只鸟雀，向往着大自然，向往着毫无顾虑的疯狂。她想在台伯河畔的雏菊花海中尽情得游玩着，她的心一直都充满着玩的野性。

目光不经意间望见了挂在柜子上的一只木笛，那是她生日那天莫拉蒂夫人送她的。怕她思念秋夫人，思念秋夫人口中所说的中国故事，莫拉蒂夫人便特意在罗马城内找了个中国木匠，花了重金为她制作了这只木笛。

木笛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有着浓厚的中国国韵之感。她将它挂在柜子上之后，便再也没有像今日这样认真地观察过这只木笛。

说实在话，她真的有些想念秋夫人了，还有那日他们拍的全家福，都在混乱的枪声下再也找不回来了。她也没有机会能够看上那张照片一眼。

静静地拿下木笛，秋茉心见窗外阳光暖人，而今日正好乔伊与秋夫人去了郊外的亲戚家，她便决定独自去外边散散步，释放一下内心的拘束感。

阳光轻轻地落在她的肩上，秋茉心提起裙摆，快步地离开了这似城堡一般的莫拉蒂别墅。

由于十分怀念那里的雏菊，十分怀念那里的流水，怀念那一个惬意的午后，怀念科斯塔先生与秋夫人亲切地搂着她，秋茉心不知不觉已来到了三年前那日让她十分熟悉的台伯河畔。

这里还是一如三年前一样，繁花盛开在山坡之上，一点也不沾染城内的尘埃与喧嚣。让人的耳畔不禁回响起了意大利歌曲《volevo dirti che ti amo》，曲声悠扬地徜徉在整个山谷。

Dal rumore del mondo 从世界的喧闹声中，dalla giostra degli attimi高处不停旋转的我，dalla pelle e dal profondo从内心深处及表面，dai miei sbagli soliti也从我常犯的错误中，dal silenzio che ho dentro 从我静静的内心深处，e dal mio orgoglio inutile也从我那无知的骄傲中，da questa voglia che ho di vivere从我想和你一起生活的那一刻起，volevo dirti che ti amo一直都想对你说：“我爱你”。

……

静静在随着流水声走在河边，秋茉心望着大片大片的白色雏菊，嘴角不禁挂起了淡淡的微笑。这里曾经是她最向往的天堂，谁知却变成了噩梦般的地狱。

拿起手中的木笛，秋茉心停下了脚步，轻声吹奏起了苏格兰的一首民间曲目《绿袖子》。这首曲子曾经是秋夫人最喜欢的乐曲，秋夫人曾对她说，这首曲子虽然听起来悠长闲适，但是静下心仔细去倾听，就会发现其中那一丝不可磨灭的哀切与凄凉。

秋夫人还说，传说中这首曲子是亨利八世国王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而叫宫廷乐师做的曲子，蕴含着国王对那位女子的追求的渴望却也心感无奈。

就这样静静吹奏着，那清静的曲调渐渐回旋于雏菊花丛中，回旋于空荡的山谷之间，回旋于湛蓝的天外。她也终于感受到，那般哀切与悲凉的低诉深深地隐藏在了旋律之中。

听闻着笛声寻到这里的男子，却看到这番景致驻足了片刻。本是恰好路过的他，却没想到耳畔传来这样悠长而又哀伤的旋律。

伫立在一棵大树后，男子静静聆听着，却不敢喘气过重，生怕破坏了这样唯美的画面。微风轻轻吹摆着女子的栗色卷发，眉目如画，侧颜精致得有些出尘，纤长的手指轻轻地点着木笛。

一片纯白的雏菊之中，女子身着淡绿色罗裙宁静地站立在河畔，曲调轻盈地漂浮在山谷的各个角落，这样的景致不禁让他有些沉迷，让他有些不忍离开。

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纯净的世界，他从未想过这样不经意间的驻足，竟是惊鸿一瞥，留于一世，铭记一生。

安静地吹奏完毕，秋茉心看了看依旧空旷的山谷，哀伤地放下木笛。

男子有些遗憾这样便结束了，正准备转身离开，却不料踢落了脚边的一粒小石子。

“谁？”秋茉心听到了一丝响动，立马转过身，淡绿色的罗裙有些微微地飘逸，轻轻地落在雏菊粉嫩的花瓣上。

男子怔怔地伫立着，看着秋茉心十分疑惑地打量着自己，不知该怎么办。

一身素雅的白衬衫，领口处精致的锁骨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十分好看又清澈的五官。秋茉心有些茫然地看着站立于树后的那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