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歌苓

 

 

第46章 立冬初雪

　　立冬。

　　阴沉已久的天终于亮了些，伴随着洋洋洒洒的雪，下到了这时候，地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

　　“外边下雪了吗？”叶禹岚问道，“回殿下，是呢，下得不小，但不会影响您的大日子的。”祝融姑姑在她身后细细的梳着头，叶禹岚看着旁边一盘盘的头饰，便觉得头疼：“这些，一会都要戴上去吗？”“殿下，是呢，这是成作国专门运过来的，老奴看着真是精致的不得了，据说是成作国那边的皇家工匠花费数年做出来的呢。”祝融姑姑人逢喜事精神爽，话也不由得多了些，叶禹岚扶额，这么多的头饰，她一会怕是头都要抬不起来吧？想想就觉得头疼，她看着镜子前的自己，那是熙明公主的脸，这一年多来，她日日面对着这张脸，都已经习惯了，叶禹岚抬手，镜子里的人也抬起手，那是张明媚的面容，加上今日大婚，整个面容都显得更加美丽，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等了梦惊鸿几日，却依旧没有等到他，今日她大婚，也不知他会不会来见自己最后一面，叶禹岚放下手，摸了摸衣袖中藏着的一折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门外的轿辇不见了，叶禹岚在祝融姑姑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一路上都是跪着的宫人，她慢慢地走，地上虽提前铺了毯子，却仍覆了层薄薄的雪，叶禹岚小心翼翼，还是将绣鞋湿了些，她没有出声，还是直直地向前走，走出了六宫的范围，进了宣政殿，又从正殿门口走出，接受群臣叩拜，她看着这些人，只觉得恍如隔世，前些日子，她还在跟王修德斗智斗勇，为了各种国事发愁，而时移事易，她今日便要离开这里，再也看不到这些人。

　　大臣们叩拜完，便一一起身，叶禹岚震惊地发现，王修德那老头子竟然没有得意的笑出来，而是用一种长辈的目光看着她，叶禹岚不懂，也不想去问，她走下台阶，出了宣政殿，再往前走，便是宫门口了，王清衡上前搀着她的手，带她往前走，忽然开口道：“父亲要我托话，说他对不起你。”叶禹岚脚步一顿，脑中又慢慢浮现出一个画面，那是小时候的熙明公主，还有小时候的清衡，两人在王家的院子里玩得疯了，王修德下朝回来，刚进来便看到他们两人的疯样，那时的王修德脸上还没有留胡子，衣着也大都是浅色，看到他俩，非但没有骂，反而笑呵呵的走过去，一把将熙明公主抱了起来，抱着她转了好几圈，熙明公主笑得开心极了，软软唤道：“叔叔安好。”

　　叶禹岚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了站在宣政殿门口的人，那人看见她转过来，便遥遥行了一礼，叶禹岚垂眼，又转身继续走，王清衡也再没说什么，两人默默地走，面前的宫门开了，只见一辆八角玲珑凤鸾车稳稳地停在外边，连着一支长长的队伍，王清衡终于停了下来，退后一步跪下行了一礼：“愿殿下一路平安。”叶禹岚张开嘴，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身旁的祝融姑姑提醒道：“殿下，时辰不早了，三殿下还在前边等着呢。”叶禹岚抬眼向宫门外看，果然，宋靖容在不远处骑着一匹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不再犹豫，继续向外走，走出了宫门口，身后一片跪地声，宫门外白雪覆地，天地都连成了一片，她往前一步步的走，离宋靖容越来越近了。

　　“等等。”

　　四周寂静间，一道声音响起，与凤鸾车角系着的铃铛声一样好听悦耳。

　　叶禹岚瞬间回头。

　　是他，是他。

　　他终究还是来了。

　　梦惊鸿一身白衣曳地，面上覆着国师的那副面具，一派温润，他身后冲出来一个宫人，直接跪下请罪：“奴才有罪，没能拦住国师大人，请殿下降罪。”祝融姑姑蹙起眉，刚要说话，叶禹岚便已经开了口：“无妨，”她望向他：“国师能来，本宫很高兴。”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她一直握着那折纸，语气中的期待遮也遮不住：“国师可有什么要与本宫说吗？”

　　梦惊鸿原本已经在惊鸿楼中端坐了几天，直至今日听到宫中的号角声吹响，他便坐立不安，他明白自己此时来这里并不是明智之举，只是……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双手背过身，望着眼前的人，熙明今日一身红衣，妆容也是前所未见，他抬眼，看到了她乌发上的凤冠，不禁轻笑出来。

　　这凤冠，竟不是我亲手给她戴上去的。

　　他如此想，胸口坠得疼，只是神情未变，淡然开口道：“今日立冬初雪，殿下大婚，臣身无长物，便只能送些自己的东西了。”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物，是一个异常小的盒子，叶禹岚听他说此，眼中原本聚起的一点光也消散了，只是亲手将那盒子接过去，低声道：“多谢国师，”她看向他，他仍是那副温润模样，她便知道了，顿了顿才道：“本宫也愿国师能够真正的自由，如同这风中的白雪一般，想飞到哪里都可以。”梦惊鸿身子颤了颤，没有说话，叶禹岚也不再多说，直接收回目光，上了凤鸾车。

　　凤鸾车开始往前走，梦惊鸿在原地站着，不挪动一步，他看着她离去，看着凤鸾车慢慢成了一个点，直至不见，听着身后的号角声吹了八十一次，也没有动，身上很快沾了层雪花，他呼出了口气，在空中形成一阵白雾。

　　“走了也好，”他喃喃道：“走了也好。”

　　你留在这里，便难逃一死，若是去了成作国，还能活得久些。

　　到那时，便将我也带走吧。

　　这世间从不如我愿，我见过硝烟四起，尸横遍野，而你，便是我心中最后的净土。

　　梦惊鸿笑了，他抬起头，天上的雪还在飘着，哪里都是白茫茫一片，他置身这里，也融了进来，宫门早已关闭，他一人站在这里，面前忽然出现了个黑衣人，向他行了一礼：“主上，二十万大军已聚齐，还有一些江湖门派，表示愿意加入我们，”说到这里，黑衣人也是一阵激动：“主上，寒渊百年之耻，终于要被洗去了。”梦惊鸿还是不动，只是沉默，良久后才开口：“相关事宜先交予大长老处理，本座旧疾复发，需得闭关些时日。”黑衣人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只好先退了下去，梦惊鸿抬手，直接撕掉了脸上的面具。

　　黑暗的时日，不远了。

 

 

第47章 征程

　　马车摇摇晃晃，时不时遇到崎岖之地，还会颠簸一段。

　　叶禹岚一身嫁衣，双目无神地呆坐在马车里，马车里没有光，十分昏暗，四周都是暗暗的红色，她坐了许久，连身形都未动过半分，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停住了，祝融姑姑将厚重的帏帘拉开了一条缝，外边的光透进来，刺得叶禹岚眯了眯眼，“殿下，太阳快下山了，这里已到了两国边境，故而没有驿站可以落脚，今夜要委屈您睡在野外了。”祝融姑姑低头说道：“待明日启程，再走上百里，便算是进入成作国境内了。”说到这里，祝融姑姑也难掩情绪，她身为殿下的掌事姑姑，此生怕是再没有机会回到故国，这一夜，便也算是最后一夜了。

　　叶禹岚听罢，默了片刻，便起身想要出去走一走，哪知身子坐得太久，双腿早已麻得失去了知觉，她只感到一阵沉重，上身失重，便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祝融姑姑赶忙来扶，哪知身后忽然冲出一人，速度比她更快，瞬间将叶禹岚稳稳扶住，叶禹岚被他扶着，先揉了揉双腿，待有了知觉后便自己下了马车，向他行了一礼：“三殿下。”声音平淡稳重，听不出任何待嫁女子该有的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