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鬼呀,一家人都被你吓死了!”
兰香忍不住哭起来,“你没死,你看呀,一家大小都这里,你怎么能就这样丢下给我呢?”
连英看到德绍醒了,赶紧把医生喊来。医生让德绍不要紧张、不要犟动,并告诉他,他得了脑溢血中风偏瘫了。
德绍疯了似地大喊大叫着依依呜呜地问医生:“我得了什么病?这个样子像什么话?我下半辈就这样瘫着怎么得了?”
医生耐心地跟他解释,他流着眼泪鼻涕认真地听着。最后医生告诉他,只要相信自己、坚持锻炼,他还是可以下地走路的,只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但已完全丧失了劳动力。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病看不好了,是吗?”德绍听完后,止住眼泪,可怜巴巴地问医生。
“是的,能够控制住不让它再次发作就很好了。”医生告诉他。
“那还看什么?我要出院!”德绍说着就想从病床上弹起来下地回家。
可是他忘记了,他身体的一半已经不由他做主了,只见他的身体在病床上扭动了一下,根本起不来,他气愤地用右手在病床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医生看到后,对他说:“咦,你要注意喽,以后起床要慢慢地侧过身来,先把脚放下地,再用这只手撑着坐起来,再下床。
还有千万不能再喝酒,也不要发火发脾气,要不然再发作的话就麻烦了,会有生命危险的!”
德绍无奈地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他无法接受自己半身瘫痪的事实。
以前自己腿脚灵便的样子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眼前,上山砍柴、下河游泳、赶牛犁田、撒网打鱼、走20多里去县里开会、……
虽然自己的力份不是很大,但自己样样都不落人后。现在可好了,瘫在床上成了个废人,吃饭上东司都要人服侍,这可怎么办呢?还不如死了算了!
再想到自己参加土改工作队时意气奋发的样子、到南昌当工人时穿着一身工作服很洋气的样子、开办专业户夹着「上海包」到乡里组里开会那副派头的样子,还有上台发言时侃侃而谈的样子,……
当然他还想到了被冤枉、遭毒打时的样子,还有拿杀猪刀准备去捅人时的样子,……
第62章 蹒跚学步
德绍躺在病床上,鼻涕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流。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为什么会这么命苦,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玩弄他,害他吃了苦跌了鼓不算,最后还要让他落得如此下场,让他生不如死。
德绍想到了死,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亲志焰和文珍,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想到了那个单传的家,又想到现在已经有一大家子人了,断后的问题解决了。
可是光人多有什么用呢?关键是要成器呀!
不成器,一个个的像催债鬼一样,再多也没有用!一想到这里,他的念头马上就转变了。
他告诉自己:不行!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还有一大家子人要牵带,现在还不能死!
他转过头来依依呜呜地对兰香说:“你去把那个医师寻来,让他帮我开出院!”
“出什么院?刚刚人家医师跟你讲得清清楚楚的。你没听到吗?”兰香问道。
“医师呀!医师哎!”德绍见兰香不愿意去找医生,干脆自己扯着嗓门依里哇啦地大喊叫起来,“我要出院!我要出院!”
医生犟不过德绍,第四天为他开了出院。德绍到了家里后,一刻也不愿意躺在床上,挣扎着滚下地,让兰香给他搬来一张长凳,他扶着长凳站起来,弯着腰跌跌撞撞地从凳头拐到凳尾、从凳尾拐到凳头,这样反复来回地学走路。
经过几天的练习,他终于学会了在左边手脚不听使唤的情况下,摸着东西走路。
这几天里,他跌倒了又爬起来、跌倒了又爬起来,几乎一刻不停地练习着,左边的腿脚、臂膀、手臂、脸颊都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不愿意放弃,反正也不知道疼痛,只不过每摔一跤就骂一句:“跌死算了!”
“跌死了更好!”
可以摸着东西走后,他让兰香给他找来一根木棍当拐仗,在堂前转着圈子练习拄拐走路。
兰香想来扶他,他一点都不领情地骂道:“站一边去!你吃吃没事做了吗?”
兰香去扶了他几次都被他摔开了,只好眼泪花花地看着他。
“又不鬼寻着你了,有什么好看的?想看我的笑话吗?”德绍看了兰香一眼接着骂道,“还不去做你的事,你没事做了吗?”兰香只好退回了家背。
兰香到家背还没站稳,就听到「嘭」地一声,赶紧跑回堂前来,看到德绍摔倒在地上,那根小棍滚出去老远。
兰香一边弯下去扶他,一边说:“你呀,这么犟做什么呀?慢慢来嘛,医师讲过的,你跌不得的呀!”
德绍趴在地上,没有接她的话,也不要她扶,用指着那根小木棍说:“帮我捡过来。”
德绍终于重新学会了走路,也学会了说话、吃饭和上东司。
这些天来,他从厢房里摔到堂前、从堂前摔到门前的水泥地上,他摔跤次数,比小时候学走路时摔跤的次数还要多,摔得比小时候还要痛、还要惨!
但德绍不愿意去计较这些,从可以丢了小木棍走路那天起,就挣扎着出门去放鸭。
他别一张小凳子在右腰眼处,抬根竹梢在右肩,一瘸一拐地跟在一群鸭后面,时不时地用右手将右肩上的竹梢取下来挥赶一下离群的鸭,歪着嘴巴「哦唏哦唏」地呼赶一两声。
有时连左脚上的鞋子掉了,他都不知道,在一遍乱糟糟的鸭脚印后面,留下弯弯曲曲的两溜歪歪斜斜的脚印,一溜解放鞋底印,一溜脚掌印。
很快德绍得了脑溢血偏瘫的消息就传遍了周边乡村,约摸过了两个多月左右,上市信用社的人就来他家催债了。
对于信用社的催债,德绍使出「拖字决」,他的说辞大致有:一是这钱我当初根本不想贷,是你们赖着我贷的;
二是贷下来的钱我一分都没有乱用,全部用在了当初的规划上,而且我还节约下了盖厂房的钱,节约下来的钱,我已经还了;
三是家里确实没钱,一有钱马上就还。
信用社的人说:一是贷款是你自愿地主动地向信用社申请的,有白纸黑字为据,国家怎么可能「赖」着你贷款呢?
二是钱虽然是花在了所谓的「规划」上了,但那是你自己的「规划」,规划不好亏了本,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欠国家的贷款是必须还的;
三是制面厂年糕粉丝厂虽然倒闭了但你家还种着田地茶山、养着猪养着鸭养着鸡养着鱼,家里还有经济收入,必须把这些钱拿来还贷款。
德绍对信用社的人说:白纸黑字那是不错,但当时乡里县里让我贷款开厂那是千真万确的,我一点都没有撒谎,要不是他们让我贷款开厂,我就养鸡养鸭养猪养鱼,日子现在好过得很,哪里会有这些「阎王债」,我没有去找他们就算账好了。
我家里有收入是不错的,但我这么一大家人也要生活呀,不能让我全家人光屁股饿肚子,你们看看我两个大儿子到现在都还没结婚,小的还在读书。
再说了,我现在是一个瘫子,好死不死的,时不时地还要花钱看病,真的拿不出钱来。
德绍和大虎二虎吵架占不到上风,但和信用社的人「摆事实讲道理」却丝毫不落下风。
信用社的人其实也知道德绍家的情况,但是催债的任务又不能不完成,所以说:既然你说是乡里县里的人让你贷款办厂,那你去找他们,让乡里县里给我们信用社下文件,否则我们只能根据贷款合同找你。
欠帐还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家家都有困难,不可能因为有困难就可以不还钱,那国家怎么办?
德绍说:你们以为我是痴的吗?当时县里乡里的人退的退了、调的调了,我到哪里去找他们去呀?
就算找到他们,他们说的话还算数吗?
你们还买账吗?但是你们信用社主任是知道的,那时候他没少来我家,县里乡里来人他经常都在一起的。
再说了,我也没说不还,但现在确实是没有钱,一有钱我就还。
上市的乡长、书记已经换了好几任了,和德绍有患难之交的林书记早就退休了。
第63章 焦急使命
还好信用社催债毕竟不像抓计划生育那样急和陡,才得以让德绍的「拖字决」有发挥作用的余地。
信用社的人跑了几趟后,不愿再跑这种「冤枉路」了,而是等德绍家有猪出栏、卖了谷子或是其它有收入进账时再来。
德绍也知道全凭「拖字决」,一点都不还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当实在拗不过时,就还一点。
有些钱虽然还没进来,但早就被「盯」上了,比如小虎的学费、买猪崽时赊的帐、预备给家人做的过年衣裳等等。
这些钱只不过是在家里「过下手」而矣,对于这些钱德绍只能死死地顶住信用社人的「攻击」,并适时地以攻为守:“要不你们去起诉我,把我抓去坐牢。”
「要不你们把我家封了抵债」「要不你把我的屋拆了」……
信用社的人也知道,走法律程序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封家、拆屋肯定行不通,只好先放一放。
举步维艰的阔嘴旺没能迈过年坎,就被老天爷划到了阎王爷的帐下。
莲枝主事,带着家宝家红,风光体面地把阔嘴旺送上了山,村里海富、六旺、四斤、金芽还有兰香等人都来给他家帮忙。
阔嘴旺的墓地选在了森头坞一个朝向木坞的山坡上,隔着圳头畈的田原和龙水河与木坞那边他的养父的坟遥相对望。
过年期间,有一些外出打工挣钱的消息在河边村流传开来。
有关于温州方向的、有关于广州方向的、有关于杭州方面的;
有做衣裳的、有做皮鞋的、有做玩具的、有做扳金的,等等。
说是从正月里出去到回家过年,有带回来千把块钱的、有带回来两三千的、甚至有带回来万把块钱的。
正月初三,上市村里一个头年在北京打工做衣裳的女孩子来到河边村,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女孩子愿意跟她一起去北京打工。
她头年回来过年的时候已经和厂里说好了的,帮厂里招一个人、厂里给他五十块钱。
全村问遍了共三个女孩子报了名,莲枝的女儿家红、继发的小女儿开枝和德绍家的成英,她们三人经常一起放牛、砍柴、打杨梅、捡栲珠。
三个没有出过门的女孩子成了新时期河边村第一批出去打工的人,她们正月初六出发,经湖北襄樊转车去到北京帮人家做衣裳。
成英没有盘缠路费,向家红和开枝一人借100块,说好等厂里发工资就还她们。
到了厂里以后,她们的身份证就被「集中保管」了,每天要工作十五六个小时,除了坐在位置上踩缝纫机、躺在床上睡觉和吃饭上厕所外,几乎没有任何自由的时间,二百块钱一个月,平时只给点零用钱,到年底时再结账付工资。说是厂,其实是一个帮真正的厂代工做衣裳的小作坊。
家红、开枝、成英他们三个人出发后,一直没有音讯传回村,三家人的心里都不踏实。
到了二月二家家都炒棕子吃时,莲枝一口都吃不下,泪眼汪汪地从德绍家新屋的后门进来找兰香,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德绍家的门了。
莲枝进门后对正在锅沿头忙的兰香嚷道:“兰香呢,你这个鬼呀,你真禁得住呀,一个活生生的人出去了个把月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你一点都不急,像没事一样,心真恶呀!”
“莲枝呀莲枝啊,你是不知道我的苦呀,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能不急吗?可是谁知道她们到哪边海哪个国里去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哪天不在心打鼓呀?”兰香何尝不是为成英的事成天心急如焚呢。
“我们到上市去问,先把那个来招人的人家找到,问她家要人!”莲枝说。
“那还不好,走,我和你去!”兰香摞下洗碗布,跟着莲枝一起出了家门。
“我们要不要约一下她?”刚出门口没两步,莲枝问兰香。
“要哟,多一个人去总要好点。”兰香说。
“我也是这样讲,你去约她,我回去换双鞋,然后到村口等你们。”莲枝对兰香说。
“那我就去约下她。”兰香答应了一声就去约继发的媳妇接娣。
莲枝、兰香、接娣三个人在村口汇合后「噔噔」地去上市。
到了上市,她们挨家挨户地问,问了大半天才问到了那户人家。
那家人对她们说,她女儿跟他们说北京的厂里忙得很,也管得死得很,难得有空闲写信寄信;
她家女儿头年去打工,他们直到端午节左右才收到一封信,全年也只有那一封信;
答应只要他们有消息了就搭个口信到河边村,让她们放心。
虽然没有问到自己女儿的确切消息,但至少可以证明来村里招工的人不是人贩子,莲枝、兰香、接娣三个人的心里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们回到村里后,一边提心吊胆地忙着,一边焦急地等待着端午节的到来。
举步维艰的阔嘴旺走了,一了百了,和他住得前后门相对的德绍还在一瘸一拐地画着他的人生轨迹。
脑溢血偏瘫了之后,德绍对大虎二虎的婚事愈发操心焦急,他想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以后的日子每天都要格外珍惜地过,他要争分夺秒地完成他的任务。
他不能接受在自己入土时,他的孩子都还没有开窃自立,还是催债鬼的样子,那样的话,还不如一个都不生呢。
德绍和兰香想了又想、合计了又合计。他们想大虎二虎都是村里的大龄青年,村里比他们小两三岁的都已经结婚了,虽然大虎脾气比二虎要坏一些,但还是要按顺序来安排,先给大虎讲亲,再给二虎讲亲,万事开头难,只要大虎的亲事定下了,二虎的亲事就要好办得多。
德绍还对兰香说,为大虎讲亲的事一定要三思而行,务必一击就中,否则就麻烦了,连二虎的亲事也要受影响。
第64章 心声哭出
二月中旬,德绍终于拿定了主意,好声好气地征求大虎的意见。
“我的老婆不要你们讲,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大虎丢了一句给德绍后,就进了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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