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查到绣玉谷移花宫的时候,“楚留香”这个名字已经传遍江湖。
“说来也是我儿戏了些。”他说到这,抬手摸了下鼻子,动作竟与她如出一辙,“我想着移花宫不敢将嫁衣神功丢失一事传开,心无顾忌,旧日习惯信手拈来,结果倒给你惹了一桩麻烦。”
阿柳:“……”怎么说呢,现在就是恍惚,非常恍惚。
“那你今夜忽然现身,应该也不只是为了劝我省些力气罢?”她低头扫了手里的嫁衣神功一眼,隐约猜到了什么,“日后前辈在世时,常春岛堪称固若金汤,移花宫的上一代主人便是想打嫁衣神功的主意,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有多少分量,所以我猜其应当是等日后前辈过身才出的手。”
“不错。”他再度颔首,眸光明亮,恍若晨星,“如今的常春岛,已护不住嫁衣神功了,我非此间人,更无意带走这惊世骇俗的武功,须得在离开之前寻个合适的人托付。”
阿柳沉默片刻,才道:“这合适的人,想必不是我吧?”
他也不惧承认,坦然道:“普天之下,最不合适练嫁衣神功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更不要说她这大旗之后的身份要是练了,大概能把日后气得从棺材里诈尸。
“那位燕姑娘不错。”他又道,“她的剑气象开阖,吞吐广阔,是天下至阳至刚之剑,如此神剑,如斯奇女,正配嫁衣神功。”
阿柳:“……”所以燕南天的嫁衣神功是这么来的?
但作为一个看过小说的人,她早有心理准备,这会儿倒也接受良好。
相比嫁衣神功的去处,她更在意的是他那句“离开之前”。
“你要离开吗?”没来由地,对着这张熟悉到心惊的脸,她如此问道。
“我无法长久停留在此。”他说,“再过二十年,等你也如我一般,你便会明白我为何这么说。”
“我……”她忽然卡了壳。
眼前这位真正的盗帅所言,她自然是信的。二十年破碎虚空,哪怕此时听来宛如天方夜谭,待时日将至,未必不能水到渠成。
可这难道一定是必然吗?
所有世界里的楚留香,都一定会走上破碎虚空,杳然世外的路吗?
“或许我永远不会明白。”她叹了一声,“我的情况与你不一样。”
严格来说,她甚至不能算是“楚留香”啊。
“那也无妨。”他似乎并不在意,“无论如何,今夜便是我留在此处的最后一夜了。嫁衣神功,还请你代为转交。”
“最后一夜?”她睁大眼。
“难道你很希望我留在此处吗?”他忽然凑近了些,语气戏谑。
隔着不到半尺的距离,阿柳清楚地看到有笑意攀上他的眼底。
“就不怕我又拿你的名字给你惹麻烦?”没等她回答,他又问了一句。
阿柳一阵无言,心道可那也是你的名字,你若非要用,我也没资格拦着你啊!
再说了……
“我的麻烦那么多,也不愁再多几桩了。”
听闻此言,他终于望着她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又抬起手,轻盈地揉上她发顶,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同你客气了。离天明尚有一个多时辰,我请你喝顿酒,如何?”
阿柳思忖片刻,感觉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应了下来。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她应下的下一刻,她就被直接带出了这间屋子。
门外的月色灿烂辉煌,夜风在他揽着她腾空而起的时候试图追上他们,却被他的衣袍甩至身后。
许久不曾正常工作的鼻子在这一瞬间竟也恢复了灵敏,两股略有不同的郁金香味撞在一起。
郁金香的味道可真是霸道,霸道与霸道相遇,更是动魄惊心到仿佛充盈了整个天地,令她瞬间醒神。
此时的阿柳已经看不清他二人脚下飞快变动的一切,但她毫不恐惧。
因为她的确是喜欢轻功,亦向往更高层次的轻功的。
“盗帅踏月留香,原是这番场面。”她忍不住笑出来,“我也算是见识了。”
“还差一步呢。”他揽着她,神容之写意,直叫人瞧得头晕目眩,“待我携你盗到了酒再说。”
阿柳:“……”我今天才第一次意识到,这张脸长在我身上大概也许可能好像有点浪费来着。
他才是不管作什么表情都潇洒啊,救命!
阿柳:感想就是装逼这件事,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夜谈(上)
阿柳万万想不到,楚留香带她去偷的,竟是姬冰雁酿的酒。
他甚至同她摆事实讲道理:“姬冰雁钻研此道,少说也有十载光景了,再兼他性格挑剔,酿出的美酒,定然胜过金陵城中的酒肆。”
阿柳无法反驳。
见她发愣,他又倏然一笑,道:“我倒忘了,如今要偷他酿的酒,便得上你的船,当着你的面,总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才是。”
阿柳:“……”那我难道还能说不吗?
之后他便携着她往城外停船的渡口去了。
夜凉如水,渔火星点,月映江心。渡口浪静风平,正是人间安眠之刻。
楚留香揽着她,从半空遥遥而落,白靴触地时,竟一丝声响都不曾发出。
阿柳自问做不到这般,再看他弹指之间一派怡然,一时更加恍惚。
等他像回自己家一般熟门熟路摸到船舱底部,拨开库中无关箱笼,精准地找到姬冰雁存在此处的酒时,她已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地方于他而言,本来就是“自己”家。
酒一到手,他二人便离开了。
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连江上饮月的白鹭都不曾惊动。
出了船后,阿柳忍不住问他:“去哪喝?”
他笑笑不说话,那意思很明显,去了她就知道了。
两人沿江水奔流的方向疾驰,最终停在一片浅滩上。
在阿柳看来,这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他既然选了此处,想必也有他的理由。
“来帮个忙。”一站定,他就弯腰捡了两根枯枝,并朝她扔了一根。
“什么?”她不明就里。
他已经蹲了下来,一边用手中枯枝拨开面前的泥土,一边头也不抬道:“叫花鸡的火候到了。”
阿柳:“??”啊?
“喝酒哪能没有下酒菜?”他理所当然道,“再不挖出来,肉就该闷老了。”
“所以你是算好了叫花鸡的火候来找我的吗?”她真的惊了。
楚留香也直接承认了,又说:“不过我的手艺比不上无花。”
阿柳无言片刻,才幽幽道:“无妨,我暂时也没碰上过厨艺能比得上他的人。”
但不管怎样,大半夜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跑到城外喝酒吃鸡,依然是相当令人难忘的体验。
阿柳本来以为他们俩还有不少话能聊,但就着眼前这一江月色开始喝酒吃鸡后,竟双双陷入了沉默。
要聊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能聊的。
该说的话,他早已在托付嫁衣神功时便说了个明白,此刻倒不如安静下来,好好喝完这一顿酒。
快天亮的时候,他忽然问她:“你的手如何了?”
阿柳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说:“不是什么大伤,养一阵就好了。”
“你这么想,旁人可未必。”他又道。
“呃……”她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他到底在已有所指什么。
只是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讨论感情问题,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可能是怕她误会,他沉吟片刻才继续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种事顺心而为即可,你大可不必太过烦恼。”
阿柳:“这算经验之谈吗?”
他笑起来:“可以这么说吧,但情之一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如何处理,说到底也是你的事。”
可能因为他是个即将离去的“局外人”,平时对着姬冰雁和胡铁花都不太好倾诉的话,这会儿竟顺利出了口。
“其实我就是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处理。”她听到自己说,“朝英是个认死理的人,我不想他钻牛角尖,但如今似乎不管我怎么做,都只会令他钻牛角尖了。”
时隔多日,她依然能回想起林朝英对她说“你太好了,反而不好”时的神色。
那伤心实非她所愿。
可他的期待,也确实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啧,真的太难办了。”越想越头大,她不由得又闷一口酒,然后问他,“你遇到过这种状况吗?”
楚留香说有。
她眼睛亮了:“那你是怎么做的?”
这一回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才答。
“什么都不做。”他说。
阿柳愣了……
这答案可谓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我曾经为一个我不想伤害的女孩子努力过。”他说,“那种知不可为,却仍为之的努力。但不可为就是不可为,我之努力,于她而言是勉强,是负担,最后反倒惹得她更伤心了。”
“什么都不做的意思,也并非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倾慕。”他顿了顿,“只是你得明白,不是出于真心实意的接受和回应,是另一种轻慢。”
一个致歉声明:
本文写到大概十六万字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给自己搞了一个巨大的难题,难到我没办法处理的那种,那就是女主的cp。
我当初想的是一个真正的“圣父”在遇到一个为爱痴狂的人后,这样的关系应该很有意思,所以就定了cp。
然而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我的笔力和我的感情认知都不足以让我写出这样性格的两个人水到渠成走向he,我也无法强行欺骗自己,所以后期越写越难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疫情我今年三次元变动太大。
今晚写两个世界的楚留香聊天的时候,我意识到再拖下去只会更痛苦,所以认真思考了一晚,决定放弃写女主和林在一起的结局。
本文尚未完结,到完结时再告诉大家这些,倒是可以打上完结标签就走人,但这样难免更不负责,所以我决定立刻告诉大家,无法接受我这个决定的读者,可以在本章直接留言,我会查询订阅总量后,依次给大家退款。
愿意接受这个决定的读者,我也向大家保证,不会因为没有cp了就草草完结,目前的阿柳距离我设想中的性转盗帅尚有一段距离,我会好好完结。
感谢看到这里的所有人。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夜谈(下)
楚留香这番话其实说得不太客气。
这种不客气并非针对她,而是出于一种自省。
他一生所为,对得起江湖对得起朋友,若说道心有憾,也就只有这一桩事。
这一桩本可以处理得更好,却因他傲慢而终成遗憾的事。
不过就像她不太可能去跟胡铁花姬冰雁聊这些一样,他也同样不曾对人提过这桩旧事。
如果此刻和他坐在一起喝酒的人不是她,他绝不会轻易将这番自省宣之于口。
阿柳听完,良久都没有出声。
平心而论,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但在此之前,每一次想到,她都刻意避开,刻意不去深想,甚至还会安慰自己,如今这种微妙的平衡对他们俩都好。
她只需小心维持,一切就不至于失控。
事实上,一切也的确不曾失控。
痴人若林朝英,在她的“小心”之下,也不过只吐露过一回伤心。
其余时候,只要她愿意,她大可以风平浪静,同他维持着她想要的知己之交,仿似无事发生,直到天荒地老。
“我其实不想教你到底要怎么做。”楚留香将最后半条鸡腿撕下来,递到她面前,“虽然我多少能算是你的前辈,可这种事正如我方才所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旁人干涉,只添无益罢了。”
阿柳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接那鸡腿,却没立刻吃,而是问道:“那你为何还是说了?”
楚留香闻言,面上再度露出那种奇异十分的笑容。
像毫不了解,也像看透一切。
晨光熹微,不知何时,江上起了一层薄雾。
尽头处云龙翻滚,细看之下,竟有电光闪烁。
阿柳没能等到他的回答,却等到了他笑毕起身,抬脚迈入江中,朝那电光来临的地方奔去。
他看上去还是十分从容,但一步接着一步,竟瞬息之间就走到了电光之下。
在这一刻,原本只如细丝的电光忽然化身银龙,于天际俯冲而下,化作一片白光。
阿柳猛地从浅滩上站起来!
她睁大眼睛,试图看清他离开的这一刻。
对任何一个有志于武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绝无仅有的进步之机。
然而入目所及,只有这吞天没地的白。
她心神大震,经脉却在这奇异的光下舒展开来,仿佛无形之中,正有一只大手落到她身上,替她梳理完了在绣玉谷外受伤时紊乱的内力。
恍惚之间,阿柳竟有一种站在初升朝阳下的感觉。
但须臾,眼前的白光便随风而散,远处的云层内,第一束日光轻缓地流淌而下。
江水奔涌,日升月落。
雾散于无形,云归于天际。
一切不过一瞬呼吸。
眼前的水面上,奔云而去的月白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她怔了许久,末了低头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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