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上祁音是个非常省心的病人,她只每日躺在床上休息,如果没人去打扰她,她能一整天没有一点动静。陶子晔没有想到的是,医娘那天匆匆过来,又匆匆走了,竟然连一副药都没有开就离开。
陶子晔记着这件事,找上医娘要她开药。医娘古怪地看了他一会,还是给他抓了几幅药草给他带回去。
陶子晔熬好药送到祁音跟前时,病中的祁音脸色很差劲,不过因为身体虚弱显露出来的一点脆弱感,意外地让人觉得更有人气味儿,不似之前那般有明显的距离感和不真实的感觉。
祁音坐起来都有些困难,陶子晔忙上前扶她,把枕头垫在她的腰后面。她捂着嘴无声咳了一会,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妻主大人,喝药了。”陶子晔把放得温热的药汤拿到嘴边吹吹,用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
苦哈哈的药味自鼻子直冲脑门,这药味连神明都顶不住。祁音第一反应偏过头,拒绝了这味道苦到诡异的药汤,人类的药确实对她没有什么作用。只是陶子晔却耐心地举着碗在一旁等着她,连陶子溪从外面回来看到都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放到她手心里,她只得冷着脸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一口闷完。
陶子晔看女人喝过药脸上露出明明白白郁闷的表情,难得看到她这样孩子气的样子,他眼睛盯着看了一会,悄悄捂嘴笑了一会。
他踌躇了一会,同她提了自己的请求:“妻主大人,明日我能跟着村子的人一起出去赶集么?我要去置办点东西。”他在这里住了许久,从前样样都要极致精致的他已经能够凑合着过,他的妻主是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他只能想办法同村民那里拿一点回来,但是依然有各种不方便。
最主要是春季到了,他身上属于他自己的衣服依然是一套没有,他换下妻主冬天厚厚的皮衣,就没有可穿的了。他这些日子跟着柳钏他们,学了一些针线。这次是柳钏他们提议他一起过去买些布料回来做两身合身的衣裳。
当然,他也想到村子外面去看一看。
这个世界的规矩是男子不可在外随意抛头露面,这里是靠近边境,同别处相比规矩要松很多。男子很多也要跟着出去做活赚钱养家,许多人是不大在意这条规矩的。不过若是谁家的妻主看重些自己的夫郎,也会为他备上一条外出时戴的面巾,称为“蔽面”。
亲手为自己夫郎戴上面巾,免得出去夫郎的容貌被外人看去了,这是妻主对自己夫郎的疼爱之情。男子自己也乐意戴上面巾,在外面行走会方便很多。很多男子也会自己出门时自己戴上面巾。
这次赶集村子专门用了牛车送他们过去,吴岩妍负责赶车送她们过去。牛车拉着简陋的车架,上面搭乘了不少人。这里面大多是村子里的男人和年纪大些的,而别的女人出门则需要自己走路过去。
这样的出门一般也不带上孩子的,因为这一路实在颠簸。陶子晔坐在牛车上被晃得身子骨快要散架了,从天蒙亮就出发,走到了晌午才总算看到了远处城门的影子。
他们过来的这里,是离村子最近的城镇了。陶子晔这一路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色,他之前被赶着同其他的罪犯眷属一起赶路,那会又是隆冬飘着雪,连方向都认不清,更加不知自己走过的地方是哪里。他看了很久,也不能分辨出自己来时的路径。
而且从村子出来,这一路荒凉得见不到她们以外的一个人影,一路也十分不好走。他不禁想起了那逃走的肖杭和那两个男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顺利跑出山里,到有人烟的地方去。
下了车进了城门,柳钏叮嘱陶子晔跟紧他,集上人来人往,一不留神身边的人就被挤出十几米远。这个时候若是有心逃走,是谁也拦不住的。不过柳钏并不认为陶子晔会趁机跑掉,就是他有这个想法,家里孩子还在那呢,做哥哥的恐怕舍不得丢下一个年幼的弟弟自己跑掉。
倒是吴岩妍盯得紧,出发前她知道自己拦不住大人准了她的小夫郎出门,再三叮嘱柳钏出来要帮忙把人盯紧了。这会她自己是眼睛不眨一下,死死看着男人这边,生怕他们就走不见了。
不过她也只能跟着他们到把身上带过来的东西换了些银钱,村民在村子里是用不到钱财的,平日里他们中间有什么短缺的,也只用物品跟别人淘换,只有到了这与外人交易才需要拿些银钱。祁音手里自然是不会有钱财的,不过陶子晔要出门,她就走出门口召唤山上的走兽给她送一棵不大不小的人参过来。
陶子晔拿着手帕包起来的分量不轻的银钱,突然想要他之前逃跑那会身上也是一分银钱都无,只一心想着走出来,现在想想就算自己走出来,到了这外面自己也活不下去的。他身上从京城里出发时还藏了几样首饰,后面慢慢的为了口吃的,行下方便,就给出去了,现在身上就剩一块自小戴在身上,成色不太好的玉佩。
柳钏拉着他往那男子去的针线店里,那里极少有女子过去,里面都是男子在,也不欢迎女子进门。吴岩妍只能瞪着眼,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地离开她的视线,走进那针线铺。
这整条街上,连着七八家都是针线铺。柳钏进的这家,只是靠角落偏小一些,客人也没有很多。他们进来老板刚招呼完前一个客人把人送出店门口,看到他们惊喜道:“柳钏哥,你们怎么来了?”
吴雷是青岩村里出来的男子,他运气好虽说小时候过得苦些,不过长大了些就好过很多,也不会像比他年纪大个几岁的哥哥们一样被父母当货物拿出去外面卖钱。
他自己是个有主意的,他趁着每次出来卖点手工活,硬是给自己找了个外面的妻主。开始别说是村子里的人反对得厉害,就是他父母都不承认他这个儿子了,当然现在也是几乎不来往。不过有大人在,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这才顺利地嫁出来。他也不太走运,妻主走得早,现在在这里开个针线铺勉强过活。
他就是想回村子也回不去了,毕竟他是“背叛”了村子的人,放着整村找不到夫郎的女人不管,偏偏看上了外面的女人。好在村里的男人倒是有些对他比较友好,不时过来帮衬他一下。
他听柳钏介绍了陶子晔的身份,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热情起来,他更加细致地给他介绍了些店里的东西,往他手里塞了不少好东西,更是一分钱都不肯收他的。
陶子晔哪里拗得过这在市井里混的精明男人,他推了半天没能拒绝他的热情,忙向一旁的柳钏求助。
柳钏出手帮忙拦了一下,才总算让那吴雷冷静了一点。不过他抓着陶子晔的手,抹了一下眼角,恳切地请求:“你可真幸运,以后大人那边也请你多加上心,好好照顾大人。”
陶子晔尴尬地收回手,“本就是分内的事情。”
出了针线铺,柳钏才安慰他一句,“你别在意,大人对村子的男子有恩,他们只是感激大人,对你这个唯一一个能待在大人身边的男子难免多了几分期望。”
这世道男子过得极艰难,小时候要听父母的,出嫁了要听从妻主,到老了也受子孙的管束,鲜少有能够顺从自己心意活着的。像吴雷这般有自己的想法,有现在这样的下场已经是很好的了,还有好些因为违背了父母的意思被打断腿,送到寺庙去守青灯,活活打死的,没有人会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个个命比草都贱。
柳钏是被卖到这个地方的,很小的年纪就在人贩子手中流转,又遭受巨大的创伤,以前的记忆很多就模糊不清了。他几乎要忘记了自己的来处,他的家原来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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